有一部分人会因此选择“假离婚”,暗中牟利。
其次,人类生育率持续走低,离婚审查不一定是想“能挽留一对是一对”,而是为了吸取更多失败的经验教训,数据将全部灌输给新一轮的“择偶匹配”中,争取让每一段基于高度匹配的婚姻都能从始而终——
艾薇问:“基于择偶匹配在一起的夫妻,有离婚的吗?”
“当然有,”洛林说,“我们不是吗?”
艾薇快走几步,追上他:“……当然不是我们,我是说,还有其他夫妻吗?”
“没有,”洛林说,“只有我们。”
艾薇想。
好吧,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他们也算独一无二了。
说到这里,洛林叫她名字:“艾薇。”
艾薇说:“什么?”
“虽然我有时会要求你称呼我为daddy,主人,老师,”洛林冷峻地说,“但那并不意味着是真实的,能明白吗?我说过,杏幻想要和现实分开,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你是我的女儿,奴隶,学生。”
他提到艾薇阐述的离婚原因。
艾薇犀利地指出:“后面那个已经是了,而且很明显,这种悖德感令您乐在其中。您甚至有时候会通过咬我后脖颈和扇啤菇要求我声音大些。”
洛林第一反应是观察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确定安全后,他才压低声音,回应:“因为你承受不住,每次我都不能全部进入,只一半你就吃力,时间久了你也不舒服,为了快些,我只能需要你的声音给予足够的心理满足,才能……你知道。”
“您也承认这能让您心理感到满足?”
“我从未否认过这点,”洛林沉沉看着艾薇,“我们很合拍,艾薇,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其他地方。”
“我不喜欢您这样说话,”艾薇说,“您这样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和我离婚真是你最大的错误’,我不喜欢您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喜欢您的傲慢、无礼,不喜欢您的独,裁,不喜欢您事事都好像稳握胜券。”
洛林说:“如果你一开始就用这种态度对那些人说话,他们或许会早些结束审查。”
“因为我不想让您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糗,”艾薇大声,“很难理解吗?因为我知道您傲慢、知道您高傲、高自尊、极其爱护名声——所以我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讲您的坏话,我知道您本质不坏——啊啊啊啊!!!”
她自己尖叫,难受极了:“讨厌死了,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我还要为您说好话?您真是个讨厌鬼,十足的讨厌鬼!”
洛林看着她。
艾薇穿得很简单,这样的装扮让她甚至像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她的情绪波动也很像学生,爱恨恩怨都表达得直白。
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艾薇的每一丝情绪变化。
两人的生长环境有着很大一部分差异,十四岁前的洛林的世界中几乎全是坏人,而十四岁之后,他接触到的都是友好(纵使只是表面)的人。
艾薇不是。
年龄和教育的差距缓缓拉开了二人,洛林能看到她的情绪、看到她的所想,但不能完全理解。
“承认吧,”艾薇放下手,说,“您肯定认为,我和您离婚是’闹小孩脾气’,不够理智,就像现在这样,您没办法完全理解我。”
洛林说:“世界上不会有人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完全看透太乏味。”
这相当于一种变相的承认。
艾薇第一次觉得九岁年纪差距这么可怕。
洛林看她,一直像大人看孩子,老师看学生,前辈看后来者——
丰富的阅历,磅礴的学识,充足的经验,优秀的身手,出色的格斗技巧,一流的处事能力……这些都是令艾薇深深迷恋的原因,可也是降维式的打击。
偏偏她又矛盾地不想永远做小小的追随者。
他的确不会因为艾薇的“闹脾气”而生她的气,可这种宽容的对待何尝不是一种高高在上呢?
归根究底,还是不够在意。
就像现在,洛林轻轻叹口气:“聊着天,你怎么又难过了?”
艾薇紧紧绷着脸,她想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
“我们的婚姻并非毫无感情,”洛林慢慢地说,看着艾薇严肃、紧绷、蕴着怒气的脸,她的眼睛看起来很像快要哭了,他说,“我很欣赏你。”
“……我知道,”艾薇说,“您肯定欣赏我,您说过很多次。”
“不仅仅是欣赏,”洛林克制地说,“不是毫无感情。”
说这些话时,他垂在身侧的手并不是放松的,而是缓慢地握紧,又松开,继续冷淡地保持着。
“我也知道,”艾薇说,“肯定有感情,但……它太羸弱了。”
艾薇能感受得到,洛林是有点喜欢她的,毕竟那样严苛的他,也曾用不同的身份立场来称赞她,表扬她,不止一次。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只是这点喜欢太渺小了。
渺小到不堪一提。
仅仅是喜欢,还没到深爱的地步。
这才是艾薇不甘心的来源。
——如果他完全冷酷无情,不曾表达过任何偏爱,她或许会早早地、干净利落地和他一刀两断、彻底分开。
可是没有啊。
他的爱不够丰富到让她有安全感,不够让她能放心地留下、交换、付出;也没有冷淡到让她下定决心,早日提行李箱跑路。
就是这么不多不少的一点,每天喂食一点点,能把骁勇善战的战士喂成牢笼中娇弱不堪的金丝雀,能喂得人丧失斗志,温水煮青蛙。
这样不公平,完全不公平。
“您说我们合拍,在某些地方的确是合拍的,”艾薇说,“可是您也应该发现了那些矛盾——如果我是普通的人类,您也没有豢养那些仿生人奴隶的话,或许我们也可能这样继续合拍、各取所需下去,但是,显然易见,我们之间存在了太多矛盾,而我们对彼此的好感完全不足以和它抵消。”
洛林说:“不足以?”
“嗯,”艾薇继续点头,“不足以,我承认对您的确有好感——您刚刚问我,为什么那样难过,就是因为这个——虽然我口口声声,能讲出您很多很多缺点,什么傲慢无礼啦,目中无人啦……可我还是会对您有好感,洛林老师。”
洛林站得笔直。
他说:“你第一次对我讲这些。”
“是的,”艾薇说,“因为我也有自尊心呀,虽然您可能习惯了践踏别人的自尊,因为您的职位——喔,当然,我不是在指责您,我也感受到了,很多时刻,您对我都是’口下留情’,谢谢。”
洛林抬手,又慢慢放下。
他没有强制性去碰艾薇。
“您不理解为什么我会选择离婚,”艾薇说,“毕竟这段婚姻看起来真的完美极了,百分百的高匹配度,无论是基因还是要求,甚至会有人说我在’高攀’您,嗯……话虽然难听,但我看起来似乎的确是受益方,所以您才会那么惊讶吧……”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坦诚。
“如果我没有对您产生感情的话,这些当然很好,”艾薇说,“可是我超乎预期地喜欢上了您。”
洛林没有动。
“……就在基地里,”艾薇承认,“您为我们上课的时候,我作为学生,对自己的老师产生了好感。当然,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婚姻还没结束,我这样的好感是错误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精神出轨……”
“你那时已经给我写了离婚申请书,”洛林说,“不算。”
“您今天大度得像是被……附了身?”艾薇诧异,把“郁墨”两个字咽下,她不希望话题跑偏,现在一心一意告诉洛林,自己的想法,“如您所见,向您索要联系方式时,其实我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才跑过去的。”
洛林没说话。
他仿佛又看到那个满头大汗、忐忑不安守在路上的艾薇,她紧张得呼吸都不稳,犹犹豫豫地索要联系方式。
那天的阳光很好,晒得她脸颊上有一层漂亮鲜活的小绒毛,她流了很多汗,可看起来干净极了,像一颗水蜜桃。
“那之后,我甚至还有点后悔写那封离婚申请书,因为发现您就是我丈夫后,我其实有点开心,还有点害怕,”艾薇说,“我们第一段婚姻开始得很仓促,我也意识到您对婚姻并不在意,包括妻子……黑暗区中,您和我作艾,其实我有那么一点点害怕的,只是故意装得那么镇定,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那个时候,我也不难过,因为您技术很好,除了一开始撞进来时很痛,剩下的就很快乐了——第二天,我以为我们关系已经近了一步,可您冷漠地告诉我,不能乱说话,哪怕是在您面前。”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很难过,但我又能很快说服自己,因为您秉性正直,忠于人类。”
“再后来,您救了我。”
“我被怀疑谋杀军人的时候,罗伯特将我带走审讯,关在警局中,还企图诱骗我承认,是您从天而降,穿着军装,将我带到车上,安抚我,给我东西吃;在军中审讯室里,茨里没有对我严刑逼供,也有您的帮助,”艾薇说,“现在想想,在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最喜欢您的时刻,之后再没有一秒能比得上那次。”
“最?”洛林说,“最喜欢?”
“嗯,”艾薇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然后,审讯结束,我又接受了您的单独审讯。”
“我在那个时候意识到,原来,这段婚姻是错误的。”
“我的喜欢是一个错误。”
第62章 爱
艾薇很早就意识到了。
「不会有人因为我是’我’而爱我」
父母爱她,因为她是女儿,是’艾薇’,可如果说出“她”并不是’艾薇’,难以想象这对老人会遭受多大的打击——他们年纪已经足够大了,艾薇会用生命来捍卫这个秘密;
郁墨对她好,也是因为双方父母之间互相关照的情谊——或许也有其他,譬如洛林说的那些疑点——
总而言之,也并不是纯粹的爱。
松旭爱她,也是因为小时候艾薇常常替他出头、“有能力”帮他解决掉欺负他的人,从小到大的崇拜和信任……也并不是那种“爱”。
因为换个人替他出头,热情单纯又善良的松旭,也会同样热烈地爱上对方。
更不要说从小到大追求过她的同学、男性……他们喜欢她的脸,喜欢她健康的身体,喜欢她的能力,但没有人因为真正的“她”而喜欢。
他们并不是没有付出过真挚的爱,可那些爱都有附加条件,是给她的脸、给她的身体、给她的能力——
不是给她。
洛林对她的偏爱,也是因为高度基因匹配,基因的吸引在其中占据上风。
可艾薇的身体、基因,大概率也是克隆来的,不属于她。
只有思想属于自己,她的性格,大脑,灵魂……
只有这些才是艾薇。
艾薇能清晰地感受到洛林的高度自律,他并非教徒、但坚持婚前守贞足以证实这点。
黑暗区的那一次,包括之后的很多次——都是因为基因的吸引,是一种违背理智的本能。
她现在已经清楚地体会到那种如春,药般的致命吸引。
如果高度匹配的不是她,换成另外一个人,洛林会怎么做呢?
很多事情完全经不住细想。
以前的艾薇可以得过且过,她不会深究每一份爱背后的用意,愿意接受那些含糊不清的、另有目的的爱,她会努力地回报给对方——
可现在的艾薇不一样了。
她想要纯粹,哪怕是纯粹的痛苦真相,也不要稀里糊涂、甜蜜的假象。
“……或许您已经不记得了,”艾薇说,“我曾经问过您一次,我说,’如果当初基因检测结果出来后,和您高度匹配的,我是说,匹配度百分百的人不是我,您今天也会这样对她吗?’”
洛林记得。
那个时候他隐约察觉到艾薇的异常,意识她不会被基因的高度吸引所影响,所以在办公室中用手抚慰了她,确认她身体的真实情况。
当初的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了反问。
“您那时候问我,如果高度匹配的人不是您,我会选择和对方结婚吗?”艾薇完整地复述,她说,“是的,我会和对方结婚。但或许会更早一些离婚……比如,在基地培训结束的那个时刻,我的身份ID就已经改成了’单身’。”
洛林终于说:“我不会。”
他缓慢地说:“如果高度匹配的是另一个女孩,我不会像对你一样对她。”
艾薇有点想哭。
她得到了理想中的答案,可是它太迟了——
现在的她意识到一点点的好感、一点点的爱,不够,远远不够。
“嗯,”艾薇继续点头,她其实还想说一些抱怨的话,还有很多很多不开心的东西要讲,可说这些话的目的不是抱怨——艾薇已经在刚才那几声尖叫中宣泄了情绪——慢慢往旁边挪了一步,整理好语言,她郑重地告诉洛林,“这是那个时候我想听到的。”
——那个时候。
——“最”喜欢。
这些代表着过去式的用词,就像是乘坐摩天轮时,在顶点时看到最绚烂的晚霞。
之后就是无尽头的快速下坠。
无论是摩天轮,还是晚霞。
太阳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