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蹲下去系鞋带会不会被同学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空气中的尘埃在初露的晨光中漂浮，像是在跳舞。
雪九绷直了身体，调整呼吸，却什么也没从嗓子里冒出来，连咽口水也让她觉得困难起来。
“真像个小丑。”教室里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一把利刃，刺疼了雪九的心。
雪九不确定那是不是在说自己，她很努力的不让自己眨眼睛，眼眶里蕴藏的雾气已经让她看不清书本上的字。
不知道其他同学会怎么想，不过雪九尴尬极了。
她非常想说出一句话来。
她明明背的很清楚，连标点符号的模样也能想象出来。
昨晚熬夜刻进脑海里的字眼翻滚着横扫而过，可她就是说不出口。
教室里有同学开始起哄拍起手，有人爆发出笑声，开始喧哗起来。
这一切都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忽然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莫名其妙。
没一会，一个人朝她走近。
雪九不知道是谁，不过她敢肯定一定不是老师，因为老师总是会先吼上一声才算罢休的。
很快，一双被擦的程亮的皮鞋出现在雪九跟前，是一双她无意中在某个杂志上看过的款式。
然后，她居高临下的瞧见了那个人……的头顶，以及被修剪得干净利落的板寸碎发。
他蹲下来，埋着头，将她松了的鞋带完全解开，然后再慢慢系上。
明明不算雅致的行为在他做起来却异乎寻常的矜贵，以至于雪九都忘了拒绝。
直到她发现来人是商阙！
第27章 涩的
商阙抬起头的时候，刚好就看见了雪九微红的眼眶以及她落到自己身上的惊讶的目光。
带笑意的神情从商阙脸上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下面出现一滴液体。
那是她掉下的，他知道那是眼泪。
商阙用食指抹了抹，那一滴眼泪就落在了指尖上，他在雪九骤然紧缩的瞳孔中将指尖凑到唇边，……轻舔了一下！
似是品尝什么佳肴珍馐一般，还给了个评价：“涩的。”
涩……涩的？！
就算再无知也觉得对方这一动作有些奇怪。
雪九的呼吸一滞，整颗脑袋就像一颗快要爆炸的气球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一动不动的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导致雪九这一反应的罪魁祸首却双手撑了一下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看了僵在那里的雪九好一会，最后什么也没说，掉头独自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商阙为什么会忽然出现然后又忽然离开。
等雪九反应过来，只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然后在同学们或猜疑或探究的目光中，雪九被科代表吼了一句“没背出来，将课文抄写十遍，放学前交给我！”
听到科代表的话，雪九原本还因为商阙怪异的举动而急速跳动的心脏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她收回探究的心思，默默坐下。
‘十遍啊…十遍……’她的脑海里反复的出现‘十’这个数字，手伸入课桌肚里摸出两个新的抄写本。
好衰！
她忍不住哀嚎一句，在另一位被抽中的同学磕磕盼盼的背诵中，开始流利的默写课文。
中午，宋林白在停车棚等雪九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从旁人那里听到了这些消息。
他的神情一丝不变，仿佛早就知道，然后远远的瞧见了雪九朝着自己走来。
雪九的温暖被他捂的严严实实，怎么可能透给旁人一丝一毫？
作为同样身处黑夜的人，当然理解雪九对于那人的吸引力在什么地方。
他想，一滴眼泪应当就能浇灭那人的窥视之心。
雪九见到宋林白的第一句话就是“……宋林白，今天真的好倒霉啊，我又没有背诵出来，明明那样子熟练了……不过那个商阙学长竟然到我们班里了，你说他来做什么？”
去做什么？
自然是听了些不真切的言语，以为你要见他，然后顺利的让他看到了你的他所不知道的这一面。
而这样的一面，却是因为他商阙而起！
宋林白心底很平静，他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顶，只是缓缓问了一声：“……他去做什么让你觉得很重要吗？”
雪九歪着头，连停顿都没有，直接开口就说：“也不”。
声音斩钉截铁。
她只是奇怪，那个商阙学长怎么会去而已，并且……
“他……”雪九挠挠头“商阙学长好奇怪啊，他给我系鞋带……我当时脑子里乱得跟浆糊一样，他这样的举动着实吓到了我，而且……”她不好意思的说出最后一句“你也知道我一紧张泪腺就比较发达……”掉了一滴眼泪在对方的眼皮边还被对方吃掉了这种事，即使对象是无话不说的宋林白她也说不出口。
第28章 宋林白的算计
宋林白在雪九说到对方给她系鞋带的时候眼底出现了一丝波动，随后在听到雪九如他预期的那样在商阙面前掉出了眼泪，他才松了口气。
雪九因为曾经发生的那件事变得不擅长在人很多的时候说一大段长长的话，即使是背课文。
宋林白一直在帮她克服这个问题，效果虽然有，但一直没有全好起来。
她会因为些什么原因掉眼泪宋林白清楚得不得了。
而经过他的开导，雪九也就不会对‘掉眼泪’这件事太过难为情。
至少她可以毫无压力的讲给他听。
宋林白原本以为这次不会那么顺利，却是不知竟会这么顺利的让商阙看到雪九的这样一面。
商阙叫雪九‘小太阳’的确是触到了宋林白的神经。
‘无论怎样的阿九，都是我的’宋林白如是想‘无论是阳光的、还是懦弱卑微的阿九，都是我的’。
这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雪九都没有再与商阙有什么接触，偶尔见到他的背影，也是一种遥不可及的陌生。
当然，雪九从来不关注这种问题。
她觉得这一切的不正常都是理所当然，偶尔想起，也只是记挂着自己在小吃街上用掉的钱还没还给对方。
她不知，商阙还在黑暗里独自等待着她再一次在他生命中发光。
她的生活依旧一层不变，因为宋林白多年来的‘关照’，只要是宋林白给的她全部照单全收。
值得一提的事是，这期间，她再一次的收到了邻居哥哥顾世显给她寄来明信片，外地的明信片。
每一次收到明信片时她都会想，这年头还寄明信片的人已经不多了。
洛城的十月初，气温低的开始冻人了。
半晚的阳光稀稀拉拉的透过摇摇欲坠的枯黄树叶在地面斜下余晖。
雪九低头看自己的手，今天是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做值日生。
倒垃圾的时候她不下心把自己的手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和同学的关系建立在琐碎的可以忽略的小事上，所以关系一直不好不坏淡薄的可怜。
她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全，自然也没有人会大费周章跑去医务室替她拿创可贴。
如果自己跑去拿，又怕让人觉得大惊小怪，索性就没理会。
这会一看，周边有些红肿起来，大概是冻了的吧。
雪九尽力在想，这件事被宋林白知道后，对方会是个什么反应？
“阿九”雪九想，宋林白一定会严肃的叫了她的名字，然后再一脸无奈的教训她：“不是说过不再让自己受伤吗？”
当然，他也有可能会只简单的发出一个疑问“倒垃圾伤的？”然后次日的时候不声不响的给她带来一副手套，让她扔垃圾的时候戴，按照以往的惯例，他的反应一般是后面那种。
这么多年以来，宋林白还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训过她。
然而，当她拐个弯，朝着停车棚望去的时候，同时停下了朝那个方向迈出去的脚。
宋林白的脚踏车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子，那里没有宋林白。
这种情况很少见，雪九去过宋林白的班级，她决定绕过车棚去找他。
第29章 雪九的防备
“梁雪九！”背后有一个女生的声音朗声叫她，压过她的思绪，让她停住了转到一半的身体：“我是顾笙芩，高二（1）班的”。
高二（1）班，那也是宋林白的班级，她是宋林白的同学。
叫做顾笙芩的女生朝着雪九招手，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并不像平日里其她的女生对她那样严肃，至少眉间是松松的舒展着的，稀拉的一束光落到她的眼底，勾勒出湖面一般的波光。
雪九觉得，也许这个女生和那些总找她麻烦的不一样。
迟疑一瞬，她才朝顾笙芩走过去。
顾笙芩见她朝着自己走过来，笑着说：“终于见到你了”。
与此同时，心里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然后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情绪，顾笙芩自己也吓了一跳，慌忙地压制回去。
她对宋林白没有任何企图，她非常清楚这一点，却在见到雪九后还是起了比羡慕更浓厚，更接近于妒忌的心思。
那些情感徒然升起，顾笙芩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顾笙芩表明来意：“会长临时有事走不开，他还在学生会，让我带你过去。”
雪九站在原地没动。
顾笙芩看出她的犹豫，更疑惑宋林白的防备。
无奈，只得将宋林白交给她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雪九：“他说让我将这个交给你放着”。
什么放着不放着，顾笙芩又不是傻子，要放东西到梁雪九这里，完全可以等她到学生会后他亲自给她。
这东西完全就是一个信物，就好比‘见到这个东西就相当于见到宋林白’。
果不然，雪九拿着那个玉石材质的，像是摔坏过没有身体只有一颗佛头的配饰，神情就变了：“麻烦你了”雪九说。
顾笙芩摇头，心中却越发的不舒坦起来：真是过度的保护！
顾笙芩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有些反感的抿抿唇，却什么也没说。
途中，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小路在枯黄的树叶间延伸，阳光从枝桠缝隙漏进来，雪九垂着头，不想想起一些就快忘记的东西。
“说说吧。”顾笙芩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她说：“让我帮忙带你去找他，还不被信任，这样显得我很愚蠢。”
“我妈妈说我最近变得开朗多了”听了顾笙芩的抱怨，雪九说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
她觉得自己没叫嚷出声，能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已经是奇迹，即使这毫不相干。
顾笙芩停住不动，愣了神。
雪九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哪怕再多回忆一点就会窒息。
她努力压抑着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和顾笙芩说清楚。
自己和宋林白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将所有人隔绝在外，连一个字也不想向没关系的人透露。
可是很显然，她什么也不说对方绝对不能接受，会觉得不被尊重。
雪九重重捏了两下放进兜里的那个已经坏掉的玉质吊坠，确认放稳妥了。
她试着去解释那件很难用三言两语去形容的事。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认识林白跟阿显哥哥了，曾经很多次”她说：“有人说带我去找他们”雪九试着摆出一副轻松的模样。
第30章 宋林白，我喜欢你
顾笙芩马上意识到这段话会往某个方向发展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在她出声制止之前，听见雪九说：“……可他们带我去的地方并没有我要见的人。”
顾笙芩凝视着半空，不敢和她对视，一阵沉默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虽然她不知道雪九口里的另外一个主角‘阿显哥哥’是谁。
不过也早该猜到，他们现如今这样的小心翼翼，曾经一定是发生过什么让人忘不能的事。
就在这时，顾笙芩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宋林白曾经在上课期间被警察带走过，因为是被供上神坛的他，所以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虽然次日他便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回了学校上课，但是到底为什么被警察当众带走，学校一直没有透露过。
顾笙芩没说，但是雪九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自己也在想那件事。
为什么自己当时那样容易相信别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来伤害她？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问宋林白：“为什么？”
宋林白那个时候一定是有认真想过才回答她的。
他静静的看着雪九，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说：“阿九，以后我来对你好，不要去理不相干的人，知道吗？”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按照原计划，宋林白是打算带着她一起跳级的。
而被雪九称为阿显哥哥的人是住在她家隔壁的男孩子，叫顾世显。
顾世显跟宋林白同年，昨年念高一。
只不过他高一第二学期就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一起参加了高考，今年去外地念大学了。
而原本同样打算跳级的宋林白却突然改了主意，说要陪她一步一步来。
顾世显临走时，雪九和宋林白去机场送他，他对宋林白说了一句雪九不懂的话，他说：“我选了不一样的路，错开了你们的时光”。
那个时候，雪九看见他笑的很开心，不过总感觉像要哭出来，难看死了。
宋林白当时回了什么呢？
雪九很用力的想，才记起来。
他当时，如释重负一般，轻声的嘟囔了一句：“我就像是风筝，而她手里握着线。她没打算收回线，所以我还在天上飞。”
像是对顾世显说，更像是对他自己说。
宋林白经常这样轻声说话，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和别人说话。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道歉。”雪九并不喜欢别人的道歉，特别这人还是跟那些事没有丝毫关系的人。
她急急回了顾笙芩一句，迫使自己停止回忆那些事情。
将快要浮现出来的回忆努力压回去，她害怕还会有更多回忆出现。
没想到自己还这样清晰的记得那些事情，雪九真的被吓了一跳。
‘宋林白，我喜欢你！’
雪九跟那个叫做顾笙芩的女生赶到学生会的时候，在瞧见宋林白之前，听到了这句话，宣誓一般的表白。
雪九当时被那带着狠厉的声音吓了一跳。
然后，门被推开。
是顾笙芩推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