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霜取出捆妖绳,不大熟练地把狐妖手脚捆好,又抛出符纸化解妖族封印,旋即一招手:“盒盖盖,走了。”
盒盖只觉背上的兔毛都要炸开,一时怀疑是做梦,一时又激灵着惊醒。
仙丹是来救它?她不要命了?
肥嘟嘟的仙兔骤然跃起,重重砸在肚皮上,肃霜痛得“哎哟”一声,又觉毛团蹦上肩头,贴着耳朵声若蚊呐:“你你你……你怎么来……”
当然是来救它,指望疯犬或者神战司,搞不好盒盖回来时就只剩兔毛了。
她转身便走,池滢在后面急道:“等下!快救我!我、我没力气了!快带我出去!”
肃霜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殿下,我只是小小的仙祠侍者,神力浅薄,背着殿下飞不过三尺。刑狱司和神战司都往这里来了,殿下不用怕,很快就能出去。”
她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丢过去:“我这里有下界时元君给的滋补神力的丹药,希望殿下不要嫌弃,我先告退了。”
池滢急得站也站不起,连声道:“那你把仙兔留下!不许带走它!”
“不行啊。”肃霜冲她歉意一笑,“兔兔是我的命。”
不等池滢再说什么,她身形一晃,瞬间飞出洞口。
四面八方的风又扑打在盒盖身上,它这次不懵了,仙丹真的疾若闪电,怎么能这么快?
它突然问:“你不喜欢那个公主?”
肃霜反问:“我需要喜欢她?”
那有点难,早在慎行院听到她说第一句话,她就认出池滢正是当年说天马须得用刀扎的青鸾族公主,她可不想把力气浪费给她。
盒盖忽觉陌生,不只一次了,它有时会觉得仙丹很陌生,似乎有着它不了解的喜恶,也有着它不知道的本事。
它使劲甩了甩耳朵,把莫名的黯然甩出脑壳。
天色渐渐亮起来,环狗妖君广袤而奢华的洞府也露出全貌。
妖府落在群山凹陷处,建了六座奇异的巨楼,巨楼以飞云廊道相连,此时太阳初升,琉璃瓦金碧辉煌,殿顶两侧端立环狗兽相金雕,密密麻麻的长尾蜷在身后,显得一种异样的恐怖。
肃霜疾飞数圈,忽然道:“不行,出不去。”
她已从各个方向试了许多次,却不能像来时那样顺利,这座妖府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易进难出,阻挠她离开。
肃霜急落在飞云廊道上,还未喘口气,忽闻妖风肆虐,阴冷的声音被吹到耳边:“有只小蚂蚁,过来。”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密密麻麻的长尾裹上来,肃霜放弃无用的挣扎,一倏忽便被拽进巨楼,眼前一暗,紧跟着又有千万烛火同时亮起,她落进一间甚宽敞的屋子,只见环狗漆黑的长尾蛇一般爬满地面,每一根尾梢上都跳跃着一点火光。
他斜倚在一张长椅上,脸上的褶子都透出凶残,惨绿的眼直勾勾盯着肃霜。
在他身侧,那只狐妖干儿子恭敬地垂首站着,见到肃霜,像看陌生人似的,只瞥了一眼。
他不是被上了定身符还用捆妖绳捆住了吗?
肃霜顿生不祥预感,悄悄把盒盖往袖子深处塞了塞,毕恭毕敬地垂头站好。
环狗看了她许久,突然抬手指了指头顶,问:“侍者,能看到吗?”
肃霜极柔顺:“是,能看见,您身上有灾祸神力。”
而且老大一团,乌云般盖着他头顶三尺处,想不到自己还真猜对了,环狗妖君已修行到能看见灾祸神力的境界。
环狗缓缓道:“我自出关后,目中所见景象大为不同,才能看清这祸运福运。哼,小小侍者,千万个加一块儿也抵不上我一条尾巴,却要你们来决定这下界福祸,实在可笑,可悲,可叹。”
肃霜低声道:“妖君,下界众生福祸不是侍者决定,也不是元君决定。天道往来循复,讲究因果,众生是因,福祸不过是果。”
环狗森然道:“天界总喜欢拿天道出来说事,你不必和我提什么空玄的因果,我只信自己所见!诸神放诞,任由灾祸神力祸害下界,先害死我家老三,现在还动到我头上来了!”
肃霜懂了,他就是想找麻烦,与其费劲解释,还不如安静点。
她低头避让环狗锐利的目光,又听他说道:“我请了好几个仙祠侍者来妖府,要他们收走我身上的灾祸神力,却谁也不肯。侍者,你肯不肯?”
不肯收?难道不是掉落下界的灾祸神力,而是黑线?玉罗盘不在身边,不好分辨,倘若是黑线的话,那就不能收,否则天之道必然反噬。
肃霜看了一眼环狗,他面无表情,惨绿的眼里却有杀意潜伏。
不好,妖君杀小小仙祠侍者自然毫无顾虑,既然黑线至今未收,搞不好他已杀了许多侍者。
她立即点头:“当然愿意。”
环狗哈哈大笑:“好!爽快!”
笑完,多疑的妖君又倏地沉下脸:“太过爽快,反而令我生疑!”
那……到底该怎么说?肃霜满面无辜。
环狗又盯着她看了半日,“哼”地冷笑起来:“我认得你,刑狱司的少司寇弃青鸾族公主不顾,反而先救你,你不简单呐!怎么?替少司寇先开路,来探我妖府动静?”
肃霜把锅使劲朝祝玄身上丢:“妖君您误会了,我和那个少司寇一点都不熟!唉,虽然提起来不好意思,但我……我是那个、那个天地交泰什么的至乐集古书成精,少司寇就好这口,老是要翻看,我都快烦死他了!他可能、可能更舍不得丢了至乐集……”
妖力突然扑面而来,她顺从地躺倒,“咻”一下变成了书。
环狗翻开至乐集,瞄了几页,登时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无聊!哼!疯犬不过如此!”
肃霜默不作声,只觉他不停翻,一面翻还一面骂:“无聊!无耻至极!”
……那你都快看完了,看的还都是图,肃霜默默想着,原来是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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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换了个新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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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双更。
第18章 狭路相逢退者活(二)
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一个身段高挑的女妖走进来,口称“父亲”,款款行礼。
环狗将至乐集塞进袖子,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叫你们不要每日请安?这几天妖府里不安生,赶紧回屋待着,少出来……”
话音未落,忽觉眼前寒光乍现,他反应奇快,密密麻麻的长尾立即护住身体。
“轰”一声巨响,整间屋子瞬间被震碎,烟尘肆卷中,女妖身形一晃,化作一个陌生的女神将,长刀如电,也不知劈断环狗多少条长尾。
厚重的妖云一下铺开在妖府之上,环狗鲜血淋漓地纵身而起,嘶声道:“仪光神将?上回留你一条小命,这次又赶着来送?”
神战司共有三名正神将执掌,仪光便是其一,三百年前环狗与神战司大战五天五夜,灭了神战司两个战部,都是仪光麾下,她也因此受了重伤。
仪光一刀将妖云劈开两半,冷道:“神战司今日正要与妖君算从前旧账。”
环狗语气讥诮:“障眼法偷袭,不过如此!”
脑后忽有风声锐利,他急急躲闪,却还是迟了一步,狐妖手里握着一柄漆黑宝剑,一剑刺破了他的肩膀。
环狗怒极反笑:“少司寇也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狐妖化作青烟,落在云头时已换了个模样,苍青衣摆随风烈烈作响,正是祝玄。
他瞥了一眼环狗的袖子,悠然道:“我口味重,爱看至乐集,自然也更卑鄙无耻。”
悬浮在他身后的宝剑似墨水般流淌下来,环狗纵身躲闪,却被一双巨大而漆黑的手掌牢牢抓住。
这是显形的玄凝术!怪不得方才刺他一剑,原来是为了让玄凝术显形!
此术一旦显形,威力远胜先前,环狗疯狂激荡妖云,哪里能撼动分毫,银龙飞窜而起,绕着巨手疾飞数圈,他惨叫连连,碎裂的长尾似雪片般纷纷扬扬而落。
一起纷纷扬扬落下来的还有肃霜。
先前被环狗塞袖子里,她还琢磨要怎么逃命,结果女妖突然变成女神将,她瞬间反应过来,那狐妖也是假的,果然是疯犬。
没事,她安慰自己,爱看至乐集不算坏话,至乐集多好看啊她也爱看!
坠落的至乐集被祝玄一把抓住,他不阴不阳地开口:“侍者果然能干,适合来刑狱司。”
……他什么意思?
肃霜来不及琢磨,环狗的妖云倏地散开,雾气般弥漫整座妖府,他阴森森的声音像是从四方各处传来:“你们闯入我的妖府,真是自投罗网!”
轰鸣声不绝于耳,六座巨楼震颤晃动,竟拔高无数,遮蔽半边天,四下里登时一片暗沉。
“找季疆带你出去。”
祝玄扬手一抛,至乐集“嗖”一下飞了老远,又“咚”一声砸在木窗上,重重砸碎穿透三四个木窗,才被另一只手一把抓住。
“天地交泰阴阳和合至乐集?”
季疆撑圆了眼睛望着手里被祝玄砸过来的书,怀疑自己看错了。
书瞬间又变成人身,晕头转向的肃霜扶住墙才勉强站稳。
“……是一本无聊的书。”她艰难开口。
神奇的是,季疆竟没纠缠至乐集的事,只往破碎的窗外望,语气颇严肃:“这六条尾巴钉在地下三百年,还是松动了,看来是场硬仗。”
“什么六条尾巴?”
肃霜回过头,却见季疆还扛了个火红猎装的神女,正是池滢,她面色苍白,神色倒还镇定,见肃霜朝她欣慰地笑,她只冷冷哼了一声。
季疆道:“妖府里的巨楼一共六栋,是他最大的六条尾巴,我们现在就在他尾巴上。”
三百年前环狗与神战司一战后,最大的六条尾巴被钉入地下,可环狗终究不同凡响,这些年竟挣脱不少,尾巴甚至幻化成巨楼了,只要一靠近,他立即便能知晓。
“想离开只能从这里走,趁祝玄和仪光神将拖住他,我送你们出去。”
季疆右耳上的金蛇坠微微一闪,化作一条巨大金蛇,托着他们三个一路游走如电。
眼前光影飞速轮换,阴暗的长廊渐渐变得明亮又曲折,墙壁上星星点点火光闪烁,有无数卷曲缭绕的阴影时隐时现,仿佛里面藏着环狗的长尾。
肃霜把散乱的头发握在手中,忽听季疆问道:“被环狗抓来的侍者共有七名,这位侍者似乎不在其中,你自己闯进来的?为什么?”
咦?他这语气……是不认识她了?
果然,季疆看了她好几眼:“等下,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看来他不但啰嗦,眼神也不好,好歹一同做过伐木侍者,这才隔了半个多月,见面居然不认得。
肃霜正要说话,忽听头顶“卒”一声,季疆一把揪住池滢的后领,硬生生将她从蛇背上提溜起来飞了个圈,她方才坐的地方落了几簇碧绿狐火,将蛇背金鳞烧得滋滋作响。
狐妖灵活的身影在曲折长廊中闪了一瞬便消失不见,看样子他也脱身了,仗着自己熟悉地形,盯着池滢不放。
池滢大怒,起身便要追,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按住,季疆道:“殿下坐好,不用你出手。”
他抬头不知冲着谁吩咐:“那是环狗的干儿子,别打伤,捆好了带来。”
霎时间便有数名不知藏在何处的秋官闪电般追了出去。
池滢瞪着季疆看了半晌,像在生气,又好像不那么生气。
“是我自己的事。”她咕哝了一句。
季疆还是笑,他眉目浓秀,睫毛长而密,一笑起来扑闪得像两把小扇子,显得更俊俏可喜:“殿下被九幽黄泉水折磨了许久,还是不要逞强,这些本是刑狱司该做的。”
池滢背过身不再看他,狐妖也被秋官们五花大绑丢上了蛇背,犹自叫骂不绝,还恶狠狠地朝池滢吐口水。
季疆嫌弃地退了两步:“你可真脏……归柳,过来看好干儿子。”
柔韧的风绳立即将狐妖倒吊在半空,归柳无声无息落在蛇背上,他雪白的秋官服上血迹斑斑,面色苍白,似乎受创不轻。
他躬身朝季疆和池滢行礼,不想那狐妖被倒吊在半空还是唾骂不绝:“你们这帮卑鄙无耻的东西!折磨我我也不怕!我是没用,报不了三哥的仇,可父亲会替他报!”
他年岁不大,嗓音粗哑尖利兼有,炸得耳朵嗡嗡响。
季疆捂住一只耳朵,皱眉问:“他三哥怎么了?”
归柳道:“环狗妖君共收了六个妖儿女,其中老三是豹妖,有个死对头是狼妖,听说是与他有血海深仇。半个月前,狼妖偷袭,豹妖命丧他爪下。”
“你胡说!”狐妖气得双目通红,“我三哥那么厉害!那卑鄙的狼妖偷袭多少次都没成过,偏偏灾祸神力掉下来,第二天他就……哼!父亲已经把那狼妖千刀万剐了!下一个就是你们!”
季疆忽然问:“知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抓仙祠侍者?”
“当然是为三哥报仇!他最看重三哥,你们就等着被他碎尸万段吧!”
季疆“噗”一下笑出来:“不啊,是因为他头上也被悬了黑线。”
肯定是豹妖之死让环狗惊恐,所以抓来侍者,要他们取下黑线,哪来的什么报仇?就连抓青鸾族公主也不是报仇,否则一根尾巴就压扁的事,何必只用九幽黄泉水吓唬她?
季疆笑眯眯地望着小狐妖通红的双眼,故意要在他痛处插刀似的,悠然道:“你三哥与狼妖有血海深仇,积怨太深,黑线就是结果。至于环狗,多半也是做了什么恶行吧?干儿子,环狗是在骗你们,可见不安好心。也对,天上地下祸害亲生儿女的都数不胜数,何况是干儿子。”
狐妖刺耳的哭骂滔滔不绝,一旁的归柳皱眉捂住耳朵嘀嘀咕咕地:“何必呢……就喜欢干这种诛心事……怪不得名声没有另一个少司寇好……”
瞧他说的,好像疯犬名声很好一样,肃霜可没忘因着自己骚扰祝玄而被雍和元君惩罚做伐木侍者的事,印象得坏成什么样,元君才这么大反应?比起这个,季疆那味儿不对的“强取豪夺”可能还稍微好些。
一念未转完,归柳却朝自己这里来了,开口就是道歉:“侍者,我只在少水附近集了一些神力,随后便遭遇了环狗的属下,耽误收集神力,实在抱歉。”
他取出玉瓶玉罗盘交还,犹豫了一下,似有什么为难的事想说。
肃霜问:“怎么了?是神力有什么问题?”
归柳急忙道:“没有……应当没有!对了,侍者怎会来此?你不是被少司寇……不怕少司寇再伺候你?”
肃霜笑得唇边梨涡若隐若现:“我就是想念少司寇的伺候,多来几次才好。”
竟然有期盼被少司寇伺候的疯子,归柳忍不住提醒:“侍者知不知道,曾经有女妖痴缠少司寇,被他斩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