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盯上的千纸鹤不懂得察言观色,它只是感应到目标,像扑向狼口的小羊,一无所知冲白荇飞过去。
白荇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意识到现在还不是丫鬟醒来的时间才松了口气,刚要面目狰狞冲纸鹤下手,夹在纸鹤身体位置的尖角上的发卡被光反射其上,发出晃眼的光。
这是……
白荇伸手摸了摸鬓边。
要撕开纸鹤身体的手忽然就动不了了。
“算了,”白荇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她将纸鹤拆开,但动作并不粗暴,灵巧的送礼使者重新变成一张信纸。
既然是信纸,那上面必然是有字的。
【别怕】
白荇的动作顿住了,她转身向窗边走,装纸鹤的盒子还没收回来。
第一个是……
第一个只有月亮。
第二个……
【你房间窗口直对着的那条街,对,站直伸脖子向右看,牌匾挂老高那家,他家的面贼好吃,筋道也不硬,配的汤可鲜了】
白荇转头,刚好窗口一直没关,顺着提示望过去确实看到了那家店。
第三个……
【我骗你的】
白荇:……
第四个……
【[此处是一只小猫咪]:我是床前明月光的下一句,所以我是?】
第五个……
【我是一只小猫咪】
白荇:怎么有人这么无聊
想是这么想,白荇还是忍不住打开下一个,然后受到了精神污染。
【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1)
白荇:???
【红酥手,黄縢酒,两个黄鹂鸣翠柳】(2)
白荇:……
……
从“这是什么”到“年度迷惑行为”到“我看你还能搞出什么”最后到“你居然还能搞出新东西”,白荇已经佛了。
她拿起了最开始拆开的那只千纸鹤。
也是最后飞过来的千纸鹤。
【别怕】
有人在耳畔轻轻说。
白荇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她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她应该幻灭的,明明像是月宫里的仙子,结果里面居然是这种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
但是……
白荇的身体微微发抖,待一阵寒风吹过来,她的颤抖已经明显到足够被外人发现。
好害怕啊。
白荇蹲下双手环膝把头埋进胳膊间只露出鸦羽般的长发。
她不是无忧无惧的圣人。她对死亡充满恐惧。
明明是简简单单两个字,明明谁都知道说的比不上做的,可白荇还是因为这两个字流下泪来。
*
“人的潜力还真是无限啊。”嬴月一边感叹,一边从不太需要的战利品里再次挑选出有趣的礼物给白荇寄过去。
没办法,就有一点点害怕,只有一点点。
嬴月之前拿到信纸试着玩,后来就演变成深夜睡不着摇人聊天,嬴月是把时间打发了,最后还送了个礼物敷衍一下,但白荇是普通土著,这年头风寒还是很要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睡导致的免疫力降低,总之第二天白荇就生病了。然后……
然后白荇就拖着生病的身体不断向她要□□,要的量太大,嬴月都有了好奇心,稍微看一下就发现整个丰禾镇被均匀铺上了类似地雷的东西,估计祭典当天的爆炸足够送丰禾镇飞天三百圈。
就,怪可怕的。
瑟瑟发抖的嬴月果断送出一部分战利品,就当是给这姐妹的报酬了。
给人送礼少不了包装,包装差可能原价一百的东西看着和批发市场十块钱批发的差不多,包装好了,看上去就起码值一千。
华服加美饰加上华丽的包装,嬴月歪头看着送信的纸鹤歪歪扭扭的飞行轨迹,“真可怜呐”,也不知道在说承载不属于它的重量的纸鹤还是收信的人,又或者在说她自己。
不过无所谓。
天下谁人不可怜?
嬴月哀叹一声。
“这样……过路费也算交了吧。”
如果封闭的空间能有通道,那一定是在冲突的最中心,最特殊的地点一定是祭典,更精确的讲就是白荇的身边。
*
白荇当然不知道嬴月心里的小九九,她只是看着一轮又一轮代表明日晴空的月亮心口一痛。
窦娥蒙受冤屈,天空为她六月飘雪,那她呢?连细雨也没有是否代表天也认为该当如此?
白荇的脸上满是茫然,恍惚间听到街上不知何处传来的欢笑声。
祭典仿佛已经举行,烈日当空,代表喜庆的红纸到处都是,老人和孩子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他们都在庆祝,庆祝她的死亡。
不开心……但似乎这种不开心也是不对的。白荇试图勾勒出一个笑容,但或许是她太过没用,这笑容如同水面上的涟漪,还没有彻底成型就已经散去了。
身着锦缎的丫鬟推门走进来,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把房间分割成明暗两半,丫鬟站在阴影里,眼神却明亮的像在阳光下,带着一种格外讨厌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庆幸。
她怎么敢?她如何敢?
一个蠢货竟然也可以发出嘲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隐隐的恐慌撬动了不知名的被压制的情绪,指甲本能用力,却只有自己感受到钻心的疼痛。而这疼痛并没有让情绪衰减,就像看似静寂的火山下流动着火热的岩浆。
重重重压之下,岩浆缓缓流动。岩浆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表面就像加热的清水,仿佛有气泡在产生,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少爷一表人才,镇子里的女儿家哪个不想要少爷的垂怜……”
骗子!到了这个地步还在骗她,难道她白荇就是个蠢货吗?这是在瞧不起谁?
白荇的喉咙直冒恶心,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止都止不住。
干干净净,粉饰太平。
丫鬟把茶杯递过来的时候白荇直接把它砸到了地上,瓷片迸溅,丫鬟的眼神呆滞,白荇的眼神却在见到这场景的时候出现一种奇异的色彩。
她忽然明白那种压抑的情绪是什么了。
愤怒,她也是有愤怒的。
匹夫之怒,血溅三尺,而她更贪心一些,流血漂橹,不,所有人……所有人都要死!
下定这个决心的瞬间,岩浆喷涌而出,山石崩裂,天摇地动,她的内心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仿佛漫长的时光中堆积的绵绵怨恨终于有了出口。
所有人都要死。
害了她的人要死,沉默旁观的人要死,爱她的人……
有爱她的人吗?
白荇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犹豫化为坚定。
给她慰藉的人就一直陪着她吧,她们会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第54章
火焰在燃烧。
普通的火焰是炽热的, 烙印在基因中的记忆让人类只看到火焰的橘红就能感受到热烈和疼痛。
白荇没有这么重的反应。
隔了一道水,火焰危险的部分都被抹除,只剩下影影绰绰的漂亮颜色。
真美啊, 这燃烧的火海。
白荇知道,在她狭窄的视野所看不到的地方, 接二连三的“神迹”也在同时发生。欢庆声变成哀嚎的悲乐。她也很喜欢看别人的笑脸, 但是作为死亡的陪葬, 她还是传统派, 更喜欢泪水和悲伤。
可惜除此之外的部分就不是很美好了。
与轻薄的水面相对的,在她的呼吸停止后也会沉下去到达的位置,在她的背后,在那幽深的水底,哀怨凄婉不可断绝。
[去年还是丰年,今年怎么一点雨都没有下?好饿啊啊啊啊]
[好难受好难受,母亲说我要嫁给河神大人了, 是荣耀的事,新衣服好漂亮, 终于能吃一次饱饭了, 可是好难受, 嫁给河神大人就要受这样的苦吗,我不要了]
[好想回到过去,我不羡慕邻居家的春丫了,我不怕下地干活, 我不怕被打,好冷好冷好冷]
[想要活下去, 想要看一看丰收的样子,不是说是大英雄吗, 为什么我不能看到幸福的生活]
……
一声又一声,水底的声音像是埋在泥沼中的白骨,她们贪婪地把手伸向下一个同伴。
[一起来吧]
她们这样说。
[为什么牺牲的会是我]
不甘怨恨痛苦到了极致便会发疯,疯了便会忍不住发泄。她们互相撕咬互相吞噬,不等消磨就会有新的同伴加入,于是此恨难消。
[想要停留在幸福的时光,拒绝痛苦]
[想要丰收永远停留]
[粉饰血与泪构建的过去,经历现在,渴望未来如记忆中美好的年景一样]
黑色的欲望与怨恨形成的泥沼里,白到发光的小蛇破土而出,游荡后又再次被黑色的锁链拉扯回去。
[我有何遗憾呢]
被耳边的呢喃勾起心绪,白荇在河水中不断下沉,红色的嫁衣下裙和身上的褂子越发的沉重。
手脚冰凉中,大概是河水太过冷,一瞬间她只想找人暖一暖。
找谁呢?唯一的也只有那个人。
但是 ……
还活着吗?
白荇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自月夜下的邀约后,她收到了大量精美的礼物。因为送东西过来的纸鹤速度太慢,经过几个夜晚,她大概确认了“明月”的住处。
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大胆。
白荇虽然是丰禾镇的原住民,却从来没有去过偏僻的山里,索性她运气不错,这几天的夜晚在外的人都很少,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就锁定了那块地方。
为了保证杀伤力,她趁对方询问需要多少武器的时候要了大量的□□品,并且侧面打听物品是否对“明月”有害,然后仔细规划。
因为不能让对方产生警惕,白荇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丰禾镇的原住民身上,尽力避免让对方想到,针对的目标也可以是她。而且是直到最后一天才出手布下陷阱。
会成功吗?对方会随意给出这样的东西代表也是有防备方法的吧,但她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白荇的嘴里冒出一串气泡,睫毛忽闪,阖上眼睛。
直到最后,连名字都不知道啊……
高高在上的月亮想要毁灭小镇,因为白荇自己也想,所以被利用也没关系,但是……
果然还是会不甘心……
所有人,哪怕是月亮,也没有给她留下一条活路。
就忍不住也想把对方拉下来。
不愧是月亮啊,是温暖的慰藉,也是凉薄的冰冷。
就在白荇的意识将要模糊的刹那,只被水的浮力轻拖向上的腰间忽然多了一双手。
白荇:!
白荇猛然睁开眼睛。
她看到月亮落进了水里。
“你还好吗?”来人的表情里写着这样的话。
一股气泡被吐出。
[这是!]
此刻的白荇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布置失效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所以她也不知道来人正内心惊奇。
[没有高科技也可以在水里自由睁眼,一般大家闺秀不太可能通水性,所以白荇指定有问题]
[所以,通道到底在哪里]
嬴月心里的压力不是不大的。她还没达到视生死为寻常事的程度,虽然已经做过猜测,被通知留在副本的时候她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是——
不能乱。不能慌。
连沉稳的心态都没有她就真的完了。笼子困住自己就想办法炸掉,嬴月心中的想要毁灭这个副本的火焰不比白荇小。
[都到了这一步还不行吗?]
[丰禾镇都已经被毁得一干二净,连玩家都没有漏网之鱼,还没有转机出现?]
[传说中的河神居然真的只是传说?又或者是白荇?]
[人心至亮,难道帮助了白荇的我不是好人吗?]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幽暗的水中不断涌现,嬴月察觉到不对,但此时此刻只想要放任。
她不能接受自己被困在这种地方。
经过星际时代武器的轰炸,丰禾镇可以说只剩下嬴月和白荇两个活物。想到对白荇下手的玩家的下场,嬴月的眼神暗了暗,实在不行她只能选择冒着危险对白荇动手,就不信这样还得不到转机。
“我来救你了。”嬴月伸出食指在白荇的掌心比划。
[水中作战不利,就是有潜水服也不好打,还是先上岸]
可能是在水里冻傻了,白荇的表情呆呆的,嬴月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脸,一边忧心白荇会成为完全的累赘,一边为白荇不会太过挣扎而松了口气。
救落水的人一不小心容易买一送一就是这个原因。
嬴月拉着白荇的手环绕住自己的脖颈想把她固定在背上,但是白荇这时候突然惊醒一般开始不配合。
嬴月:?
“我来救你。”嬴月这时试图同时用手比划。
白荇的反应就是直接抱住她不松手。
嬴月:……
这要不是防护服在手,她怕不是也得挂。不对,等等,白荇又不知道防护服,该不会对方就是这么想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