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宁！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谈宁站在原地没动，沉沉嗓音传过来, “莉莉姐, 地铁是你开的吗？”
柴莉莉慌乱地摆了下手：“不是, 不是……就是没想到会碰上你。”
谈宁打量着对方一身狼狈模样——妆花了一半，露出因为呕吐而不大好看的脸色唇色, 玫粉色西装皱皱巴巴, 亮银色Jimmy Choo上布满鞋印, 怀里抱着的牛皮纸箱被挤扁, 里面是曾经摆在她办公桌上的高级香薰蜡烛, 还有几本附庸风雅买回来却一次都没看过的书。
柴莉莉得到如今下场算是咎由自取，谈宁对此无话可说, 干脆垂下眼，转身快步向地铁站出口方向的楼梯走去。
没想到对方竟然追了上来。
“谈宁！你等等，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这个出口位置偏僻, 人比站里少，柴莉莉一阵小跑，高跟鞋在空旷的楼梯上回响, 终于追上了走到一半的谈宁。
谈宁站在高处，转过头，神色冷厉地俯视柴莉莉。
“……莉莉姐还有事？”
“别叫我姐, 我当不起。”柴莉莉停在几个台阶之下, 喘着粗气放下牛皮纸箱, 一手撑着墙，另一手胡乱地摆了摆, “我，我……我就是想跟你说，我错了，以前不应该……”
她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和神态却很别扭——习惯了当上位者，面对曾经的下属，怎么也摆不出服软和求人的样子。
“……不应该帮着点星压榨我？”谈宁帮她把话说完。
柴莉莉重重点头：“是是是，谈宁你明白就好。”
谈宁觉得有点好笑，偏了偏头：“所以你也知道，你我之间的合同明显违背劳动法，可以到监察机构投诉，申请仲裁，甚至去法院起诉，对吧？”
“啊？还可以这样啊……”法外狂徒柴莉莉茫然了一瞬，“我真的不知道，都是司徒鸿才骗我的，他说反正你们这些小艺人也不敢跟点星翻脸，就拿违约金耗着你们，我才……”
“反正司徒鸿才已经犯法了，干脆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头上，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
柴莉莉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的表情：“也不全是他说的……对，我还有个前男友你知道吧，就是那个跟司徒鸿才一起被抓的万宁广场总经理庞开诚！是他给我出的主意！都怪他！”
谈宁想到一直在为柴莉莉开脱的庞开诚，饶有趣味地勾起唇角，“他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柴莉莉悚然一惊，“那他是……是怎么说的？”
有几名行人走过，好奇地打量一上一下站在台阶上的两位女士。柴莉莉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口罩，才继续道：“……庞开诚，有提到我吗？”
“有啊。”谈宁诚实地点头。
“啊……”柴莉莉脸色明显一白，“他都……他都说什么了？”
谈宁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案子现在已经不归我办了。”
柴莉莉深吸口气，“谈宁……不是，谈姐，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帮帮我，帮帮我……”
事关自己，如果不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她简直想给谈宁下个跪磕个头，请求帮忙打听打听消息。
结果只得到对方冷冷一句：“不能。”
谈宁不想再浪费口舌，她转过身，抬步往出口方向走。
“——谈宁！”柴莉莉还想垂死挣扎，颤抖着追上来。
“你和法律说高抬贵手吧。”谈宁“啪”地一下抽出证件，亮在她眼前，声音很淡，但是气势更甚。
柴莉莉浑身一震，好像被那个证件上象征着公平与正义的徽章给镇住了，只能动弹不得地站在原地。
而眼前视界变得模糊，谈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地铁站外拥挤的人潮里。
柴莉莉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遍，她发誓，一定好好把谈宁供起来，绝对不去惹这个活阎王。
*
月色昏暗，梦茹独自站在林滨天地的阳台上，她已经给唐子晋打了三次电话，对方终于在快要挂断时才接通。
“……怎么了？”
梦茹第一次从唐子晋的声音里听出了不耐烦。
要是换在往常，她一定要跟唐子晋做作地冷战一番，以表达自己被冷落的委屈，不过现在她有求于男友，只能选择无视和低声下气。
“那个，子晋，你还没下戏吗？”梦茹咬着唇，楚楚可怜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呀？”
唐子晋声音闷闷的，“下了，刚回酒店。”
为了帮梦茹出气，他主动要求去《推理的法则》当飞行嘉宾，只可惜在谈宁的衬托下表现平平，播出后流量和人气都有所下跌，不如不去。
娱乐圈更新换代多快啊，两个月前还爱唐顶流爱得死去活来的粉丝，已经爬墙了一批新出头的待爆帝。
好在他经纪人的手腕在圈内是出了名的高，各种运作一番，终于帮他在酒桌上敲定了某大女主古装偶像剧。
只是古偶虽然长流量，以他现在的咖位和资历，只能做大花的二番男主，官宣时对方单独排第一列，他却只能和三番四番演员一起屈居第二行。
伤粉丝士气不说，唐子晋自己心情也很郁闷，作为演过主旋律电影的人，再回去给别人作配，还是这种小学鸡的情情爱爱戏份，他心里实在看不上。
经纪人都劝他，“心气儿别那么高，偶像剧嘛，对演技要求就那样，你就配合着耍耍帅，表演几个深情的眼神就行……我已经跟导演编剧打好招呼了，保证给你改戏，高光加得足足的，到时候灯光一打，再配八个机位，就凭你这身材，这脸蛋，播出时一定爆得轰轰烈烈，让梦女粉丝对你死心塌地！”
唐子晋看起来兴致不高，“知道了。”
他打从心底看不上古偶，拍起戏来也不敬业，迟到早退，连剧本都懒得背。
一开始导演和女主演员还看在他经纪人的面子上容忍一二，到了后来，先是女主开始闹脾气，表示他不好好背台词就不下房车演戏，今天又是导演跟他彻底翻脸，不准他再用任何替身，集训一周动作戏，再回来接着拍。
这还没完，刚回到化妆酒店，从外地赶过来的经纪人又连声数落他一遍，犹如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唐子晋心头的怒火。
以至于回酒店后看见梦茹的夺命连环call，他只想把手机狠狠摔在脚下踩碎。
“……我今天很累，明天还要去集训。”唐子晋在努力压抑情绪，“有事说事，没时间哄你。”
梦茹顿了一下，委屈地说，“点星出了这么大事，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
唐子晋捧着电话闭了闭眼，语气不受控制起来：“梦茹我告诉你，点星又不是突然出事的，你在这个公司一年多，有没有问题你心里能没点数？还有，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得罪谈宁不要得罪谈宁，在节目上抓着谈宁不放的是不是你？早点听我的话，何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梦茹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愣在原地。
和唐子晋交往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他那里听到这么重的话。
如果说从前在他面前掉眼泪都有博同情的成分在里面，那么今天的梦茹是真的很想不顾形象地大哭一声。
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抽泣着说：“是是是，我不该惹谈宁，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识人不清！可是我就想早日出人头地，可以正大光明跟你肩并肩站在一起，我又有什么错！”
唐子晋深深吸了口气，梦茹总是这样，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到两个人的感情上。
平心而论，他是很喜欢梦茹的，这款小白花的长相，这种表面娇弱内里又不服输的性格都正对他的胃口……哪怕有时候明知对方在利用自己，明知道她的真情里夹了几分假意和虚伪，他也会选择欺骗自己，竭尽全力讨对方一个欢心。
但他不是机器人，也有感情，也会疲惫，在这个时候他更希望得到安慰，而不是对方声嘶力竭的指责。
“梦茹，今天就别说了吧。”沉默很久，他听着电话里越来越重的啜泣，轻声道，“改日再谈，好吗？”
梦茹还没来得及再挽留一下，话筒中传来“嘟嘟”忙音，唐子晋已经把电话挂了。
她还维持着那个举着手机的姿势，或许他还会像上次一样，在调整好之后再次拨回来呢？
可是一直到对面楼栋的灯光一一暗去，她肩膀胳膊变得僵硬酸痛，手机也没有再次响起。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后阳台门一动，赵嘉禾推门走出来：“梦梦，你打完电话了吗？”
梦茹抹着眼角，扁着嘴道：“唐子晋他挂我电话！”
赵嘉禾“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从口袋里掏了两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
被初夏温热的风一吹，眼泪干得也很快，梦茹转过头问赵嘉禾，“禾禾，行李都收拾好了？”
这个宿舍是点星出钱租的，现在点星没了，房东也很势利眼，立刻就以点星没帮她们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为借口，将她们扫地出门。
明天就是房租到期的最后一天，而梦茹打电话找唐子晋，也是为了找个落脚的地方。
赵嘉禾：“收拾好了，明早的飞机，我打算先回老家，在网上投简历找找机会，你呢？”
梦茹叹了口气，“和子晋吵架了，我只能先回家，我家的情况……唉，一言难尽……”
赵嘉禾理解地点点头。
梦茹是豪门真千金，虽然养父母家境贫寒，但还是省吃俭用地赞助从小就喜欢表演的女儿学习唱歌跳舞。没想到有朝一日，梦茹被亲生父母寻回，她头也不回地抛下养父母，来到大城市。
假千金从小享受着优良资源，走上了经商的道路，对梦茹的花拳绣腿明朝暗讽。梦茹一气之下，跟点星签下合约，还把亲生父母出于愧疚补偿给她的金钱全部拿来投资点星，这才获得了柴莉莉的大力扶持，量身给她定做了从女团到影视的发展路线。
梦茹曾经发誓，有朝一日要成为内娱响当当的女顶流，让假千金再也不敢看低她。
但是她现在不仅事业中道崩殂，就连感情可能也快碎了。
“……我先住几天酒店找找房子，等解约后换个公司。”梦茹很快拿定主意，她还年轻，不能就此认输，“今年客串了这么多作品，我就不信一部都出不了头！”
赵嘉禾揽着她往屋内走，“能这样想就很好，毕竟你还能去演戏，还有希望，像我们这样的，才是真的要做好退圈准备了……”
“那是你，别带上我。”柯竹悦把门一推，从房间走出来。
“悦悦，你别误会……”赵嘉禾想解释。
柯竹悦拉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穿了条金光闪闪的连衣裙，高傲地抬起下巴。
“有什么好误会的？你们睁大眼好好看看，现在只有我还有一部女配戏没播，跟梦茹那种一天拍完的客串可不一样，导演说了，这部戏剧本改了，把我拍得美美的，绝对能爆，以后我红了，你们都要来求我！”
梦茹和赵嘉禾对看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
“哦，对……除了你，梦茹。”柯竹悦趾高气昂地走到门口，转过身斜着眼说，“我这人小心眼，永远不会忘记你和谈宁曾经把我赶出房间，让我在客厅睡了两个月……谈宁现在有背景，我不敢跟她对着干，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盯着你，如果你敢把我的秘密说出去，我会让你在内娱糊穿地心，永远抬不起头！”
“梦茹，我说到做到。”
她撂下最后一句狠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滨天地的大门被猛地带上，走廊上传来电梯门开阖的声响。
等到四周重回寂静，赵嘉禾才瞪着眼看向梦茹，“我出国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柯竹悦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有什么秘密？”
梦茹摇了摇头：“进组了呗，她的秘密我可不敢乱说，你没听她刚才怎么威胁我吗？”
赵嘉禾低下头：“好吧……”
她看向柯竹悦的房间，皱起眉头，鼻头翕动，“梦梦，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梦茹很显然闻到了，但她只是再次摇头：“禾禾，别问了，我宁愿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
《推理的法则》录制已经顺利结束，谈宁这段时间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检察院。她埋首工作，早上第一个到，晚上最后一个走，周末还主动来加班，没去过专项组，没打听点星影视诈骗案的新进展，就连公安的那群人，还有乔聿白都没见过。
杨主任很满意谈宁的表现，往她手上交办的案子越来越多，带她出庭也越来越频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