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是要躺平,不过还是要把手里的工作收尾了才行。
做人么,最重要的是要有始有终。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能帮康师傅和大家的,就是这么多了,再多,真的就没有了。
此后,十三阿哥还是时不时有书信来,薛攀却并不回复什么实质内容,只是安抚几句“十三爷无须过分担忧,圣上自有决断”等话,把人家十三阿哥气得直接写信大骂了他一番,渐渐地也就不写了。
不过康师傅的南巡活动却还是在继续。
历史上记载,这一次是康师傅最后一次南巡了。
他像是知道自己以后都没机会来了一样,在每一个地方都十分细致,也因此发现了包括河道总督张大人在内的各种官员身上的各种问题。
痛心那肯定是痛心的,不过他也知道治理河道这种事儿,并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他虽然很生气,也革职查办了好几个官员,却都还是准许他们带着革职的处罚继续留任,就是想着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好好把河道治理好。
毕竟,河道搞不好,一旦决堤,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们,那就是用什么都弥补不了的了。
所以,至少在“勤政爱民”这一点上,康师傅是无愧于他明君的称号的。
如此,康师傅走走停停、查查看看,从正月出发去南巡,直到五月二十二才回到京城。
跟薛攀预料的一样,他回到京城的当天,就派人过来传召薛攀入宫,说是要商谈河道治理的问题。
康师傅亲自传召,薛攀自然不敢怠慢。
但等他紧赶慢赶进了宫,准备面圣的时候,却发现事情跟他预料之中的不太一样。
南书房里并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阿哥和大小官员。
康师傅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对着门口在看着墙上的那些字画。旁边儿只有他的心腹大太监余福海远远站在门口处服侍,看着老爷子单薄的背影,无端之间就有了些凄清萧条之意。
不知不觉,这位老爷子,是真的已经有些显出老态了呢。
薛攀叹了口气,略微收敛了心情,调整了一下情绪,就进了门儿请安见礼。
听见是他来了,康师傅这才转过身来,淡淡道:“薛蟠来了。坐下说话吧。”
他的语气也是充满着疲倦之意,就好像是这一次出巡彻底把他的精力都给掏空了一样。
薛攀也不敢违拗他,谢恩之后便就坐下,开始准备如往常一样充当倾听者。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康师傅这次并没有准备倾诉什么――不知道他是太累了,还是觉得倾诉来倾诉去还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实在是厌倦极了,便也就不想再多说了。
他不说,压力就全部给到了薛攀这边儿。
特别是,他在重新保持沉默之前先抛出了一句十分要命的话――“听说老十三早就把南边儿的事儿都跟你写信说了?你却什么都没有回他。所以,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看的,且同朕说说罢。”
这就很要命了。
他果然知道十三阿哥给自己写信的事儿了。
而且还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给十三阿哥准话儿――所以说,你康师傅还是你康师傅,这眼睛里是真的揉不进半点儿沙子,一来就直接放大招,连个缓冲的机会都不留给人。
实在是太牛了。
不服不行。
好在,他也根本没有想过逃避这个问题就是了――没有人能够在康师傅手下逃过三招,薛攀当然也不能。
故此薛攀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就开始实话实说。
是真正意义上的实话实话,跟以前那种还是经过了适度美化了的套路版“掏心窝子”话不同,这一次薛攀甚至把自己的心路历程都给分享出来了――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我的这四年》。
大概就是他穿书过来,哦,应该说是这个世界的父亲薛老爷亡故之后的这四年的一个反思。
明明不过只是四年的时间,却被薛攀讲述得像是过了半生一样漫长。
说实话,这也的确是他在现实中的感觉――充实又努力的四年,真的比浑浑噩噩的四十年显得还长。
薛攀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自己这四年以来的辛苦和疲累,以及那天晚上,他忽然之间的厌倦和释然。
人这一辈子,说长很长,但是细算起来其实很短暂的。
吃喝拉撒睡这些基本的需求至少用掉了一半的时间,还有很多不得不做但是其实意义并没有很大的事儿,也浪费了不少时间。
但是其实,不管浪费不浪费,时间总是如同流水一般,一去不复回。
这是从古至今都不变的真理。
也是为什么一思考人生哲学的时候,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种种之后,薛攀忽然觉得,人完全可以跳出这个思维定式,让自己不要再为这些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事情烦恼。
这是一种佛系的思维,但是未尝不是一种有用的方式。
至少对于非常容易焦虑、急躁的康师傅,是很有效的。
反正,对他自己的效果也挺好的。
薛攀不紧不慢地分享着自己的心路历程,甚至都不太关心康师傅的反应――他是真的释然了,这并不是假装,也没有什么套路,有的全是最真实的感受,毫无技巧,全是感情。
康师傅显然也被他这种毫不造作的方式震惊了。
沉默良久之后,就在薛攀以为老爷子被他给弄得彻底无语了的时候,康师傅却忽然开口问道:“所以,薛蟠你这是想跟朕告老还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1章 想开
听得康师傅居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薛攀一愣,再次被康师傅的这种敏锐和直接给震惊了一下。
行吧。
既然您老都看出来了,那还废话啥啊。
薛攀痛痛快快地承认道:“万岁爷圣明,微臣的确是有这个想法……”
眼见着康师傅的表情不怎么好,薛攀又不慌不忙地安抚了他几句道:“不过么,还请万岁爷放心,京城这边的事儿一日没办完,微臣一日不会擅离职守的……”
显然薛攀的这个所谓的安抚简直是太过于不痛不痒,反正康师傅的面色依然十分阴沉,好像薛攀只要有这么一个想法,简直就是对他的辜负和背叛一样。
也是,康师傅一直都很信任薛攀来着,也对他宠信之极,可以说,满朝文武,基本无人出其右。
薛攀有时候都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第二个和胖子一样,而且,甚至比和胖子还要牛皮――毕竟,他其实不用怎么奉承康师傅,就能够获得信任和恩宠,比和胖子需要一直费心吧啦地奉承乾小四简单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康师傅比乾小四也难糊弄多了。反正薛攀感觉这才不过只有三四年的时间,自己就已经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好在,薛攀其实也并不需要再糊弄他了。
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啦。
哥不干了,哥想要提前退休了。
自从想通了之后,薛攀整个人就处于一种轻飘飘的状态之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一旦做出了躺平的决定之后,好像一切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就连康师傅,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是了,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想要的话,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了――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想要辞职不干了,就要把人给弄死吧?
那这跟历史上那些暴君有啥区别呢?
康师傅肯定不可能跟那些暴君一样,毕竟薛攀之前又不是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儿。
事实上,他已经做了不少贡献了,很多事儿有些官员哪怕战战兢兢地努力上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够办得成啊。
就算不看这些,也该想想大家平时的交情嘛。
薛攀笃定康师傅不会拿他怎么样,只是可能要接受他准备摆烂当咸鱼这个事儿还需要一点儿时间罢了。
所以,他基本上是毫无压力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毕竟,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么。
而康师傅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事实上,康师傅的反应堪称经典,让薛攀都差点儿反应不过来。
因着这位老爷子在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出来――说实话,这比他当场大发雷霆简直还要可怕。
毕竟他刚刚其实都已经要爆发了。
但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却忽然就转变了态度,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面对薛攀疑惑的眼神,康师傅整个人却愈发高兴:“没想到啊,没想到,薛蟠你原是这样的性情……往日倒是朕小看你了。”
他笑了一阵之后,便正色对薛攀道:“既然这么着,等京城的事了了,咱们再说这事儿吧。”
薛攀也是个见好就收的,虽然知道康师傅这还是有所保留,却也不并多言,只笑着谢恩。
想必康师傅未必信他在说实话,但是也知道这原是薛攀的本心――身为社畜,谁想上班啊。
哪怕是康师傅自己,他难道就没有一天想过不想要做这个皇帝吗?
反正,薛攀不信他没有。
这就是人性。
逃避痛苦,追求享乐。
没有人真的想要一直辛苦奔忙,哪怕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儿,也不可能一直都是那么元气满满的。
总有痛苦和怠惰的时候。
薛攀显然就是到了这个时期了,而康师傅,只怕早就已经不只一次这么想过了。
这当然也是薛攀的一个勇敢的尝试――甚至也可以说是赌\博,毕竟,万一一脚踩空,他可是真的会被拖去砍头的。
康师傅再怎么样也是一国之君,他要是真的生起气来,完全可以直接把任何人拖出去砍了。
也就是薛攀这种真正的勇士,才敢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跳来跳去都没事,所以就得寸进尺,愈发横跳了起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在公然表达出“不想上班”、“只想提前退休”这种想法之后,薛攀再一次全身而退,甚至收获了康师傅的一阵大笑。
坦白说,即便是薛攀素来玩儿的刺激,这个时候也有点儿被惊到了。
该不会是康师傅已经被刺激太大过劲儿了,所以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吧。
这就很难办了。
搞得好像是哥这事儿做得很不地道一样。
不过当然薛攀并不会因此而感觉内疚甚至收回这个话――他就是想要提前退休怎么了?
又不是不配。
现在好啦。康师傅反正也没有反对,那就到时候等着瞧好啦,反正,他最多就再上个两三年班,一定赶在二十岁之前退休。
在这个瞬间,薛攀立下了这个雄心壮志。
然后就信心满满地开始跟康师傅谈论接下来的计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自从把这个想法儿跟康师傅说开了之后,这位老爷子看他的眼神儿、听他说话时候的样子,都变了许多。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康师傅对薛攀还是一副不管他干啥都很期待的模样,现在倒是有种“朕看看你又再搞什么花样”的感觉。
当然,并不是说这样不好,事实上,往往没多久,康师傅就会又切换回之前的状态去。
毕竟,薛攀说的很多东西,对于康师傅来说都是十分新鲜、闻所未闻的。
并且还都非常有用,有些甚至可以说是可以造福万民。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康师傅想要装个样子,都根本做不到――他是真的喜欢薛攀这不停冒出来新奇点子的脑袋,最绝的是,薛攀还能将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实现。
这就很厉害了。
可惜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就不想干了呢。
康师傅蓝瘦,康师傅想不通,康师傅渐渐被薛攀带偏……
是的,不过几天的时间,薛攀的这种咸鱼症状就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
终于接受了薛攀就是不想为大清的事业奋斗终生,根本就没有啥想要位列三公的雄心壮志之后,康师傅瞬间就想开了――是啊,说好了要放开怀抱,好好搞一搞养生呢。
现在也算是国泰民安,那不如就暂时停下奔跑的脚步,慢慢走,欣赏一下路边的风景啊。
说到欣赏路边的风景,还有什么比出巡更好的方式呢。
一晃这又到了农历六月份了,是时候该启程去塞外了。
于是,在跟薛攀撕扯了几天之后,康师傅也决定暂时先放下一切,到塞外散散心去。
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适合出行。
康师傅又带了一群儿子,踏上了出巡塞外的旅程。
这回,他更加过分,不但还带了一、二、十三、十五、十六这五个最近两年最喜欢带出去的儿子们,甚至把年仅十岁的十七阿哥和六岁的十八阿哥都带上了。
薛攀看着一脸婴儿肥、却已经知道朝着他十分亲切微笑的十八阿哥,陷入了沉思。
这位十八阿哥好像也是他那位表姨妈密嫔王氏生的。
那位表姨妈王氏入宫之后,以一介汉妃之身独得恩宠十多年,一连生仨儿子,就真的是非常牛的技能了。
而且很明显,密嫔娘娘生的这仨儿子康师傅都挺喜欢的。特别是对于这个最小的十八阿哥,他更是爱不释手,不然也不会让人家孩子不过才六岁多的年纪就伴驾出巡。
大约就是因为这样,这位可怜的十八阿哥终于在一年多以后再次伴驾出巡塞外的路上因病去世……死的时候,还不满八岁,真的是,实在太可怜了。
哪里能够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到处跑啊。
还是去塞外那种地方,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儿――好歹等人孩子满了十岁再说啊。
薛攀看着这么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个个脸上都是即将伴驾远行的惊喜,根本没有人想到这队伍中间还有不适合远行的小朋友,更加不要说是做啥防护措施了。
真是人均心大啊,他不免愈发忧心起来。
据说这位可怜的十八阿哥是因着水土不服、罹患腮腺炎去世的。
这事儿就发生在一年后不满八岁的十八阿哥再次伴驾出巡塞外的半路上。
这个病在这个时代,对于小朋友来说,是非常可怕的致命疾病。
所以说,比起毫无用处的担忧,趁着这个历史记载的时间节点还没到,赶紧搞一搞针对性强的有效疗法才是正经。
再说了因着之前那一番咸鱼对话,康师傅这次不知道是要故意证明什么,还是只是单纯地赌气,反正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教薛攀跟着一起去。
考虑到医学院和书院的建设进度,薛攀眼下也真的还暂时走不开。
行吧,不去就不去吧,好像谁喜欢去似得。就冲着康师傅这种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的架势,薛攀感觉,自己也真的没有这么大半年的时间陪着这老爷子去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