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翘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侍妾们等候的地方与福晋侧福晋庶福晋不在一起,中间隔着半人高的屏风。
宁翘看见李氏穿着银蓝色的旗装跟在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身后忙里忙外的十分殷勤,倒是和那几个庶福晋还能搭上话,和这边的侍妾们也能说上几句话。
甚至瞧见她,都笑意吟吟的。
宁翘在这样的场合,也端着职业微笑,不会轻易开口,但行为举止,定是符合她如今的身份的,不会叫人挑出什么错处来。
福晋是一身正红的旗装,发式竟小小的有了些两把头的模样,佟佳氏纵有先前那样的事,也没低调多少,穿的是一身珍珠红的旗装,头上也是鎏金珠翠十分华丽。
庶福晋们也都是暗红银红的旗装,无一不喜庆精致。
宁翘瞧了瞧自个儿身上粉嫩的衣裳,垂眸无声的笑了笑,就说福晋怎么会那样好心呢?出挑是出挑,可这一身的嫩色,是福晋心知肚明的是那喜庆的红能压过的。
是叫她出风头,又不肯叫她比她们的风头更胜。
可这风头是落在多尔衮眼里的,可不是她们说了算的。
大阿哥大格格侍立依偎在佟佳氏身边,那边福晋们说话热热闹闹的,倒是现在这边的侍妾们安静些。但等李氏回来后,这边也热闹了起来。
“妹妹可是有些不舒服?怎么不说话呢?”
宁翘看着李氏的笑,道:“姐姐说笑了,没有不舒服。只是听姐姐们言语有趣,一时听住了,所以才没有开口。”
李氏比宁翘大一点,理所当然称一句妹妹。
李氏闻言笑道:“这倒是了。妹妹是个内秀的人,别人行止言语都是牢牢记在心上的,咱们只管说笑,倒忘了妹妹是个有心的人。若是什么话叫妹妹听见了不妥当,妹妹可要当面指出来,可别看了咱们的笑话呢。”
几个侍妾听了都笑,却都望着宁翘,似乎是抱团了隐隐排斥她的意思。
这话里讽刺意味甚浓,宁翘却笑道:“姐姐这样当面拜托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日后我就只管盯着姐姐,揪着姐姐的错处。姐姐是无心的人,那就只能靠妹妹了。”
李氏是想试探一二,结果被宁翘一顿抢白,半点便宜没有占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几回她们算是知道了,宁氏轻易不开口的,可要是主动招惹了她,怕是拿捏不住她,还要反过来对她拿捏了。
李氏进府就先矮了一头,哪怕年纪大些,占一句姐姐的便宜也没什么用处,宁翘已经侍奉过多尔衮了,而她都还没有正经见过多尔衮,这气势上就先输了,在宁翘跟前还是底气不足的。
余下的侍妾也不想在这样的好日子惹麻烦,因此都不说话了,只管聊她们的。
天擦黑的时候,堂中点了灯,华光满堂间,多尔衮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出现,福晋佟佳氏庶福晋们立刻就迎了上去。
福晋站在多尔衮身侧,佟佳氏站在另外一边,大阿哥牵着大格格围上去,这就将多尔衮身边的位置给占满了。
庶福晋们只能围绕在外面。赶着过去请安的侍妾们就只能在起身后远远的跟着了。
宁翘进府最晚,年纪又是最小的,本来就在最后头,这一下更是被挤到了边缘,连多尔衮的身形都看不到了。
今日府上开宴,多尔衮一整天都在前院待客,没有到后院来。也就是这会儿才和福晋她们见上。
便和福晋说了几句话,又笑着和大阿哥大格格说了些话,问候了佟佳氏,也问候了庶福晋们。
侍妾们在后头太远了,就没顾得上开口就入席了。
为昨夜的事情,佟佳氏一直悬着心的,生怕多尔衮怪罪,见多尔衮还肯与她说话,还肯当着孩子给她些体面,佟佳氏这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她现在也不敢再强求主子爷留宿了。只要这会儿能平安生下孩子,等出了月子,这事儿慢慢过去之后,到了那时她再想办法笼络主子爷就是了。
只是这段日子,绝不能只叫宁氏一个人跟在主子爷身边。
佟佳氏方才就瞧见了,宁氏太显眼了,她得找一个人出来制衡宁氏。把主子爷让出去她是万难做到的,跟福晋似的举荐人无疑是剜了佟佳氏的心,但若是另想法子,还是可以的。
佟佳氏自白日里听了圣旨,这心里头就在琢磨随同多尔衮出去的人选。
多尔衮还肯与佟佳氏说几句话,到底还是念着今日特殊,不好在家宴上闹出什么来,但并不代表他心里是原谅了佟佳氏的。
家宴是顶好的大喜事,福晋为了表示喜庆,为了叫多尔衮高兴,没有用小案,没有按照宫里还有王公之家的规矩各人用各人的案几。
而是特意命人制了一张大大的圆桌,能够坐下所有人。
多尔衮左边坐着福晋,右边坐着佟佳氏和孩子们,依次下来是庶福晋们,然后才是侍妾。
宁翘的地方离着多尔衮很远,可也偏偏就是这么巧,她离着多尔衮很远,可两个人却坐了个相对的位置。
多尔衮一抬眼就看见了对面的宁翘。
众人都是一水儿的大红银红海棠红的衣裳,偏偏宁翘就跟那果树上的粉桃似的,嫩生生亮堂堂的透着水意。
雪白的小脸在灯光底下晶莹剔透的。粉色的衣裳就像是云层后的月亮那般明亮夺目,整个人像是在人群中发光。
多尔衮原本一进来就远远瞧见她了。结果人群一围上来,瞬间就失去了她的踪迹,直到这会儿,才看见小丫头的模样。
可小丫头却并未看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垂下去,也不大瞧得清楚她的神色。
李氏就坐在宁翘身侧,见多尔衮的目光望过来,她立时挺了挺脊背,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结果主子爷愣是一眼都没有瞧她。
那目光都落在宁翘身上去了。
她特意挑选了这身银蓝的衣料,就想着夜色底下灯光里头能亮些,可谁能想到宁翘就跟在发光似的,她被衬托的黯淡无光,主子爷瞧都不瞧她。
李氏这心里真是酸涩极了。
偏偏宁氏半点知觉都没有,她都看见主子爷数次看宁氏了,宁氏居然头也不抬,只管在那儿吃东西。
宁翘本来来的时候不饿的,这会儿是真的有点饿了。
她也不能放开吃,叫主子们看见了不像话,便只能捡着放在跟前的几样菜慢慢吃。
想着先垫一垫肚子,等吃了个三四分,一会儿回了邀月堂,再往膳房要些东西来,那会儿再放开了吃就是了。
她知道多尔衮在看她,而且看了不止一眼了。
可她有点不想抬头,不想和他在重重人群里对视。
在座的都是他的女人,宁翘本来以为自己适应的还是挺好的,但是真正身处其中,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情绪。
福晋温声细语,佟佳氏笑靥如花,两个孩子童言童语逗趣,就连庶福晋们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侍妾们虽然都不说话,但也都是笑着的。
宁翘总觉得自己坐在这儿,也是含笑的,却好像和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说服自己努力了很多,但是好像还不够。融入她们不可能,既一开始就拿真性情出来了,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
不挣出一条路来,怎么走出去?
多尔衮心里不大安乐。
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回事。也不知闹得什么别扭,只管吃那几盘菜,也不看看他。是太惯着她了?还是谁又惹得她不高兴了?
可她要是受委屈了不高兴了,怎么不来找他呢?
开头的时候可都是高高兴兴的,可后头谁都瞧出主子爷的心不在焉了,圆桌上大家团团坐,这眉眼分明得很,谁没看见主子爷对宁氏的频频回顾呢?
吃到后来,个个都是强颜欢笑,心里难受,偏偏还得奉承讨好,别提多累了。
散席的时候,福晋叫住了李氏:“你留下。去端一碗醒酒汤来侍奉王爷。”
李氏万没有料想到惊喜来的这样快,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面上却只微微露出些温柔笑意来,轻声应了是,自去了。
佟佳氏脚步一顿,终究没有说什么,带着孩子们领着庶福晋们一起出了乐道堂。
今日虽不是初一十五这样的正日子,却是为了庆祝主子爷封王,那福晋作为亲王福晋也是有体面的,这样的日子,主子爷不会去旁人屋里,只会歇在正院。
那么福晋叫谁留下服侍,就不是她这个侧福晋能置喙的了。
主子爷还是很给福晋体面的,在众人面前,连她的面子都能顾及,肯定不会拂了福晋的颜面。
多尔衮看都没看李氏一眼,只拿眼盯着走在最后头的宁翘。
却瞧见那一晚上都不与他对视的小丫头忽而停住脚步,如乌鸟投林般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幽幽的一眼啊,好似穿透了他的目光,望进了他的心里去。
那样依依不舍又微红着眼的模样,又叫端坐在那里的多尔衮莫名的不高兴了。
他总觉得,小丫头这一走,似乎把他也跟着带走了。
第15章 人情
可多尔衮却不能去邀月堂。
今天这样的日子,他若是不歇在福晋这里,而是去了邀月堂,那宁氏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的不好过了。
福晋的体面关乎蒙古科尔沁那边的牵扯,总不是那样简单就能撇开的。
去端了醒酒汤来的李氏到多尔衮跟前,跪着将醒酒汤呈送到多尔衮面前。
“请主子爷进用。”
温柔若水的声音扯回了多尔衮的思绪。
多尔衮垂眸看下去,这是谁?他不记得了。
福晋在旁笑道:“李侍妾伺候王爷,王爷请用吧。”
多尔衮懒得用:“放着吧。”并不多看李氏一眼。实在是李氏不出众,有宁翘那一眼珠玉在前,李氏这里就实在看不进多尔衮的眼里了。
方才宁翘那一眼,福晋和留在这里的李氏可都看见了。谁也没想到当着人宁氏还敢这样勾人,眼瞧着主子爷心不在焉起来,福晋与李氏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能想到宁氏家宴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勾的主子爷频频回顾,到了这会儿突然还狐媚子起来了。这欲擒故纵可真是好手段啊。
福晋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柔顺退到旁边站着。
福晋柔声道:“皇后娘娘发愿抄经,说是想要趁着这段时日为大清祈福,各家女眷身上都有差事,妾身这里不擅汉文,李氏倒是通这个。妾身就将她提上来了,她的一笔字,果真是极好的。”
“听闻她阿玛在主子爷旗下也是得用的,一家子都好,文武双全的。”
福晋本意是夸赞李氏,想要把李氏提的比宁氏更高些,谁知听在多尔衮耳朵里,却变了个味道。
多尔衮神色忽然淡淡的:“福晋还这么关心外头的事情么?李什绪在本王这里好不好,福晋这么清楚?”
福晋夸赞宁氏是用的内帷手段,多尔衮没这么敏感,这会儿又提起宫里娘娘,又说李氏汉文好,又说李什绪得用,这是想干什么,用皇后来压他吗?
福晋愣了愣,忙找补道:“是妾身失言了。外头的事,妾身哪里知道呢?不过也是瞧着李氏好,又进了府一向安分,才觉得她是个好的。她一家子都在镶白旗下,那自然也是好的了。”
多尔衮想,福晋可真是用心啊,当初举荐宁氏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好话的。还故意叫他以为那小丫头会针线,到了李氏这里,就一家子都是好的了?
多尔衮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对李氏印象不好,对李氏一家子印象也不好了。
比不上宁国光安分守己,比不上宁氏一心赤忱。
这是走了皇后的路子,想要博个风头,想叫他看上,送到他床榻上去?
又不是李氏,或者李家,为了福晋和皇后的垂顾举荐,私底下费了多少心思呢?
这可真是他的好奴才啊。
多尔衮不说话,只盯着福晋看,盯着李氏看。
李氏可没这么直面过多尔衮,叫多尔衮那双如鹰般的眼睛盯着,她心慌的要命,出了一身的汗,里衣都湿透了,却也不敢挪动一下。
福晋倒是还好,在多尔衮的目光下还能保持着温柔的笑容。
她当然知道,李氏的模样不及宁氏,这样顶着推出来,王爷或许会不喜,但这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从前也都是这样的。
说的那些话,刻意提了皇后娘娘,也是为叫王爷心里明白,李氏也是御赐进府的,不该厚此薄彼。
多尔衮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觉得福晋索然无味的。
这样的事,福晋是常做的。从前是蒙古出身的庶福晋,后来是蒙古部落出身的侍妾,为了子嗣,为了体现她身为正室福晋的大度,一次次的把他推给别人。
要说起宫里她的那位贵为皇后的姑母,她们还真是一样的。
她们的贤惠大度,都给了同为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姐妹子侄。
若不是他府上至今只有佟佳氏有孩子,怕福晋也会和皇后一样,叫她们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子侄姐妹像霸着皇上身边似的霸着他。
周得胜进来禀报:“主子爷,豫亲王来了。”
多铎?他不是已经回府了?怎么去而复返?
多尔衮起身:“本王去前院了。”
福晋紧追几步:“王爷今夜留宿,妾身叫李氏伺候您吧?”
多尔衮回身望着福晋:“不必了。本王宿在前院。”
若与多铎谈事,怕是要些时候,福晋这里不顺心,多尔衮不想来这里,对李氏也没什么兴趣,又不能去别处,在前院挺好的。
多尔衮走后,小花厅里陷入难言的寂静。
福晋也没有多说什么,当着李氏的面,福晋不会将心里的失望表现出来,她与李氏说:“你先回去吧。”
李氏走后,福晋才道:“王爷这样,我就更不能让宁氏跟着王爷出去了。”
福晋身边的蒙嬷嬷道:“主子爷向来都听福晋的安排,为何这次不愿了?是、没瞧上李侍妾么?”
福晋忙了一日,这会儿已经满心疲累了,她先前许是没什么感觉的,只是在方才,才觉得多尔衮待她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可仔细想来,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福晋道:“李氏同宁氏比起来,自然逊色许多。可宁氏太出众了,要是真让她出了头,只怕比佟佳氏还要难缠。这回出去,皇上带着的是宸妃娘娘,虽说皇后娘娘还在宫中,但好歹出去的也是咱们科尔沁的人。皇上最宠宸妃娘娘,这回出去,李氏自然是跟着的,再一个,选个出身蒙古的庶福晋吧。”
只带着一个侍妾肯定是不像话的。别府上或许还带了侧福晋和庶福晋,侍妾不好出去应酬,虽说李氏出身镶白旗下,但总归还是侍妾,总不好叫别府上与这边不来往的。
蒙嬷嬷说:“李氏在福晋跟前卖好,这些时日倒也做得很好,可这事若是轻易就应许了,奴才总觉得李氏得到的太轻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