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宸妃微微笑道:“自然是说一些与娘娘如今切身有关的事情。”
“娘娘可知道,为十一阿哥寻名医的队伍,已经走到了南边?”
“你怎会知道的?”若非宸妃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能在宁翘面前太过失态,只怕这会儿就直接站起来了。
皇太极与宸妃说过寻名医的事。
立太子不成,宸妃和皇太极的希望都寄托在为十一阿哥寻名医的上头了。
关于这件事,皇太极并没有与宸妃说的太多。是怕宸妃牵挂太过反而伤了身体。
此事是交给睿王去办的,皇太极让宸妃放心。
十一阿哥渐渐瘦弱,宫里的太医会好好照料十一阿哥。若有一线生机,那便是在南下的人身上了。
宸妃不知道他们兄弟是怎么谈的,但皇太极的笃定让宸妃很安心。这样隐秘的差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哪怕知道内情的几个人都知道一定会为十一阿哥寻找名医,但是叫谁去,什么时候去,走到了哪里,这些都是绝密。哪怕是皇后那里也并不十分清楚。
外头爷们的事情,宁氏怎么会知道?
宸妃冷静下来:“是睿王让你来的?”
“我们王爷并没有这样的吩咐。”
宁翘不欲将宁家牵扯进来,也不欲暴露多尔衮的安排,但她张口也是要让宸妃相信的。
她微微笑道,“娘娘为何会觉得,妾不会知道呢?”
“如若是礼王先福晋同娘娘说这样的话,娘娘还会怀疑话中的真伪吗?”
宸妃目光微凝,她竟自比礼王先福晋。
礼王先福晋,那是差点跟着礼亲王要做过大福晋的人。一个不得礼亲王喜欢的嫡福晋,偏偏稳坐正室地位几十年,压着叶赫那拉氏在侧福晋的位子上一待也是几十年。
要说没有点手段,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从女真旧部走出来的福晋,手底下没点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随着大清的建立,八旗的编入,这些女真旧部的势力如同黄沙入滩,砂砾沉海,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宸妃不禁疑心,莫非宁氏接手了李佳氏手底下的人?
又或者女真旧部的人,也叫她笼络了?
想起李佳氏那样看重宁翘,病重之际还要去探望即将生产的宁氏,这个猜想不是不存在的。
宸妃道:“你提及寻医之事,你手上还有什么消息?”
宁翘口述道:“我收到一封信。诉言小儿盲症,起因多变。天生目盲,也不是一定就没有治愈的希望。但是需要对症。即需要知道切实的情况,才能找到对症的医者。”
“娘娘需将产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都详细录出来送出去,对症后,才能请医者前来诊治。”
这也不算宁翘诓骗宸妃。山高路远的,宁克申确实写信过来这样说的。那边医者众多,若是请错了,这一来一回的可耽误时间了。
况且又是给大清的十一阿哥请大夫,这其中风险更是许多。
若能越发细致,自然是能请到更对症的医者。
宁翘缓缓道:“娘娘当初从礼王先福晋手中得到的生子秘方是什么样的。娘娘都是如何使用的。用了什么没有用什么。还请娘娘一一言明。”
宸妃眉心微动,后面的话很好理解,前面那一句是什么意思?
宸妃道:“这生子秘方,侧福晋手里不是也有吗?为何要问本宫?”
宁翘定定的看着宸妃道:“妾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最近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可能这两份生子秘方,不是一模一样的两份。”
“娘娘可曾想过,为什么我的四阿哥和二格格就无事,偏偏十一阿哥就有事了呢?或许有人想,这是巧合吧。可究竟是不是巧合,将两份生子秘方一对,自然就什么都明晰了。”
宁翘说这话的时候镇定自若,平静的像是言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可听在宸妃耳中,却如惊涛骇浪般,在宸妃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宸妃面沉似水:“这生子秘方,是李佳氏亲手送到本宫手中的。”
她当时真的是被迷昏了心窍。一心一意的只想要生子秘方,想要再给皇太极生个小阿哥。
在拿到生子秘方后,宸妃就叫人译出来照着做了。
她本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那个时候沉浸在那样的心情之中,后来有了身孕后更是顾不上想别的了。
李佳氏用生子秘方换得她不再为难逼迫宁翘。宸妃以为这桩交易是划算的。
直到知道十一阿哥天生目盲的消息,宸妃日日瞧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转着的念头便是方才看见宁翘时所想的那些。
怎么偏偏就是四阿哥和二格格无事?
宸妃的心里不能承受更多了,因此她不是不想,是不敢深想。
可宁翘的话,将她心中的那个猜想给坐实了。
李佳氏,她怎么敢的?
宸妃道:“你空口无凭,怎么敢到本宫面前说这样的话?”
宁翘道:“是不是空口无凭,只需要娘娘将东西拿出来与我的对一对便知道了。娘娘往后,想必也不会再用这个东西了的。难道娘娘心中,就对此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至于我为何到娘娘面前说这些。是因我不想被人算计利用。我想,娘娘也不想被人算计利用吧?此事关乎十一阿哥平安与否,娘娘若想十一阿哥还有希望,自当不会拒绝妾的要求。”
只许她们要挟利用,难道不许她也活学活用?
宸妃现在确定了,这不会是睿王的主意。这不是外头爷们的事情,这是八旗女真旧部和蒙古福晋夫人们之间的博弈。
其中的代表,便是她们两个了。
可这代表究竟是不是对手,那就两说了。
或许从前是,但现在么,李佳氏人都死了,还要在死之前搞这样一出。
大概她绝没有想到,宁氏一身反.骨,偏偏就是不按照她所定的路去走。
宸妃心中几番计较,叫来安歆:“将那东西拿来,交给宁侧福晋。”
宸妃道:“李佳氏所给的是女真小字而成。本宫这里不懂这个,但总是有人懂的。如今叫你一说,也不知道译出来的是不是对的。你既然开口了,那就一并拿走吧。劳你多看看了。”
宁翘身边是跟着烟水烟清进来的,宸妃那边的大宫女送过来,两个人忙上前接了。
宸妃还要再确认一番:“上回你去永福宫饮茶,出来时瞧着似乎不高兴了。是不是本宫这个妹妹哪里不周到,惹得侧福晋生气了?”
宸妃主动提起,宁翘正好试探言明:“妾与庄妃娘娘实在是话不投机。可若非庄妃娘娘启发,妾还想不到这许多事。妾不受算计利用,更不受胁迫。娘娘深知此处,妾也是不愿意娘娘一直蒙在鼓里的。”
宸妃垂眸,瞧了半晌茶盏中的浮沫,才淡声道:“九阿哥年纪也不大,有些人就迫不及待的将他带到人前去了。本宫的这个妹妹,向来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但那也只是给你们看的,深宫之中,哪有单纯的人呢?”
“她倒是懂几分女真小字。侧福晋可不要错信了她。有十一阿哥在,皇上总是最疼爱幼子的。”
宁翘这就明白了。这对亲姐妹关系瞧着本来就不甚亲密,现在再听这些话,就知道她们姐妹也未必如面上看见的这样和睦融洽了。
庄妃那日所说的话,应当也是八.九分真的。姐妹俩的龃龉,宁翘是不管的。反正她今日的话是带到了。
庄妃都不肯安安静静的待着,那就怨不得别人要对付她了。
有十一阿哥这个桥梁,宁翘也算是暂时和宸妃达成了共识。
宁翘在关雎宫中坐的长久些,但也并没有耽搁太久。
她还借故看了看十一阿哥,仔细记下十一阿哥如今的情形,以便回去写在给宁克申的信中,也是为了叫那边的医者看一看。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仔细的看十一阿哥。
十一阿哥如今消瘦成这个样子,倒还是能看出长得很像皇太极。
这孩子也是病弱,将来能不能长成,总是不好说的。可真要宁翘说,这宫中几位娘娘和阿哥们,最好是互相制衡,谁也占不得上风,才是对多尔衮最好的。
互相掣肘,多尔衮这里才能舒坦些。要是哪一方占了上风,多尔衮那里就会吃力了。
宁翘肯尽心,不是为了十一阿哥。终归也是为了多尔衮的路能走的平顺些。
多尔衮要权衡的利弊太多了,只怕这些细枝末节他懒得理会。
可这样好的能够拿捏宸妃的机会,宁翘不愿意错过。
多尔衮又肯放手让她去做。这个男人待她的心意,不容忽视。
出得关雎宫,宁翘是早有准备的,她也不肯叫人看出来,便只管做出一副冷淡神色,叫人看不出喜怒,但绝不会让人看出来她和宸妃平静的达成了共识。
宫里头的眼睛太多了,宁翘出来之前就叫烟水烟清把宸妃给的东西藏好了。
外头是谁也看不出来的。
只是她来关雎宫一趟,又明显比另外两宫的时间要长些,只怕皇后与庄妃不可能没有动作的,可这就不在于她的事情了。
宸妃也在深宫数年了,她们姑侄姐妹自己斗去,宁翘很可以不必理会的。不过从旁关注还是可以做到的。
宁翘回来给宁克申写书信,他们一路南下,遇到许多的事情,都详细记录下来,再遣人悄悄送回来。
沿途风貌地形,所遇官服民人动乱之事,也全都记在上头了。
南边正是乱的时候,对关外防御甚重,是费了些周折才能进去的。
但这一份乱,倒是正好方便了宁克申他们行事。
宁翘接到这些书信,自己都没拆,直接就送到多尔衮跟前了。
倒是多尔衮毫不在意,往往当着她的面拆开,揽着她一同观看。
宁翘自然也就跟着一起看了。
有时候品评几句,其实也是想了解多尔衮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为政理念。
作为领兵入关的第一人,这位睿亲王的想法是很重要的。而那些簇拥着他的人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
毕竟在关外做亲王,和在关内做摄政王是不一样的。
又或者。
在关外做皇帝,和在关内做皇帝也是完全不同的。
第120章 深藏
宸妃倒也是个谨慎的人。
给宁翘的东西并不是李佳氏给她的原件。
便也是女真小字的,但宁翘一看便知道,这是叫人誊抄过的。女真小字并没有那么多的人会写,即便是照着抄也不会写的很标准,因此一看就知道是抄过的。
而且所给的抄件并不是庄妃的字迹。也就是说,这个原件宸妃不只是抄过一遍的。宸妃甚至贴心的将她们所译出的版本放在里头了。
宁翘给拿出去了,她是不需要这个的。
李佳氏的生子秘方并没有那么多。也不似汉家典籍那样多少卷多少章的。它就是一小节一小节的,短小精悍,意义只要是确定下来,也是很好理解的。
就因为是女真小字,所以才会难懂一些。
宁翘这边将东西都译出来之后,就开始慢慢的比对。看看她所拥有的这一份和宸妃所得到的这一份是否是完全一致的。
这个工程倒也不算如何浩大,但也很是花费了宁翘一些时日的。
竟是过了一个年节,过了个极冷的冬日正月,积雪尚未化全的时候,宁翘才比对出来了结果。
宸妃的那一份,还真的跟她的不一样。
这活儿宁翘一个人是干不来的,烟雨烟霞几个丫头八旗的出身,但是年纪不大,自然不懂得这个,就是乌喇嬷嬷从旁协助的。
结果出来的时候,宁翘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出神。
乌喇嬷嬷在旁轻声道:“主子的这一份,应当是真的。”
宁翘道:“何以见得呢?”
乌喇嬷嬷道:“奴才不懂药理。原本也是不识字的,这些还是后来在外头办差执事时自个儿学的。那会儿背地里知道主子爷是给奴才撑腰的。奴才也不愿意拖了主子爷的后腿。就悄悄的学了这些,就想着有朝一日总不能什么都不会,总是要有个傍身的。将来没人懂这些了,奴才懂一些,就能给主子分忧了。”
“这几句话粗看也没有什么不同。但细究起来,照着宸妃娘娘这一份这样换了,又照着这样休养,这身子骨是必然要出问题的。气血逆行,不顺天时,滋补过盛而不思动静,这不是适合孕育子嗣的环境。”
“若孩子这样长起来,轻则先天不足,重则,许就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了。”
乌喇嬷嬷跟着宁翘研习这么些时日了,再是不通药理,这会儿也能懂得一些了。
宁翘手里的那一份就是顺的,这一份是反的。
宁翘道:“礼王先福晋一去世,她族中的人都是年轻一辈,也没有谁能解答明白这些。如若不然,咱们当初私下打探的时候,也不会人人缄默不肯出头了。”
无人辨别真伪,无人能够甄别意思,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东西当初多尔衮也是看过的,多尔衮当时认为无错,还跟着做了一回,证明当时给的就确实是真东西。
且人的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她当时备孕的时候并没有身体不适,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反而神清气爽,体态舒适,后来果然就怀上了。
而且四阿哥和二格格生出来确实也很好,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如今拿到了宸妃给的东西,再看宸妃私底下送来的备孕时期怀孕前期还有后期以及产后的脉案记录,这就看出问题来了。
宸妃的身体其实是不太好的。
或许其中会有出入隐瞒,但是为了十一阿哥的病症,想来宸妃是不会隐瞒太多的。十一阿哥的病症若是能找到源头及切入点,医者那边未必不能找到对症的办法。
宁翘瞧着桌案上洒落的纸张,上头满是她这些时日的勾勾画画:“宸妃的身体在八阿哥去后原本就不甚好。再因为备孕和后来孕中及生产后这样一折腾,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这样琐碎的心思,深谋的心计,难为礼王先福晋想出来了。她待我一片赤诚,就盼着我好好生子,偏偏对宸妃这样狠毒。我心里感念她一片情意厚托,可想起她这样对待宸妃,心里却又免不了一阵后怕。”
这是因为立场相同的同盟者,才得到赤诚相待。
若是立场相悖呢?就好像宸妃这样的。那就要被这样深切的毒计害得如今生死不能了。
乌喇嬷嬷轻声道:“主子不必回看。主子天资聪颖,是诸般权衡才有这样的结果。主子是有大福气的人,天命眷顾,心计歹毒之人都不会得逞的。”
这话倒也是。
宁翘心中暗暗点头,确是不必回看。若果真对她心存歹意,宁翘自问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想着孝烈皇后当年那般擅有机变,还让人逼的走投无路只能就死,宁翘心里暗暗想着,她日后是定要做足了退路的,不能叫人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