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端庄一笑:“不必了。我就是瞧着很有趣,没想到这个时候,宁侧福晋还有心思捣鼓这些。况且我这一向在宫里循规蹈矩的不敢出错,也不敢用这样的颜色,若是叫人瞧见了,就怕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那我可不是又得软禁么。”
庄妃软禁一场放出来,旁人都以为她该憔悴些,或者是一副受了打击一蹶不振的模样。可偏偏什么变化都没有。
除了神情衣饰都越发淡然素净,别的还是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从前那个端庄温婉的庄妃娘娘。
自然也有人背地里夸赞,当着面也是奉承庄妃的。
宁翘却只在心里想,庄妃若非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怕是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正是这样的心态,才叫庄妃沉得住气。这样的人,又岂是软禁能够被击垮的呢?
宁翘也想,对付庄妃这样的人,越发要小心谨慎了。
宁翘装作听不懂庄妃的话,也不理会她的自我嘲讽,只笑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妾一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闲时便喜欢捣鼓这些,倒是叫娘娘见笑了。”
“原来宁侧福晋没有要紧的事要做吗?”
庄妃盯着宁翘,淡淡笑道,“我还在想,宁侧福晋难道不该为了睿郡王做些什么吗?我的好姐姐难道没有在临去的时候给宁侧福晋指一条明路?”
“又或者说,礼王先福晋难道没有事先替宁侧福晋筹划好一切吗?”
“那我怎么在宫里都听说皇上要被降罪责罚,因为皇上拿了别人的东西,有很多的人,说上天要皇上谢罪,要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顺行天道呢?”
宁翘慢慢收了笑意:“娘娘也信天道吗?上天有眼,因果循环,沾因带果。很多做过的事情就算年月深远,也都是会付出代价的。”
第141章 合作
话至此处,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
从一开始,宁翘的心里对庄妃就是有戒备的,从没有对这位太著名的女子卸下过心防。哪怕庄妃一度示好,宁翘也没有走近过她。
后来庄妃果然翻脸无情。这个女人心底里最看重的是她自己。或许可能连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都是排在后面的,如果有一天需要出卖家族会得到她想要的,她可能也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宁翘从未想过要和庄妃做朋友。但庄妃利用她甚至想要陷害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泾渭分明翻脸了也是无所谓的。
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庄妃没有想过要动用这样的手段,她也会得到这一切的。在原本的轨迹上,她不是已经得到一切了么?
但现在有了一个宁翘。宁翘是个例外,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庄妃这里也有了变动。
庄妃望着面前的宁翘,两个人相对坐着,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都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方。
庄妃从来不觉得宁翘是个易于被人拿捏的女子。从一开始,她就展现了她的不服和反骨,不是么?
看着宁翘走到如今,想着苏麻喇说过的话,庄妃从来难起波澜的心此刻层层叠叠的都是不甘。
多尔衮那样的人,也会钟情这样的女子吗?这张脸和这个身段确实难得,可这一张嘴却叫人心中生恨。
庄妃即使不笑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也是温柔和淡的。那一双眼睛里也都是温软平和的模样。
这是她自十三岁进宫起锻炼出来的技能。是被皇后训练出来的。在皇太极身边的日子,她必须要学会这样的技能,才能带着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走的更远。
她的亲姑姑哪怕贵为皇后,不也是如此的吗?
庄妃以为人人都是如此的。偏偏她的亲姐姐让她看到了,在后宫之中肆意的活着,其实也是可以被人疼爱的。
海兰珠什么都不用做,不必压抑自己就获得了帝王的爱。和眼前的宁氏多么的相似。
可是,凭什么呢?
她即使心中愤怒生恨,多年的伪装与训练也让她还是如今这样一副和目生春的模样。
庄妃道:“先帝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带着贝勒阿哥们往科尔沁草原上去。那时候我们都还年幼,但相处的却都是很好的。如今想起来,这一份情意放在心里头,不知十四爷有没有同宁侧福晋提起过呢?”
庄妃十三岁就到了皇太极的身边。
后金与蒙古修好也没有太久的时间。早年的时候,蒙古各部还曾和女真旧部联合起来攻打努.尔.哈.赤的政权。
宁翘再听庄妃的这些话,心里只觉得好笑,拢共也就那么几年的光阴,早年的情意又能有几分?
多尔衮那会儿年纪小,努.尔.哈.赤还在的时候被捧的高高的,大概那时候所有的小姑娘都会觉得自己和十四爷是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意的。
再后来努.尔.哈.赤去世,多尔衮的心里装下了太多的东西,从小孩子成长为担负一切的少年青年,唯独这心里是放不下单纯的情爱的。那个时候满心仇恨的人,又怎么可能看得见这些少女的春意呢?
更何况,这些人要么就已经嫁人有了婚约,要么就是身份上不够到多尔衮身边的人。
宁翘那时候被庄妃说了几句就心里不痛快,回去跟多尔衮闹了一场。
这会儿时过境迁,自己静下心来想一想就知道,除了自己进府的那两年,多尔衮的时间轨迹里,没有哪一段是能够安放的下这么多的情爱柔肠的。
现如今忙着征战,身边又有一个自己,还能有谁能在他的心里占据这么多的位置呢?
宁翘笑得明艳:“原来娘娘这样念旧。只不知娘娘这些话,若是当着皇上的面说了,皇上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呢?小时候见过的人,娘娘到现在还对我们郡王爷念念不忘。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又请娘娘不要出永福宫了呢?”
话音还未落,庄妃的目光就渐渐沉了下去。
庄妃了解皇太极。
哪怕没有得到皇太极的情爱,但在皇太极身边这么多年,庄妃深知皇太极的性格,若是叫他知道自己对多尔衮有一丝一毫异样的心思,皇太极绝不仅仅只是禁足那么简单的。
庄妃不再想着用这个刺激宁翘了。
她是心中生恨不忿,但还没有失去理智。
多年的宫闱生活让她在闭眼之后再抬眸时,眼中的波澜又趋向平和。
“皇上毕竟是皇上,手握无上权力,若是闹得太过了,皇上未必没有壮士断腕之心。”
庄妃道,“大清如今,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和分歧。”
宁翘看向庄妃,眼含几分讽刺:“原来娘娘还会在意这些?”
庄妃忽而笑了:“宁侧福晋好像对我很有敌意和偏见。”
宁翘与她针锋相对:“娘娘似乎也从未对妾有过什么善意。”
她们在偏殿中这样说话,其实并不安全,随时都有被人撞见或者听见的可能。只要有人走进来或者从这里路过,都是能听见的。
但是好像庄妃早有打算,外面有宁翘和庄妃的人,从她们在这里说话开始,外头的人声似乎都没有了。
就好像是两个阵营的人各自派出了他们的代表在这里说话。
没有人会过来打扰。
而宁翘心里明白,庄妃的人一旦行动起来,她带来的也不会坐视不理的,现在她那几个丫头肯定也是在外头守着的。
在说过这样的两句话后,庄妃的心似乎也跟着一松。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宁翘那银灰含金的指甲上,这次不是一掠而过,而是久久的重重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抬眸。
抬眸之后,她的目光与宁翘的目光对在一处,庄妃没有躲开宁翘的目光,而宁翘目光中直白的审视庄妃也照单全收了。
似乎在这样的一眼后,有什么隐藏在暗流之中的汹涌已经流淌到了明面之上。
庄妃道:“我先前就与宁侧福晋说过的,十四爷的福晋,我的那位堂姊妹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如今,她是不是终于撑不住了?其实,也就是这三四年的光景了。”
“十四爷还很年轻啊,也和当初的十五爷一样,嫡福晋若是没了,总不会为嫡福晋守着的。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十四爷身边总是需要一个人居正处理府务的。我听说,如今是宁侧福晋做主府内事务了?”
宁翘道:“只是暂代。等福晋好起来,自然还是福晋来领头处置的。”
庄妃笑了:“她会好起来吗?”
宁翘道:“会好起来的。”
庄妃浅淡的笑了笑,似乎并不相信的样子,宁翘觉得没有与她解释的必要。
庄妃淡声道:“我本欲府上的佟佳侧福晋交好,但她人不及宁侧福晋聪明,这警惕性却比宁侧福晋还要强上许多。明明我的四公主五公主与大格格都极要好了,佟佳氏还对我的示好视而不见。比起她那样横冲直撞又不知真正内情的人,我倒是更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各取所需。”
宁翘想,佟佳氏倒不似早几年那样横冲直撞了。为了她的大格格和大阿哥,佟佳氏当真是低头了许多的。但佟佳氏当年还不是侧福晋的时候,被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福晋和庶福晋们欺负过许多。
佟佳氏是真的对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她宁死不肯大格格嫁去科尔沁。自然也不会对庄妃的示好做出什么反应。
佟佳氏有许多事不知道,如今在府上也不常在多尔衮跟前侍候,庄妃想要的东西佟佳氏是给不了的,她被排除出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宁翘又听庄妃继续道:“那些与我一样出身的庶福晋们又不得十四爷的喜欢,况且也不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本支的,做福晋是不够格的,十四爷也不会叫她们做正室。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最为合适。十四爷喜欢你,你又是侧福晋,还生下了一儿一女,若是你们福晋没了,你便是最有可能做嫡福晋的人。”
宁翘听着这些话,看着庄妃的模样,心里想着,果然皇太极是不喜欢庄妃的。庄妃怎么就是不讨人喜欢的。
连她听着庄妃这些指指点点老气横秋的话都有些心生反感。
庄妃还不是皇后呢,就学会了皇后那样的姿态。跟着皇后身边这些年,她倒是把这些事都学了个十成十。宫里的事情她不能指指点点的,就开始指点起他们睿郡王府的事情了。
怎么,是觉得从和硕亲王降到了郡王,她这个嫔妃最末等的庄妃就可以颐指气使了吗?
宁翘道:“娘娘怎么不找个出身科尔沁的格格来做这个嫡福晋呢?妾想,这样不是更会让娘娘们高兴吗?”
庄妃垂目一笑:“我也知道了,今时不同往日。宁侧福晋何必说笑呢。如今十四爷还肯接纳科尔沁的格格做福晋吗?”
“我的意思,是想保宁侧福晋做这个嫡福晋。我也能让其他的人不再同你抢夺嫡福晋的位置。哪怕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
宁翘想,这是局势逆转,再不同早年间了。
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不能也没法子以势压人了。她们拿捏不了多尔衮,这是来求合作的?
照这么说,皇太极就真的不打算再给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兜底撑腰了吗?
宁翘直截了当道:“娘娘想得到什么呢?”
庄妃道:“我的这些话原本是要说给十四爷听的。奈何宫闱深深,我也见不到他,纵然见到,身边的人太多,也是说不上话的。如今说与你听也是正好。你正可以转述给他。”
“我自然还是为了九阿哥。将来若有一日,山岳崩裂,还希望睿郡王能记得九阿哥。睿郡王若想要走到高处来,只怕越发山崩地裂,可九阿哥到底是皇上的皇子,他年幼无知,需要有威望有军功的叔伯辅佐摄政。摄政王的名位不是一二年就能成的。总要个十年八年的。大清若能顺利入关,将来睿郡王的名字便是头一份的。这不比如今的纷争更值得么?”
摄政王。
宁翘在心里咂摸着这三个字。
庄妃以为,一个摄政王和一个摄政王妃就能打动她和多尔衮吗?
殊不知两个人相拥夜话的时候,早就把这个说过了。
宁翘目光平静:“娘娘谋算深,也谋划的极好。只是这算盘为的也不是我们。八年十年的摄政王做完了,九阿哥长大成人了,大婚亲政随即而来,摄政王是要归政的。不归政,那就是乱臣贼子。归政了,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卸磨杀驴了?”
庄妃目色深幽,这个宁氏果然是不好糊弄的。
她淡声道:“做一辈子的贤王难道不好吗?礼亲王曾经不就是好好的辅佐皇上的?九阿哥若能与睿郡王一条心,何愁大业不兴?”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利用了。
宁翘不管什么山崩地裂的话,八旗女真旧部和蒙古闹得这么凶,大清又崩哪里了?
她的男人只为了公心公论,一手抓着大清,一手抓着自己的野心,难道真就不能两全其美了?还非得按照他们的规划路径才能成功?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她自己能做太后,九阿哥能做皇帝?
多尔衮兢兢业业戎马半生,最后又落得什么好下场了?
宁翘忍不住多想了些。
她一开始害怕,一心一意的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最开始的那两年,心里经常都是揣着害怕和担心的,就怕一不小心被人弄死了。
她要是柔柔弱弱的,那指定是活不到现在的。
就得是那牙尖嘴利的模样,才能叫人忌惮几分。可是她所有的担忧与恐惧,来源不都是这对母子吗?
庄妃和九阿哥,未来的皇太后与顺治皇帝福临,对多尔衮可没少下黑手的。
她天然就偏向了多尔衮。谁让她进了多尔衮的府邸做侍妾呢?
谁不想安然的过一辈子?她最大的恐惧不就是怕多尔衮死后她无依无靠也要跟着去死吗?
结果这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给一个摄政王就是对多尔衮的恩赐了?
宁翘是真生气啊。
宁翘起身,目光骤然锋利:“娘娘这话太大了些。娘娘说的,是皇上不立太子的情形。可若是山岳崩裂之时,有旨意留下呢?这旨意不落在九阿哥头上,娘娘难道还要带着九阿哥抗旨不遵谋夺篡位吗?”
宸妃和十一阿哥的离世,几乎还是历历在目。
为此,宁翘是想了许多的。
那些轨迹并不是不能改变的,哪怕是不能改变,其中也会生出一些变故。
毕竟她就是这个最大的变数。
有她在,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都不一样了。很多人的选择也都改变了。和最初那个命定的轨道早就偏离了。
而有的人兜兜转转却又在偏离之后会回来。别的人和别的事宁翘一概不管。
她现在就在想,要是庄妃做不了太后呢?要是九阿哥做不了这个皇帝呢?
若他们母子是最后的胜者,多尔衮的命运就实在太难扭转了。
如果八旗女真旧部和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一定要有一方赢,那宁翘希望是八旗女真旧部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