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明,对汉人的一切,他们的认知实在是太过于矛盾了。
在这样的场合,庄妃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不得不令人瞩目的。
众人各怀心思,都看向那个眉眼娇丽的睿王府侍妾。
宁翘端起一个无害的笑容:“回娘娘,奴才家里早年间收留了一个南边流落来的绣娘。这绣娘是汉人,以前是读过些书的,也会写字。奴才年少的时候听她念叨些,这耳濡目染的,也没刻意学习,就些微会一点点。”
“奴才也不能欺瞒娘娘,会一点点,还是只能说会的。”
这事满府里都知道。这些时外头那么多有关她的传言,怕是什么东西都叫人知道透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会儿说出来也没什么的。
正好可以拿来用不用,也是个来历,以后再说起来,也不会叫人疑惑的。
庄妃哦了一声,眉眼间溢出几分温柔来:“那这么说,倒是能文能武了。怪不得能讨了睿王的喜欢。”
宁翘心头一跳,忍不住就多看了庄妃几眼,但庄妃情绪并不怎样外露,宁翘也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片刻,又听庄妃道:“你会这么些,倒不像是八旗的姑娘。倒像是我们科尔沁的姑娘,若是在草原上,以你的样貌,也是最耀眼的明珠了。”
这话说的,宁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娘娘过奖了。奴才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
礼王福晋在旁笑道:“娘娘这是说笑了。宁氏正儿八经镶白旗下的姑娘。怎会是草原上的呢?便是在咱们八旗里头,那也是出类拔萃的。老十四喜欢的,怎么可能不出众呢?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啊?”
皇后笑了笑,温和说是。
这是她们在打机锋,宁翘只管含笑陪着,就不参与进去了。
礼王福晋拿了个精致的小荷包出来,里头有墨香很重的绢纸,上头还有许多字迹,展开来后,宁翘是离得最近的,她看了一眼,字倒是挺好看的,但是一个不认识。
礼王福晋将东西递给宁翘,宁翘懵懵的接过来。
看见她这个样子,礼王福晋倒是笑了,目光慈爱得很:“你这孩子,还年轻得很,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不过是一点损伤罢了,还真就认定了?这在座的,多少人二十来岁才生子的?”
“你一心记着八旗,知道咱们大清来之不易,是个有心的好孩子。我啊,就喜欢八旗里头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谁说要把你送到庄子里去自生自灭,我可是第一个不答应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得子艰难,但是有了这个,就好了。”
“也还是我和你这孩子投缘,这东西放在我这儿没什么用处了,正好送给你。你们府上也送了年礼来的,那都是咱们之间的往来,对你是个晚辈,就是我给你新年礼吧。将来等你有了身孕,那就是最好的回礼了。”
宁翘不认得这上头的字。
周围坐着的也没几个认识的。
倒是豫王侧福晋佟佳氏看了一眼,只认得面上那几个大字,她面色微微一变,小声和宁翘说了。
――是生子秘方几个字。
佟佳氏还说:“这是女真小字。已经好些年了,自从有了满文后,这小字就已经不大用了。”
除了女真旧部的一些人认识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认识了。
佟佳氏也只能勉强辨认出这几个字。
礼王福晋赞许的看了佟佳氏一眼:“这确实是女真小字。还以为没人认识了,不像还是有人认得几个字的。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方子,你记着试一试。还是很有用的。”
“这里头的字啊,你要是不认得,就找睿王认一认。睿王是认得女真小字的。”
宁翘几乎是想捂着肚子笑起来,可她不能笑,只能端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多谢礼王福晋。
礼王福晋这一出,还用说么。便是针对博尔济吉特氏的。特地将那些话拿出来阴阳,还要强调一遍,摆明了就是来给她撑腰的,就是不许蒙古那边欺负她的意思。
想必这生子秘方是真的有用的压箱底的好东西。
佟佳氏把字说出来后,瞧瞧身边这些人藏起来的嫉妒的眼神,宁翘就知道这不是随便拿出来的,是真的千金难求的稀罕东西。
瞧瞧皇后和宸妃的模样,宁翘忽然就有一种被大佬罩着的感觉。
深宫大院,王府后宅,向来都是弱肉强食。
地位低微,就只能等着被人拿捏蹂躏,轻慢侮辱。
宁翘将礼王福晋赠与的小荷包拢在衣袖里,看着宫灯底下娘娘福晋夫人们的言笑晏晏。
不管她们心里如何想的,面上都带着和善温柔微笑的面具。
她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子气概来,皇后宸妃的算计,想要亲近博尔济吉特氏的入府,想要等察哈尔庶福晋产子后晋为侧福晋。
等到那个时候,这府上就有三个侧福晋了。那会儿博尔济吉特氏占了上风,她要怎么活?
佟佳氏说她得争气些,至少要做上个庶福晋。
宁翘觉得这还是太保守了。
庶福晋怎么够?为了能好好的活下去,她也得争一个侧福晋才成。
至于其他的,可以先等有了侧福晋之后再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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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征战在外,来往通信不便,他的消息基本上都是从送回来的军报上了解到的。
就连福晋和佟佳氏也没有得到多尔衮的家信。
这一回他们是直接俘虏了朝.鲜国王及其家属。并且将于四月押送朝.鲜质子及将近两百个随从官员下人和家属到盛京。
多尔衮最得皇太极信重,这些事也都是交由多尔衮负责的,其余人等都是协助睿亲王办差。
正月过后,府里倒是消停安静过一段时日。
趁着多尔衮不在,佟佳氏总是偷偷跑到前院去看大格格和大阿哥,她还要照管府里的事务,还要照顾二阿哥,有时候和福晋扯皮,似乎并不理会别的人别的事。
她也不找宁翘的麻烦了。
宁翘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暂时的。但总归现在不惹她就挺好的。
福晋似乎也跟着沉寂下来,皇后幼妹要入府为侧福晋的事情还没有下旨意定日子,可福晋的身子骨似乎又不大好,福晋照管察哈尔庶福晋的胎倒是挺精心的。
有豫王侧福晋和礼王福晋的站队,宁翘这里难得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再没不长眼的来找茬了。
她是知道这府里总有些猫腻的,除了去正院请安避不开之外,其余时候,都是避着养云斋那边的。就生怕察哈尔庶福晋的胎出点什么时候被她撞上了。
从李氏那边知道,察哈尔庶福晋私底下的动作还没停,甚至还越来越频繁的。她甚至在找从前林丹汗用过的那些遗物。
也就是从前黄金家族称帝时遗留下来的那些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比不上那个传国玉玺,但也一样重要的东西。
察哈尔部一直都不是很安分。宁翘记得,最后这一支是直接覆灭了的。
要按照察哈尔庶福晋兄妹这么折腾,这覆灭也是不冤枉,是迟早的是。
日子一转眼到了四月,邀月堂来了些鲜花。
宁翘早些时候就叫他们种在院子里了。
每回在炕上小桌看书的时候,总是会瞧一眼。花开的挺好的,人看着也养眼舒坦。
自礼王福晋给了那个生子秘方后,她就正大光明的叫刚安去外头搜罗些女真小字的典籍之类的书册。
想回来看看,自学一下。有关满文蒙文,还有汉文的书籍,若是她喜欢的,也能拿回来看看。
只不过市面上这样的书太少了,有也是些皮毛东西,不达根本。
倒是看了一堆写给孩子们启蒙的书册,讲的是先帝当初是怎么创业起兵的。有些画出来的连环画,宁翘看的津津有味。
如今可是好了,除了看他们侍弄花草外,她这个在宫里娘娘们面前都过了明路的懂些满文汉文的人,也能光明正大的看看书了。
打发时间的爱好又多了一样,这日子就更充实了。
四月雨水多,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雨,大半夜的雨势还大了点。
宁翘叫雨声惊醒了,这心里就有点担心院子里的梨树。
才开了的梨花不会一夜之间就叫雨给打落了吧。
外间是烟汀烟兰两个值夜。
宁翘刻意放轻了脚步声,雨声上来一盖,这俩丫头就什么都没听见。
宁翘就只是想去看一眼的,也不出去,就隔着廊檐看一眼,看看他们下午弄上去的毡布有没有把梨树给遮好。
结果刚一将门帘掀起来,就看见外头有两个穿着蓑衣的人从雨幕中走过来。
后头那个还在追着前头的那一个,宁翘隐约听见喊主子爷什么的。
宁翘看前头的人都快上廊下了,那身形是真的很像多尔衮的。
可是,不是说多尔衮要到明日才会回来了么?
“主子爷?”宁翘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
来人到了廊下,将身上的蓑衣取下来,那轻缓的灯光一照,赫然就是多尔衮的面容。
出去五个月,多尔衮瘦了,但是却又更精壮了。
身上还穿着镶白旗旗主的铠甲,带着外头难消的肃杀之气,看着宁翘的那如鹰的眸中却露着光亮的温柔。
“你还没睡?”
多尔衮回来,直接从前头过来了,谁也没有惊动,直接从小花园穿过来到了邀月堂,不许守门的小太监声张,径直过来看看宁翘的。
五个月不见,他有些挂心他的小丫头。
不看一眼,着实是不放心的。
想着这会儿夜深了,又在落雨,想必小丫头肯定是睡了的。
却不想她睡眼惺忪,穿着家常寝衣出现在门口。
“怎么起来了?”多尔衮瞧见了醒着的小丫头,心里自是欢喜的。这双眼还是那样的纯澈明亮,多尔衮几乎是要把人望到心里去了。
“雨下的太大了。奴才起来看看花。”
瞧见多尔衮眸中光亮闪动,宁翘乖觉补上一句,“奴才心神不宁的,总想着不知道是不是会有什么人来,所以一定要起来瞧一眼。没想到主子爷就回来了。”
周得胜身上沾了雨意,他是跟着多尔衮星夜回来了,这时候已是疲惫不堪了。
多尔衮便让周得胜去歇息:“两个时辰后进宫。你再来伺候。”
周得胜答应一声,忙去了。
刚安这里早得了消息,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伺候周得胜,邀月堂里自然有给周得胜歇息的地儿。
他这一路跟着多尔衮出去,这随征也是干惯了的差事,但这一回是格外的辛苦,毕竟可跟着主子爷跑到了别国上的地界,那可比之前要远着些了,这时间也是长的了。
在外头辛苦奔波习惯了,回来乍然歇下来,才觉得先前的苦。
他放松歇两个时辰,过后可又要跟着主子爷忙了。
要说起来,这宁氏可在主子爷心上够分量了。
冒雨回来别的地方都不去,就只管来邀月堂。也不管是不是睡了,就一定要看上一眼。
要说这邀月堂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几个大丫头和这领事太监着实是像那么一回事的,可在周得胜心里,这位虽新宠,可到底还是主子爷更重要的。
他可不能叫人收买了去。总得心里留着尺寸的。
该有的分寸,两边的奴才都得把握好。
烟汀烟兰这时候也醒了,见了多尔衮来,倒是不慌张,就是有些紧张。
宁翘打发她们去弄热水来。
又叫烟清烟水去前头膳房悄悄取些热乎的茶点吃食来。
她这里则带着烟清烟霞给多尔衮更衣。
多尔衮身上的衣裳是不能穿了的,那边动作快,有人即刻送来了多尔衮的衣裳,宁翘先服侍多尔衮沐浴更衣,然后再陪多尔衮用膳。
多尔衮原本是想看一眼就去前院收拾的,这会儿宁翘既醒了,就由着她安排了。
之后还要穿着铠甲入宫面圣的,这铠甲还是湿的,宁翘吩咐人拿下去弄干,多尔衮也含笑瞧着。
出征在外几个月,周得胜再无微不至,那也是不如府里的。
更不如这丫头的嘘寒问暖。
总觉得走了几个月再回来,这丫头和他更亲近了似的。
这样被中意的人照顾惦记的滋味,多尔衮很久不曾体会过了。
“主子爷用了膳,就歇一会儿吧。等到了时候,奴才叫主子爷起身。”
被多尔衮捉过来亲了一口,宁翘的脸蛋有点热。
对上多尔衮含笑的眼眸,宁翘也跟着笑,她方才都听见了,多尔衮还要进宫去。虽说还有些时候,但对于多尔衮来说,怕也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了。
多尔衮随便用了些,感觉五脏庙确实是舒坦了,就将东西撤下去了。
简单的小米辣油泼面,再加些软糯的小点心和奶茶,也让多尔衮很满足了。
“过来,陪爷躺一会儿。”
宁翘有点脸红:“奴才不能扰了主子爷休息的。”
多尔衮失笑,这丫头想到哪里去了?
虽然确实他很想,但这时间也不够啊。他一会儿还要进宫去。这匆促来也不痛快,都几个月了,也不急于一时。
多尔衮把人捉过来:“只是躺一会儿。陪爷说说话。”
宁翘便乖乖不动了。
多尔衮道:“京里的事,爷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
宁翘低声说:“肃王侧福晋骂奴才骂的很难听的。”
多尔衮说:“爷都知道。她不会得偿所愿的。”
京里的事,都报到了军前。
出征的爷们都有想要保护的人。
皇上心心念念宸妃的安危,他是惦记着小丫头,多铎是想着佟佳氏。
都是暗地里叫人看着的。
多尔衮知道的事情,想必皇上和多铎都是知道的。
肃王侧福晋实在是骄纵过头了。
皇上看在宸妃的面子上,必定不会插手去管的。他和多铎当然是看不惯博尔济吉特氏这样嚣张的。
皇上不喜欢豪格现在的嫡福晋,知道豪格作践他的嫡福晋也不会去管,甚至巴不得豪格的嫡福晋没了,这才称心如意了。
要是豪格的嫡福晋真的没了,博尔济吉特氏就会成为他的嫡福晋。这样豪格也不用钻营为难了,他们父子必然是得偿所愿也不会有矛盾了。
这可是哈达部最后的血脉了。要是真没了,那女真旧部哈达的势力就真的散了。
多尔衮既不会让博尔济吉特氏得偿所愿,就会暗中帮哈达纳喇氏一把。叫她们斗起来,豪格疲于应付,博尔济吉特氏就永远做不了嫡福晋。
“有主子爷这句话,奴才就安心了。”
宁翘这手还伸不到肃亲王府去。
多尔衮要给她出头,她自然是乐意的。
只要能让博尔济吉特氏不高兴,宁翘就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