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溪:?!
她来不及多想,猛地抬手护住头部,两腿朝前一蹬就是一个拼尽全力的翻滚,勉强躲过了迎面打来的一团炽红光芒。但她腰上还被赵黄鸡的铁链捆着,滚两步就被拉回来了,想走也走不脱。
“刺啦”的一声。
只见那道红光落处,地面立时溅起一捧明亮的火星,李文溪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时,刚好看见那火星散去时呼啦腾起的白烟。
??
二话不说下死手?这人是完全不能处了。
李文溪低头一口叼住弓弦,空出手来反手往身上摸索,想把腰上缠着的链子给扒拉下来。
摸来摸去,弄得哗哗响,却半天也没找到开口在哪儿。
赵黄鸡在毫无预兆地出手给了她一下后,倒也没有急着再接着动手,而是朝李文溪走近了几步,对她说道:“你没有说实话。”
语气依然十分平静,低沉而悦耳,好像是只是淡淡地朝她问了个好。
李文溪:“……”
这似曾相识的对话,该说不愧是亲舅甥吗。
而且这赵黄鸡,上次见面除了脾气坏点,不是看着还挺正常的吗?怎么隔个一个多月的,就变得这么……不好说,就,反正感觉不怎么阳光吧。
李文溪一边努力解着他的那链子,一边尝试着向他辩解道:“这,怎么这么说呢?我确实是听赵黄鸭提起的你啊,说她有个大哥失踪了,然后她想到西塞纳维来找她的舅舅。”
赵黄鸡说:“说谎。”
他又走近了几步。这人走起路来没有声息,步伐也格外的飘忽,仿佛开了闪现似的,一晃眼就到跟前了。
浓稠的黑暗里,他像道夜色凝成的高大影子,踏着湿冷的风而来。停在李文溪跟前,俯下身,朝她伸出了手。
霹雳乍现的电光里,李文溪的双眼睁大,竭力往后缩去,却怎么也快不过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掌,被他冰凉潮湿的掌心贴在了脖子上,然后五指合拢,虎口一紧,就这么将她拎了起来。
轻巧的,腕间的锁链也仅是微微地晃动,就像拎起一片落叶那样容易。
李文溪觉得我命休矣。
钳制在喉间的手掌冷得简直像冰,潮湿、瘦长,又像铁一样坚硬,扑面的气息里全是浓郁的血腥气。她费力地呼吸着,面前是赵黄鸡俊美又冰冷的面庞,俯视着她,一双暗蓝的眼珠里映着微光,仿佛两点是夜色之中深海间折映远处微渺灯光的暗淡倒影。
“咳咳、等一下!”生死攸关之际,李文溪这一刻的脑子简直转得前所未有的快,一手猛地攀上来按住他的手臂:“别别别,我有证据!我有凭证!我真有!”
第100章 Chapter 100
铁铸一样钳制在颈间的冰冷手掌终于一松,李文溪跌倒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住胸口咳嗽个不停。
收回手的赵黄鸡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只静静地站在她的旁边。
李文溪当然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出示这份“证据”,并且这人显然不怎么有耐性的样子。
她艰难地坐直了身体,理了理身下湿漉漉的斗篷,抬手时,掌心里抓出了一只灰色的布兔子。
李文溪把这只布兔子朝赵黄鸡的方向递过去。
她的手指间有冰凉的雨水,在这只巴掌大的小布兔子表面留下了几道濡湿的指痕。
眼睛在彻底适应了之后,即使在像这样一片黑暗中也能捕捉到淡淡模糊的轮廓。赵黄鸡的身形仍旧没有动弹,但李文溪看见他有一个低头的动作,像是在看向她手里的那只布兔子。
李文溪也在看这只兔子。
这东西,她一直忘记了还给赵黄鸭。而赵黄鸭她自己在失去双眼之后好像也没再想起这回事,于是就这么一直被留在了李文溪的包里。她自己也都快忘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有用上的一天,真是世事无常啊。
李文溪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赵黄鸡的反应。
就见赵黄鸡注视了那只布兔子好一会儿,轻声说道:“怎么在你这里?”
可以,李文溪松一口气,有门。
“我替她拿着,说好了回头就还给她,结果当时情况比较乱,给忘记了。”她选择性地说了一部分实话,边说边努力地发动脑筋往下编:“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把这只兔子还给她,我看她好像挺喜欢它的……说是以前不听话,被你给拿走过。”
赵黄鸡听完了没有再说话,只微微抬了抬手。
李文溪感觉腰间一动,接着“叮啷”几声,那根紧紧缠缚着的细长链条终于松了开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链子简直灵动得宛如活物一般,“哗啦、哗啦”地退开,顺着他的袖口处又钻了回去。
李文溪的目光被这声音吸引,借着窗外一道“刺啦”划破阴云的电光刚好看了个分明。
她原以为赵黄鸡是被谁栓在这,就像之前在萨尔德斯地窟时一样,养着他取血之类的。
而直到了这时候,李文溪才发觉:这条链条好像仅仅只是系在他自己的身上,并没有那理论上可能拴在哪里,诸如地上、墙上或者塔中的任意一处位置的另一头。
链子的一端穿在他的右手腕上,另一端则系在他同侧的脚踝上,也是穿骨而过――赵黄鸡的足是赤裸的,没有穿着任何鞋袜,赤脚站在这塔楼上,李文溪看见了他袍子被风吹动时露出的淌着血污的苍白脚面。
银链叮当地缩回他的袖间,但赵黄鸡抬起的手并没有收回身侧,而朝李文溪手里举着的灰兔子探了过来。
李文溪举了老半天,心里早就有点不耐烦,见状正想等他赶紧拿走了好缩手,却见这人忽然又停了,片刻后,将手又给收了回去。
“不用了,她已经死了。”李文溪听见赵黄鸡说道,嗓音有些沙哑:“你走吧。”
死了?谁?赵黄鸭吗?
李文溪难得地愣了一下。
见她在停原地没有动作,赵黄鸡的神情虽然还是冷淡,但语气却缓和了一些。
他目光望向李文溪,平静地说道:“这东西是我送给她的。剪刀裁了两下,一颗石头也没花,布团子而已。既然落在你那儿了,你就留着吧,做个纪念也好。”
李文溪这时的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赵黄鸭死了??
她心想着,赵白羽到底是怎么能做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吧外甥女给养死的?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人又不是什么花花草草,干个两天涝个两天的就死给你看。而且那赵白羽,李文溪自认看人还算有几分眼力,那男人虽说严肃不近人情、乃至于说傲慢可能确有其事,但绝不像是个什么品行低劣、虐待小孩儿的人。
那就是意外?他杀?
但这样也挺奇怪的,赵白羽怎么也是个在这整片西塞纳维都成名已久、声名显赫的“第一剑士”,有谁能在他的看护下越过他而成功杀掉他几岁的小外甥女?
而且她这几天不说每天,但至少每隔三两天也会回一次城里,如果真有这种事,不可能什么风声都没见啊?
李文溪思来想去,糟了,脑子,不够用了。
而赵黄鸡说完这两句话,像是已经失去再开口的兴致,又转身走回了他原来站立的那片角落里。
狂烈的风雨从敞开的窗扇间扑进来,沾湿他黑色的袍服。
剩下李文溪抓着个兔子坐在地上,觉得方方面面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她想了想,试探着从包里又掏出一盏灯,一边盯着赵黄鸡的侧影,看他有没有啥反应。
她一般随身会带两到三盏灯,一不小心碎了一盏也有备用的。
灯光霎时照亮了这方逼仄狭窄的钟楼顶层,地面已经湿透,积了一层水,灯光里微微泛着镜面般的亮光。凹凸不平的灰褐墙面上,水滴三三五五地往下淌过,像是无数道斑驳的泪痕。
见赵黄鸡没什么别的反应,李文溪于是就从地上爬起来,提着灯明目张胆地到处照了起来。
不过照了也没什么用处,因为这钟楼上一共就七八平米的地,除了一个杵角落里的赵黄鸡,以及她自己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空空荡荡的。
李文溪一无所获,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尝试跟剧情NPC赵黄鸡搭话:“赵黄鸭,真的死了?”
李文溪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这个看起来不太正常的赵黄鸡当场发作的准备,没准抬手留给她再来一链子。
但没办法啊,好奇啊。李文溪这人有疑问弄不清楚,她身上好像有一百只蚂蚁在爬。
然而这个不正常的赵黄鸡好像在自从经过她“自证”确认了她“赵黄鸭的朋友”身份后,整个人的脾气好像又一下变得正常回去了。
听见她这么直接的问,语气依然挺平静,而且回答了:“是,我亲手将她埋了,埋在萨尔德斯镇的院子下面。你如果想去看一看,作为她的朋友,你是可以去的。”
埋在萨尔德斯了?
李文溪眉头一动,埋得这么远,那如算上来回路上的时间,赵黄鸭得是在她刚把人送回来没几天就死了。
“那赵白羽――她舅舅去哪儿了?”她问道,挺想当面去问问他是怎么的个养小孩儿法,能养成这样。
结果就见窗边的赵黄鸡微微一回头,铁链“叮啷”轻响,目光凝望了她片刻,然后说道:“你不知道?”
李文溪说:“知道什么?”
提灯的光芒将整间窄室映得十分清晰,李文溪看着灯光下赵黄鸡的脸,心头划过几分疑惑。
――他有这么瘦吗?
好像也不单单只是胖瘦的问题。李文溪对赵黄鸡的那张脸印象是非常深刻的,记忆里,上次见时他虽然也挺瘦,五官轮廓也非常的漂亮和分明,但仍旧留有几分少年人的色彩。脸颊上有一点莹润有光的薄肉、眉宇间犹带些许青涩而明媚的朝气,生起气来也是鲜活的,双颊会涌上红润。
而面前灯光里的这个人,样貌乍一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站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用目光仔细描摹,就会发现他不仅从脸到身形都比从前更为瘦削了,整个人在神情和气质上也有分别。他的眉、他的眼,他雕塑般俊美的面容,看起来更冷漠,眼神也更深沉,像是石料、兵刃历经打磨后削去了锈壳的锋芒。
就因为从地底爬出来了一趟?累着了?
李文溪心里正乱七八糟地胡乱猜着,就听赵黄鸡低沉的声音说道:“白羽剑之死,满城戴花,连城头的石碑前都摆满了花束。人人都在议论此事,至今已经有一个月又七天。”
李文溪:?
李文溪震惊了,迷茫了,她在费解中开始努力回忆:有这回事?我失忆了?
失忆是不可能失忆的。李文溪这时开始有点反应过来了,就是不知道有问题的是赵黄鸡本人,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什么特殊的副本?
她点开任务面板看了眼。
没反应。上面孤零零的只有一条进行中的“赵黄鸡的秘密”栏目,进度也还是7/10,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李文溪倾向于是自己进了副本,因为现在回想,院里减少的树、无人的房间,乃至于这栋小楼,这些怪异之处如果说是在很久以后,赵黄鸭和赵白羽两人都死了,那就合理了。
那范围呢?在这片院子还是包括进了整座城?为什么没有副本触发提示?
李文溪满心都是疑问,她想先去外面看看,看看整座城市是不是正常的。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那我……先走了?”
角落里的赵黄鸡没说话,看着她。
灯光里,他真是美丽。都说灯下看美人,赵黄鸡的美,在这雨夜的阁楼里像枝黑色枝叶包裹着的暗蓝冰花,冷风里静立不动,像一场电影里最为惊艳的那个镜头,有种凋零般诡谲而刺目的震撼感。
李文溪被晃了一下,一时都不生气他之前拿手掐自己了,她也可以掐回去……不对,脑子清一下!有正事呢还!
不过随着这么一打岔,李文溪忽然觉得,如果这真是个特殊副本,那面前这个赵黄鸡得是个核心剧情NPC啊,得拐带走吧?
于是她试着说:“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赵黄鸡依然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去哪儿?”
“去……”李文溪卡了卡,都说脑子不够用了,怎么一晚上全在急转弯我,她停了两三秒:“去看看赵黄鸭!”
你是她亲哥,去祭奠一下不过分吧。这理由好啊!还能直接名正言顺地一路把人拐出城去。
但没想到赵黄鸡听了眉梢一敛,微微侧过头去,无动于衷地望向窗外哗哗打在窗沿的雨,漠然地道:“不去。死都死了,有什么可看的。”
李文溪:“……”
以她的口才,骂人可能挺顺,劝人就真的能力盲区了――意思是不通过物理手段的话。
李文溪绞尽脑汁:“赵黄鸭肯定想你去看看她的。”
赵黄鸡目光一抬,看过来的眼神里是真切的疑惑:“死都死了,怎么想?”
李文溪:“……”
技穷,遂止。
李文溪实在想不到能说什么让这人跟她走了,但是又不愿意放弃,站那儿想了半天,干巴巴地憋出了句:“要不还是去吧。”
赵黄鸡:“不。”
李文溪再劝:“去吧。”
赵黄鸡:“不。”
李文溪没办法了,打又打不过。她心想妈的,真来气,总有一天我要让我叫你走你不敢多坐一秒。
“行吧,”她说,一边往悬梯口的位置退去:“那我等会儿再来问问。”
赵黄鸡立在那儿,静静地望着她。
李文溪遗憾离场。她惦记着先去外边看看城里什么情况,探探这个“副本”的覆盖边缘究竟到哪儿。
她在赵黄鸡暗蓝双眸的注视下,像来时一样踏过摇摇晃晃的悬梯,重新回到了塔下的地面上。
塔底已经积了一层高高脚面的雨水,之前掉下来的那盏提灯摔落在角落里,浸在雨水里半亮不亮的,像漂浮在黑水间的一颗蓝色明星。
李文溪也没过去给捡起来,反正估计也摔坏了,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她戴上兜帽,走入唰啦啦的暴雨中。这雨好像还越下越大了,连成一股的水流打在脑袋上甚至都有点发痛了。
李文溪走出几步,想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这座石塔上她记得是窗户的方向。
那窗户开得大,隔着密密的雨幕她好像看见赵黄鸡的身影站在窗边上,遥遥的有个模糊的轮廓。
李文溪一愣,忙把提灯举高了一点,人也停下了脚步。
她感觉赵黄鸡仿佛是在往下看她,心想难不成改主意了要跟我走了,不由一手遮了遮雨,喊道:“赵黄鸡,你要……”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因为李文溪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道身影就非常突然地消失了,像雾气在阳光中散去一样,他就没了。
李文溪眼神好,分明看见就是“没了”,而不是他往后退或者离开了,甚至有个极短暂的由浓到淡的消失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