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溪伸了个懒腰,点亮一盏灯,坐在窗边把腿往桌上一搭,倒出一大把紫蓝白各色的碎石头摊在怀里,低头数钱。
钱是早就够了的。光赵白羽就给了她30紫石,加上她自己零零碎碎赚来的钱,目前李文溪身上有近50紫石的巨款,换新弓,加上大量采购一批新箭矢都已经够了。
她当时是想着多攒点,东西可以一起买。弓、箭、甲、靴,再补充一些药品库存,上法师联盟走一趟,囤点卷轴、法阵石之类的道具,再把通讯水晶给买了,找人给她刻条源链……
所以钱看似不少,实际上花起来还是很快的。
李文溪走出房门,游戏里的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走廊下一片安静,雨丝柔柔地洒在万物上,朦胧细密,只有远处隐约能看见一些模糊的灯火的影子,那是巡院的护卫。
这些人对赵白羽简直是忠心耿耿,天天早中晚一岗接一岗站得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从不摆烂,而且每个人干活都还干得非常开心。李文溪有时候路过,每每都能在这群NPC的脸上看出一种由内洋溢的信念感,好像给赵白羽看院子对于他们来说是种非常荣耀的事。
李文溪远远看了一会儿,提着灯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反正这个点,街上什么店铺也没有开门,下着雨她也不打算出城刷怪,不想回头弄得一身泥泞,索性就打算下底下去找小火玩会儿。
结果没想到穿过中庭,看见赵白羽一个人立在细雨之中练剑。
他的那种带着淡淡金辉的剑光在黑暗里是极显眼的,一招一式挥洒在细如烟雾的雨幕里,光铺开水、水映着光,像一捧捧荡开的、烧至余烬的烟花,有种清冷的、又惊心动魄的美丽。
真好看。
李文溪忍不住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她从没见过有什么人能够把剑的锋锐、冷冽、孤独、明澈……那种它本身所独具的美感发挥得这样的淋漓尽致、意蕴悠长的,真想把这一幕录下来发网上,让那些玩了都一个多月还没玩明白的剑士玩家们自惭形秽,通通退游!
不过她却没有付诸行动,就只是站在那儿看,别的什么也没做。
半夜三更的,真有精神啊。
但赵白羽一个人练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有些突兀的收势,自己停下来了。
李文溪看见他提着剑原地静立了两秒,咳嗽起来,笔挺的身形微微弯折,一只手从衣兜里抽了什么东西,抬起来,凑到唇边――啊,是张手绢。
赵白羽站在那儿咳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走到近处的走廊下,抬起头,往李文溪这边的方向望了一眼。
四目相望,夜色深绵,李文溪虽然看不太清他的脸,但也知道他肯定在看自己,于是扬了扬手:“哟。”
赵白羽移开手,遥遥地朝她颔首致意。
李文溪退后几步,转过拐角,溜走了。
唉。
都怪这绵绵缠缠的雨夜,让她忽然也莫名其妙地想要叹气起来。
李文溪钻进赵白羽家院子的地下,叫醒睡得正香的火驹,在它发脾气之前给它放了一盆从客厅顺来的装着蛋糕和甜饼干的甜食,成功地又把它给安抚了下来。
李文溪盘膝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听着耳边“咔吱咔吱”的咀嚼声,想事情。
她觉得赵白羽可能活不了多长了,虽然他从没提过他自己的身体状况,每天也照常四处走动,但李文溪是那天那场对决时在场的人,知道他当时绝对是受了伤的。那场铺天盖地的、宏大得就像海浪一样的金色剑雨,总归是有代价的。
赵白羽已经断断续续咳血咳了有一个多月了。他会避开赵黄鸭,但并不会特意去躲李文溪。
当一个人受了伤而不提及,要么是不值一提,要么,可能是已经无可挽回了。
不过这跟她总归没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惋惜吧。长得帅么,又那么会用剑,出手大方,人品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上次被她可以算是勒索走了一匹马,感觉好像也没有产生什么芥蒂之类的,给了就给了,见面还是礼礼貌貌的,是真不错。
李文溪自己想了想,觉得她目前还是留在赵白羽家观望比较好。一来有高额的“工资”拿,她住得也挺好,后面等赵白羽不幸寄掉了,那就再说。
而且她身上目前的两个任务,一个赵黄鸡一个赵青蛇的,线索感觉也是系在这地方的。
赵黄鸡的不太清楚,但肯定跟这间院子有点关系,在这院子里住着等待时机,一定是有收获的。
而双生教的事,也还没有头绪,也许得再等赵青蛇出现一次。反正他人没死,那很大概率就还会再来一趟。
还有那个感觉不太聪明的GM01,李文溪也想看看他到底能怎么修他的Bug。
想来想去,想了半天,等火驹马吃完了那一盆甜食,李文溪就开始训着它玩。
未成年马嘛,多动动才能发挥潜力、茁壮成长嘛。
李文溪力图想让她的马能做到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一直命令着它跑过来跑过去,喷点火,低空飞,反正怎么累怎么折腾怎么来。
一个小时后,等她估摸着天快亮了准备走人,火驹已经趴那儿了,大脑袋贴地上哼哧哼哧地喘气。
李文溪拍拍屁股站起身,挥了挥手:“走喽,下回继续。”
顺着石梯回到院子里,李文溪意外的发现天还是那么的黑。
因为雨变大了。
下了一夜的绵绵细雨,在清晨到来前夕,变成了瓢泼的大雨,“唰啦啦”地洗刷着整个天地。
马窖距离住人的房屋那块有个百来米路程,李文溪没带伞,好在她包里有斗篷,勉强也能撑一下。
跑动的过程里,雨好像越下越大了,砸在脑门上都生疼。
这雨让李文溪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像来到西塞纳维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发生的。
等跑到走廊下,一抬头发现到处没有一点灯光的时候,李文溪心想,还真是,瞅我猜得多准。
她直奔赵黄鸭的房间,推开门,门里无声也无息。提灯淡淡的蓝光顺着门扉照进屋内,一串水珠顺着灯面滴在地板上,潮湿的水汽中夹杂着尘埃的闷锈味。
李文溪抬脚走了进去,在地板上踏过一片湿淋淋的足迹。她来到桌边,环顾周围。
这里就是赵黄鸭的房间,陈设是一致的,包括桌上那台洁白的漆花梳妆镜,只是每一样东西上都落着淡淡的灰尘,显然已经久无人居住。
李文溪出神似的在这房间里站了一会儿。
她拿着提灯四处照看,然后忽然意识到――这是她上一次、那次在大雨中追着那道疑似赵黄鸡的身影过来的时候闯进的那间房间。
这房间里的圆桌,衣柜,都能对上――她上次还在这里换了一身衣服。
李文溪走过去,拉开那面柜子,果然,甚至连她那回翻乱的痕迹都在。
只是当时的她从没有进过赵白羽家的这些房间,认不出来,而现在的她,已经对这里非常熟悉……这些东西分明全都没有变,变的只有人。
――时间线。
李文溪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暴雨笼罩之中的赵家院子,时间线是不对的。
可能是未来,因为这间理当属于赵黄鸭的房间这时候衣柜里放的都是成熟女性的衣装。也许这间屋子属于长大后的她。
也不对。
李文溪忽然想到GM01,GM01说他要修复Bug,说剧情出现了“无法兼容”的问题,并且从行为上来说他一直在致力于干掉赵黄鸭。
那就是说,理论上的剧情,他们原设的很可能是以“赵黄鸭已死亡”、“赵黄鸭这个人在西塞纳维是不存在”为前提的。
那如果是这样,现在这里就可能是“过去”也不一定。
而这种时间线混乱的场面,很可能就是Bug导致的系统紊乱,同时,也就是GM01急于要进行修正的原因了。
李文溪最后环视了一眼屋内,转身走了出去,径直朝着庭院的方向匆匆走去。
她想去找上一次的那座高塔,那是唯一一处“正常”时候的院子里没有的东西。
塔里面还蹲了一只长发公主―――啊不,长发黄鸡。
李文溪迅速地穿行过雨幕,果然在原来的地方看见了那座塔。
她走进去,踏过叮铃作响的悬链长板,来到塔顶。
那里果然坐着一个人。
还是那身深色的衣袍,披散的长发,串着银色锁链的手腕,以及苍白的皮肤和暗蓝的双眼。
赵黄鸡。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李文溪忽然明白了:这里的时间线是未来的。
这个赵黄鸡,应当也是很久以后的赵黄鸡,而且是那个游戏原设的“赵黄鸭已死”为前提的时间线的未来,所以他的数值是膨胀的,并且也并不认得她。
也因此,这个赵黄鸡的样貌和她曾经在萨尔德斯镇见到的那个年轻的、或者说年少的青年人是有细微不同的,那时候……李文溪略作回忆,说不太上来,感觉他好像要鲜活一些吧,会生气,话也比现在多,记得还被她给气得脸都气红了过?
之前那一次在这塔中的见面,李文溪当时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他瘦了的缘故,没往年龄的方面去想。
当然,很大方面也跟他本身的颜值很有关系,毕竟脸没有崩,还是那么好看嘛,好看就对了,细微的差别也就被无视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赶上了
第120章 Chapter 120
赵黄鸡的身影立在暗处一动不动。
李文溪慢慢地迈过最后一级木梯,谨慎地朝阁楼里靠近。
她这会儿心里还是比较稳的,因为刚才房间里那堆她上次翻动过的痕迹还在的衣物,已经让李文溪确定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雨夜是连接的。那么有上回对话的基础,这个赵黄鸡在理论上,至少应该不会对她动手。
李文溪走过地板中间的范围时,距离角落里靠坐在墙边的赵黄鸡已经只有不到六七步的距离,但赵黄鸡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坐在那儿盯着她。
微微晃动的灯光里,那对眼珠子像两颗漂亮的深蓝色珠子,剔透得深邃。
“赵黄鸡?”李文溪试探着喊道。
赵黄鸡的眼珠动了动,缓缓地眨动了一下。
又眨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李文溪仿佛有种错觉,她觉得赵黄鸡的眸光似乎在某一刻有一个突兀的聚拢,好像一下子变得格外的有神了。
“啊,是你。”赵黄鸡开口道,那张缺乏血色的嘴唇微微勾起。
他抬了抬手,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然后站起身来,腕间的银色长链拖动,“哗啦”、“哗啦”地作响。
李文溪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眼睛探究地盯着他的脸看。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人看着还是那个人,长相也还是那个长相,但就是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
是因为他在笑吗?
上次在这间阁楼里撞见时,感觉那个赵黄鸡是消瘦、阴郁、苍白的,凶狠而愤怒,像只雨夜高塔上囚禁的幽魂,一双暗蓝深沉的双眼注视着人时,给人以冰冷、森然的压迫感。
而这一次的见面……李文溪也说不太上来,就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她盯着面前赵黄鸡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庞,这人的脸是在笑着的,但双眼中却并没有笑意。他的眼睛暗而沉沉,单看时甚至让人觉得那里头仿佛酝酿着某种含而不发的恶意。
简而言之,横竖看着都不像个什么好东西。
就像先前只是压抑,现在看着像压抑久了,已经触底反弹,怎么说呢,有点变态了。
李文溪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时间线又往后拉了?那赵黄鸡到底在这鬼地方待了有多久了?
她正思索着,冷不防面前忽然贴过来一阵潮湿而阴冷的风,眼前灯影晃动,下颌上忽然摸上来一只带着凉意的手。
“在想什么?”
那手指细长,看似温和轻柔,力道却极大,李文溪只觉得双颊一痛,脸就已经被迫仰了起来。
太近了,近得皮肤都能感觉到对方淡淡的吐息,一股潮湿的雨的气味。这人好像连呼吸都是冷的。
李文溪:??
她愣住两秒,试图挣扎:“你――”
“别动。”赵黄鸡说,凑得更近了,几乎贴在了她的耳边。
他身量很高,穿的又是一身宽大的长袍,衣摆晃荡地将提灯的光线若隐若现的遮蔽,将李文溪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我等你好久了。”他叹气一样地轻声说道。
李文溪挣了两下,挣不开,这个姿势她连弓都不太好抽出来。
李文溪将手撑在两个人的胸口间,冷静地:“打个商量,你能不能退远点,咱们稍微保持一点礼貌的距离。”
她这时候清晰地感觉到赵黄鸡身上的衣裳原来一直是半湿的,潮湿冰凉,像海藻一样,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赵黄鸡听了这话,笑了起来,胸膛随着声音轻轻振动,那种肉贴肉的感觉让李文溪一时毛都有点立起来了。
“为什么?”他问,“你不是还挺喜欢我的吗?”
他冰凉的手掌缓缓下移,从李文溪的下巴,慢慢地滑到了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后,“叮铃”一声轻响,搭在了她的肩头。
是个几乎将她圈进怀里的姿势。
李文溪:???
李文溪抬手去抓他往她脖子上乱摸的手,另一只胳膊用力的一个肘击,重重地朝身后捣去。
不管了,忍不了,打了再说。
她真的很讨厌这人这种老喜欢把手往别人脖子上放的行为。
赵黄鸡反应极快地反手按住了她的手,他那五根手指简直像是冷铁铸成的一样,力量强横得离谱,李文溪立刻就被他按住手心反扣在胸前,而他扶在她肩头的另一只手同时往下一滑,精准地接住了她的肘击,然后合拢,将她的手肘牢牢地钳制在掌心里。
他就着这个将她两手都紧紧束缚住的姿势,整个人贴在李文溪的身上,那根穿腕而过的银链也顺势垂下来,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腰侧。
“怎么?”赵黄鸡在她的耳边低声地说道:“你当时不就是这样的吗?你像这样贴着我,抵着我的脖子,然后……”
他扣着李文溪的那只手下压,压得垫在下方的属于她自己的手背紧紧地贴在她的胸甲处,一边缓缓地按了按,一边笑着说:“在这里,给了我一刀,是吗?那把匕首,我一直留着呢。记得吗?我说过,我会记住你。”
李文溪:“……”
李文溪的大脑极速地转动,如果此时贴近了,没准能听到一点过载的风箱声。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开始翻旧账,不是,这到底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时间线啊???
上次不是还不认识我吗?怎么这个赵黄鸡又认识了?没道理啊!他到底是不是上次那个塔楼赵黄鸡的剧情线的延续?如果不是,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是,那就更怪了,他到底凭什么会突然有了萨尔德斯那段按理说不属于这个时间线剧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