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娃娃小时候就有正业的?没有撒过野的童年还叫童年吗?”周春禾理所当然道。
江绿竟然差点就被说服了,也是,人这一生禁锢太多,小时不撒野,更待何时呢?
“到了。”周春禾在一家包子铺前停下自行车,单脚落地,一手反从身后扶着江绿下车。
这一举动又让江绿愣了一下,细节感直接拉满,“我自己能行。”
“我知道你能,我就是想扶。”
江绿:“……”敢情她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老板,来四个肉包子。”周春禾立好自行车,对老板说道,“还是来五个吧。”
包子铺不大,老板正打开一屉包子,热气腾腾的雾气霎时间盈满整间铺子,年迈的老板穿梭其中,给顾客拿着包子。这是洱水镇上一间老字号包子铺,听说乾隆年间就开始营业了,而它也是在不久前,才迎来二次营业,其间关闭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老板人已经从青年小伙变成了老大爷,店门口的招牌已经油光发亮,饱经沧桑。
江绿注意到,这家老徐家包子铺生意不错,除了老板老俩口,还有一个学徒在忙活。
“来,同志,你的包子。”老板把包子递过来,用纸包着。
周春禾接了过来,又递过去一块钱,“您看够不?”
“正好。”老板笑了笑。
菜包子一毛,肉包子两毛一个,江绿看着着这巴掌大的包子,还是惊呆了,这一个包子都能吃饱了吧。
“老大爷,您这包子铺可要一直开下去。”周春禾突然说道。
“这话怎么讲?”老板好奇道。
周春禾挠了挠头,“我家里有一老头,就惦记您家这口。”
“那敢情好啊,承蒙大家抬爱了。”大爷笑着,眼角的皱纹堆在了一块。
周春禾正要走,老大爷又叫住了他,递过来一个白糖馒头,“给,拿着。”
“我没买这个。”周春禾说道。
“不要钱,给你家里的那个老头,年纪大了,我反而喜欢吃甜的了,希望他也喜欢。”
周春禾看了看江绿,又看了看老板,“那我就不客气了。”
“甭客气,希望下次能见到你口中的那位老头。”
“一定,下次我一定带他过来。”周春禾拍着胸脯保证道。一高兴,顺手又帮老板把两屉包子从蒸笼上端了下来。
江绿猛然意识到,周春禾所谓的霸道不讲理,不过是不屈于权威,不听人摆布罢了,他这样爱憎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性子因为太稀少,反而显得不正常,非正道。
这世道,本来就无所谓真,无所谓假,大多数人的想法就是主流。但是周春禾偏偏不,他活得既不委曲求全,也不趋炎附势,要是道理讲不通,就用拳头来维持自己的主张,这才成了所谓的地痞无赖。
江绿这会看周春禾的眼神是复杂的,毕竟几个小时前,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走,咱吃面去。”周春禾一手扶着车子,一手拉着江绿的手,两个人中,他好像才是那个来自后世的人,大胆而又无所顾忌。
“两毛钱吃什么面?”江绿有些纳闷,买了包子,就剩下两毛钱。
“包你吃饱。”周春禾神秘道,朝前头走去。
直到周春禾把一碗白花花的面条端到她的眼前,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周春禾,“两毛钱?”
“就两毛钱。”周春禾说道。
“这酸菜,这豆角,都不要钱?”
“这些都是配料,喏,自己放。”周春禾指了指面馆前的一张小桌子。
江绿肚子本来就饿了,闻着这酸菜的味道,那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吃吧。”周春禾递过来筷子。
江绿拿起筷子,就要吃,可是不对,“你吃什么?”
“两毛钱只够买一碗面。”周春禾实话道,并没有撒谎说自己不饿。
江绿就又拿了个碗,把面一分为二,端给他一碗。
“我不吃,你吃个饱,不然两人都不尽兴。”周春禾把碗推回去。
“我倒不是怕你饿,而是你不吃点东西,待会没力气踩自行车,受罪的还是我,这天寒地冻的。”江绿又把碗推了过去,埋头吃起面来,不再理会他。
周春禾咧嘴一笑,恨不得扑上去吧唧一口媳妇,这刀子嘴里藏的豆腐心他看明白了,没再推脱,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他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包子,放在了江绿的碗里,“还是热乎的,趁热吃,其他的我要给二爷送去,下次我一定让你吃个够。”
江绿从面碗里抬起头,又将包子一分为二,扔过去一半到他碗里。
周春禾就急了,“我说你这娘们咋总喜欢和我分东西呢,多不吉利。”
江绿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迷信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春禾理直气壮道。
“吃你的,我吃饱了。”江绿喝了口面汤,是真饱了。
“下不为例。”周春禾拿起那一半的包子,一口吃下了。
吃完了包子和面,他又朝老板要了碗面汤,原汤化原食,再好不过。
江绿看着他一气呵成做着这一切,恍若隔世,上一世她也喜欢这么做,她是个北方人,好的就是这一口原汤原食。
莫名的有些触动。
“你也喜欢吃面?”江绿忍不住问道。
“我啥都吃,不挑食。”周春禾嘿嘿道。
第15章 15 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扑向田野,扑向地头,扑向王家坝村各家房檐屋顶的时候,地里彻底没了活,王家坝村的大锅饭时代也终于落下了帷幕,个别人还流了几滴泪,他们的好时代过去了,属于大多数人的好时代来了。再也不能干多干少一个样,一切需要凭本事了。
散会后,大满和喜牙缩着脖子,双手套在袖管里,冻得两条大腿不停地抖动,眼巴巴看着周春禾,他们自认的老大。
“看啥?我可没地给你们找媳妇去。”周春禾先发制人道。
“不是媳妇的事。”大满嘟囔道。
“那是什么事?”他实在想不到这俩人还能惦记什么。
“老大,往后自己干自己的了,我们怎么办?”喜牙满面愁容。
“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周春禾说道。
“不是,就我们这三脚猫的功夫,指不定是我们种田,还是田种我们呢。”
“瞧你那点出息,我们世世代代农民,看都看了几十年了,种地那点事还能愁死你?”周春禾满不在乎。
对于种田,他虽然不是王家坝村的首席,但是也算是熟练技工了,他往常是没啥动力去拼命、下苦力,如今他的生活有了盼头,他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等着他去开辟大好的河山。
这一亩三分地哪里够他干的,完全不在话下。
总之,他信心满满,大于实力。
大满和喜牙像是看着外星人看着他,“那你上次还让我们去给你刨地?”
“那不是充分利用剩余劳动力嘛?再说你俩也没啥正经事,平白赚一个鸡蛋吃,多好的事,要不是自己兄弟,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你俩呢。”周春禾笑道。
“那我俩还得谢谢你?”
“谢谢就不必了,往后多给我刨刨地就行……”
大满和喜牙没听他讲完,就跑了,那叫一个快。
周春禾这会的心里美滋滋,无所畏惧,在他看来,只要媳妇和自己一条心,就没什么攻克不了的难题,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有胆量去一趟。
年三十头一天,老周家的门口来了一个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江绿那个妻管严的爹缩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江加福,你老江家是没给你生胆吗?自己闺女家的门都不敢进了?!”饶爱云的耐心用尽,扯着嗓子骂道,一为出气,二来,她想引来王家坝村所有的人来看热闹。
果然,这一嗓门喊出去,隔墙有耳的就都来了,把江加福挤在了外面,成了局外人。
饶爱云便拽着自家男人,连拉带扯到了院子正中间,成为C位。
江加福见人正多,赶忙用几根黑黄的手指头耙了耙头发,笑了笑,“大家都忙去吧。”
“别呀,既然大家都来了,就让大家伙评评理。”周婆子见乡亲们都来了,面子已经丢出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
“老周家的,亲家都上门了,咋还不给让个座,倒个茶的。”人群里有人就说道。
江绿刚洗了衣服回来,周春禾前头拎着一桶衣裳,人群自动就让开了一条道,都等着看好戏。
江绿注意到刚说话的正是王友顺家的陈琴,也是个刚过门的媳妇,没往娘家少拿东西,就连家里蒸锅红薯,都要捎过去一两个,为此,王友顺的娘没少在村里吐苦水。
“我家不比你家大业大,啥都能往娘家拿,既然嫁了人,就是婆家人,却啥事都想着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卧底来着。”江绿不动声色道。
王友顺的娘一听,像是遇到了知音,上前就拉着江绿的手说道,“这话在理,是个明事理的说出来的。”
饶爱云见事情跑偏了,拽了拽江加福,咳嗽了两声,语气故意缓和道,“闺女啊,娘知道你们也有难处,可闺女嫁了人,难道就连规矩都没有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连年都还没送,这难道是周家的礼数?还是王家坝的礼数?”
此话一出,人群一阵唏嘘,乡下人对这些礼节看得是很重的,都觉得丢了王家坝村的脸。
“婶子,当真还没送年?”陈琴逮住机会问道。
“可不是,我命苦啊,还要腆着脸来提醒自个闺女这事,也怪我,太惯着她了,但是这事关系到老周家和我老江家的脸面,我这个做娘的也只能腆着脸上门来了。”饶爱云哭诉道。
江加福被媳妇一煽烀,也觉得没脸极了,指着江绿就要开骂。
被周春禾一把钳制了手臂,“爹,趁着我还叫你声爹,咱先礼后兵,我都还没动手呢,你确定要先动手?”
周春禾的语气平淡,脸上还挂着笑,江加福却吓得差点瘫下去,抽了抽手,抽不动,脸上的表情滑稽又可怜。
“实在是闻所未闻啊,哪有头年出嫁的闺女不上门送年的,这莫非是周家的规矩?”江加福懦懦道。
“老子卖女儿也是闻所未闻啊,爹。”江绿转过来面对江加福。
“什么卖女儿?我何时卖过女儿!”江加福激动了。
“不是卖女儿,那你收人家300块钱干啥?”江绿一语道出。
“那是聘钱。”饶爱云接话道。
“聘钱?那怎么还立字据的?”江绿追问道。
饶爱云脸色僵了僵,“不知道你说啥,那就是聘钱。”
“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娘,劳烦你找出来提醒一下他们。”江绿对周家婆子说道。
“对,对,是有这么个玩意,我这就去拿。”周家婆子被媳妇这么一点,想起来了。
饶爱云余光瞟了瞟江加福,“你倒是说话啊?”
“那,那就是聘钱,春禾你当时可是自己答应的。”江加福结巴道。
“我是答应给你300块,你就把女儿嫁给我,爹,这好像还真是卖女儿啊,而且那钱你们也没给江绿带回来一分一毫吧?”
“那不是江绿的妹妹病重,给她看病了么?”
“哦,原来是为了给江绿无血缘关系的妹子看病了,大家伙听听,这像话吗?那妹子又不是亲妹子。”
大家听到这里,总算是听明白了,矛头一转,又指责起江家人的不地道来。
“不是啊,这姐姐给妹妹治病不是天经地义吗?”
“哪门子的妹妹?我娘就生了我一个,我一无兄弟,二无姐妹,哪里来的妹妹?”江绿冷冷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娘走的早,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养活的,你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怪我自己太惯着你了啊……”饶爱云拍着大腿堆在地上骂道。
这场戏大家看得津津有味,饶爱云奉献了影后级演技。
“找到了,找到了。”周家婆子举着一张纸跑了过来,没注意到地上的饶爱云,一个趔趄,一百四十斤的身躯栽在了她身上。
饶爱云直接被砸了个眼冒金星,差点呜呼哀哉。
周围笑声一片。
第16章 16 过年酒事
“你倒是扶我起来啊!”饶爱云瞪着江加福道。
江加福这才晃过来,拉起了自己的媳妇。
那张字据,也就被大家传了个遍,“还真是卖女儿啊。”
“怪不得300块呢,哪里听过这么高的聘钱。”
“就是,我嫁过来还不到50块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现场一片沸腾,目光所至,皆在饶爱云江加福夫妇身上。
“所以,以后我都不可能送年,不仅是今年,就是明年,后年,大后年……都不可能送年了,你们既然把我卖了,我也就当没这个娘家。”江绿义正言辞道。
“丫头,你真狠心不管爹了?”江加福有些哽咽,大多数时候,他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爹,但是现在面对自己的亲闺女要和自己断绝关系,他还是伤心了。
“是你先不要我了,我娘是生着病走的,就为给你多留几个钱,自己的病都不舍得花钱看,你却在她尸骨未寒之际,就把这个女人领进了家门,我问过你狠心吗?这些年,你晚上都睡得着,每顿都吃得下吗?”江绿有些动容,原主的情感她竟然也能感同身受。
“爹有难处啊,我也难啊,叫我一个人咋带娃娃,还要下地干活,我这也是为了咱这个家,老江家不能在我这垮了啊。”江加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
江绿眼睛也红了,背过了身子。
“行了,大伙戏看完了,也该散了。”周春禾终于发话了,这个了断轰轰烈烈地做了也好,省得日后再生事端。
众人见周春禾放下脸赶人了,没再敢停留,都出去了。
“走吧,还杵着干啥?她是真不认我们了。”江加福突然间像是生出了脊梁骨,有了骨气。
饶爱云一身狼狈,哪里就肯从此一别两宽,见人也走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顺势抄起地上的一把笤帚,朝着江绿雨点般打过来,“我打死你个白眼狼……”捞不着好处,打几下也是出气的。
就听“轰”的一声,被周春禾一脚踹出去好远,又一次趴在了地上。
周春禾瞪着猩红的眼睛拿起脚下的棍子就走了上去。
“别呀,女婿!”江加福扑到饶爱云身上。
周春禾举起棍子就要往下打……
“让他们走!”江绿叫出了声。
那棍子举在半空中,遗世独立,好像嗜血的催命符,一棒下去,就是不要一条命,也能要去半条。
“滚!”周春禾冲着地上的两个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