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意思?”周春禾舌尖的动作没停。
因为江绿不喜欢闻烟味,进来周春禾抽烟的次数少了,但是不在跟前的时候,他还是偷偷会抽一两根,不至于浑身烟味,这会那淡淡的烟草味就准确无误飘进了江绿的鼻子里。
这味道在这夜深人静愈显霸道,她就要沦陷了。
屏住呼吸,江绿说道:“二爷此生无人可依,无处可去,你若对他不见外,不生分,他自然也就能对你托付身后事,八十岁的人了,你当他还看重什么,不过是身后有人给他披麻戴孝罢了,但是你与他无亲无故,要是贸然让你来当这孝子,他心里终究是过意不去的,不如认下这门亲戚,日后二爷也便无所顾忌了。”
江绿说完的半晌,不见周春禾说话。
“我说的不对?”江绿问道。
“啧啧啧!”周春禾咋着嘴。
“嘴又怎么了?”
“我记得你爹说你只上过小学啊,咋能说出这样有文化的话?”周春禾毫不掩饰钦慕。
“我爹记错了,我初中毕业,这才哪儿到哪儿。”江绿笑道,她还没和他分析人生的三大问题呢。
但是对于她爹江加福把自己女儿读到几年级都能记错这事,她略感悲凉。
“那就收着吧。”周春禾总算说服了自己。
“那你跟我说说你娘和二爷的事。”江绿还是好奇。
“亲我一口。”周春禾没忘。
“滚!”江绿一拳打过去,老娘不发脾气当我是小绵羊呢。
“我说,我说。”周春禾服软了。
这媳妇他现在是越看越稀罕。
“那就赶紧的。”江绿催道。
“不亲,抱一下总行?”没想到周春禾又来一手。
这一次江绿直接一个眼杀就飘了过去。
“是这样的,我也不是很确定……”周春禾终于老老实实开讲。
原来,当年二爷的家里在王家坝村还是小有名望的大户人家,后来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没落了,家里的财产也被充了公。周春禾的外公那会就在二爷家里做长工(那会给人干活的分三种,按年结算工资的叫作长工,按日结算的叫做短工,只在繁忙的时候来帮忙的叫作忙月),其中放牛就是他一项主要工作内容。那会二爷还不大,是二爷的爹当家。有一次,外公放牛回来,才把牛赶回牛栏,人还没到家,牛栏里的牛就倒下了,没一会挣扎,竟呜呼哀哉了。
二爷家里打发人叫了外公过去问话,路上那人说漏了嘴,外公给当场就给吓尿了,他以为东家指定要把他送官了。他的命不值钱,连累家里可怎么办?于是他和那人撒了谎,说回去拿个东西,结果那人左等右等等不来人,返回去一看,外公吊在了自家的柴房里,人已经没气了。
“你外公就为这事上吊了?”江绿有些不敢相信。
“可不是,现在我们觉得一头牛不算啥,可是那个时候,就是一条人命也不见得抵得上一条牛命,外公是真害怕。”
“你娘因此把外公的死记在了二爷家?”
“不然呢?他们觉得虽然二爷家没有直接要了外公的命,可是外公的确是因为害怕自杀的。”
“那会二爷还不大吧?”
“和外公差不多年纪,只是养尊处优,同人不同命。”周春禾淡淡道。
江绿也不说话了。
过了会,“你为啥对二爷那么好?”
“因为老头救了我的命,在我小时候,我下河抓鱼,鱼没抓住,脚抽筋了,幸好二爷赶来……。”
江绿一阵唏嘘。
第19章 19 就想吃酸萝卜
江绿用二爷家废弃的缝纫机,做了两件衣服,周春禾穿出去的头一天,就被大满和喜牙扒下里里外外看了个底朝天。
“我滴乖乖,你这媳妇咋这么能呢?”大满的羡慕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废话,我周春禾的媳妇能差吗?”周春禾的嘴角咧到了天际。
“老大。”喜牙用眼神怼怼周春禾。
“干啥,有事说事!”周春禾怼回去。
“让嫂子给我也做一件呗?”喜牙试探道,看着周春禾。
“年都过了,你做衣服干什么?”周春禾就问道。
喜牙低着头,嘿嘿直笑,把周春禾和大满两个鸡皮疙瘩都笑出来了。
“有屁快放!”周春禾吼道。
“这不是我娘嘛,托人给我说了个媳妇,过两天就要见面了。”喜牙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扭捏。
“啥?!”首先表示不满的是大满,“你小子毛长齐了没,就娶媳妇了?”
“咋没长齐,给你看看?”喜牙回过去。
“卧槽,没天理了,没有天理了。”大满直嗷嗷。
“是好事。”周春禾半晌说出一句。
喜牙喜笑颜开,抓着周春禾的手一顿摇晃,“老大,让嫂子给我做一件吧?”
“做可以,得给你嫂子弄点补偿,不能累到我媳妇了,做衣服可费眼睛手了。”周春禾说出条件。
“没问题。”喜牙满口答应了。
大满看着喜牙得意忘形的样子,心里一阵堵得慌,连声哀叹这世界的不公平。
“叹气能管用,世上还有单身汉吗?赶紧的下地去赚老婆本。”周春禾一拍大满的后背,惊得这厮一个激灵,差点从树墩上摔到地上去。
“你俩……简直毫无人性啊……”大满嚎叫道。
过了年,各家各户正式实行单干,春雷还没响起,田垄里就到处是勤劳的农民的身影。
江绿踩着缝纫机,给喜牙做衣服,两天后就是他和人家姑娘见面的日子,可是喜牙拿过来的布料有些不够,他自己也知道,说是把裤腿做短一点便是。
江绿觉得这是喜牙人生的头等大事,又是他的第一次相亲,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就凭喜牙家的情况。于是她擅自做主,给喜牙的裤腿和袖管处拼接了一段别的布料。
喜牙拿过来的布料是灰色的,江绿给拼接上去的是藏青色的,视觉上不仅不违和,还挺和谐,像极了后世流行的款式。
江绿也没按照现在的样式,把裤腿做得肥肥大大,而是比着喜牙的身材,拉直了裤筒,既不贴身,又不过分大,这样最大限度的让穿的人身姿挺拔,不至于撑不起来,让衣服拉低了身高,喜牙本身也就不大高,典型的南方小男人。
这天是正月十五,过年的最后一天了,周婆子又把那碗大块肉端上了饭桌,江绿没来由地一阵恶心。
“娘,这都多少天了,咋还端上来?”周春禾就说道,瞅了眼媳妇。
“就因为是十五了,过了今天也就没啥人来拜年了,可以放心吃了,吃吧,可软乎了。”周婆子解释道。
江绿这才明白为何这碗肉自从年三十那天出现了一次,后面就再也没出现过,感情是婆婆留着装门面用的。
可是那肉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她就是多看一眼都觉得直犯恶心,哪里还下得去嘴呢?
“吃吧,吃吧。”周婆子拿起筷气就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轮到江绿这里,江绿下意识就把碗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得,你不稀罕,我吃,这多好吃啊,下粥下饭都是顶好的。”周婆子缩回筷子。
“酱萝卜还有没有,我想吃。”江绿对周春禾说道。
“娘,酱萝卜还有吗?”周春禾对着娘说。
“还有几块,都酸了,有肉谁还乐意吃那个。”周婆子不以为意。
“酸了,还吃不吃?”周春禾转过头问媳妇。
“吃。”江绿点头道。
一碗饭,江绿吃了两块酸萝卜,旁的菜动都没动。
周婆子吃完抹了抹嘴,格外多看了一眼江绿。
饭后,她把儿子拉到一旁,问江绿的月事多久没来了。
“这我哪里记得。”周春禾莫名其妙道,最好别来,也就不耽误他办正事了。
“傻儿子,你怕是要当爹了。”周婆子掩着嘴笑道。
周春禾愣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嘴又咧开了,“真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赶紧带你媳妇上卫生院看看吧。”
一刻没耽误,周春禾就上村长家借自行车去了。
碰上村长在杀鱼。
“叔,忙着呢?”周春禾上前笑道,递上一支烟。
“没看忙着吗?你小子又是来借自行车的吧?”村长没好气道。
实在是不想借,但是每一次都拦不住。
“您真是料事如神,我还没说呢,您就算到了。”周春禾就坡下驴,省去了开场白。
“不借。”村长就说道。
“怎么?又和我婶闹矛盾了?”周春禾就问道。
“哪一次你借自行车,不是我挨骂的,这一次说什么也不借了,自行车不在家。”村长干脆耍起了小心眼。
但是周春禾是多猴精的人,他已经看到了那自行车,就在屋里立着呢。
“回来给你一包烟,咋样?”
“不咋样。”村长费劲地刮着鱼鳞。
周春禾二话不说,就拿过了村长手里的鱼和菜刀,麻溜地刮起鱼鳞来。
村长杵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我跟你说,不好使,就是你把我家的地都翻了,也不借。”
“回来就给您翻地去,还有啥要求?”周春禾说道。
“你?…咋这这样泼皮无赖呢,说好了,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
村长的话音才落,屋里一盆脏水就哗啦啦泼了出来,溅了俩人一身。
“你看,不是我不借给你。”村长懦懦道。
“不是我说您,您堂堂王家坝村长,咋能被一个女人拿捏了呢。”周春禾起身,就朝屋里去了,手里还握着菜刀。
没一会,又出来了。
“同意了,车我骑走了啊。”周春禾把刀一放,转身就去拿自行车了。
“鱼还没收拾干净呢?”村长忙叫道。
“我赶时间,回来再给您收拾吧,要是您不着急的话。”周春禾笑道。
“我信你个鬼,等你回来还有鱼?鱼骨头都没了。”村长捡起地上的刀,重新刮起鱼鳞来。
周春禾的车骑得飞快,脚上像是装上了风火轮,他们家三代单传,这事可耽误不得啊。
第20章 20 不差钱的主
去卫生院的路上,周春禾的车慢了下来,稳稳当当的,没让江绿受一点颠簸。
江绿坐在软和的后座上,心情有些复杂,她主观意识上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宝宝呢,怎么能就怀孕了呢?
但是一想到周春禾压着她的那些夜晚,她又觉得十分的有可能了。
对于孩子,她并不期待,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抵抗,但是她知道,自己要是还不能怀上,真就像是王家坝村妇女口中的,成了不下蛋的铁公鸡,老周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为什么要在意老周家,这个问题,她现在也没想明白。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果然,是有了。
周春禾乐得像个傻子,抱着江绿,又不敢放肆,只是看着她,眼里竟然起了一层雾。
“你打住。”江绿制止道,看了看周围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赶紧回去吧。”
“是要回去,这就回去。”周春禾笑道。
等他推来自行车,把江绿小心翼翼扶上去后,自己才跨上自行车,却在骑出去的那一瞬间,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叫道,“我要当爹了!”
江绿好一顿捶。
自此,江绿在老周家的地位彻底稳了。
喜牙来拿衣服的那一天,周春禾狠狠警告了他,再也不能麻烦他媳妇了。
“嫂子,要是有人给你钱,你还愿意做不?”喜牙直接略过周春禾,问江绿。
“做。”江绿不等周春禾开口,就回答道。
“做啥做,听话,咱不做。”周春禾说道。
“是谁要做?”江绿问,不理周春禾。
“我叔的儿子,跃进。”喜牙也不理他。
“他能给多少钱?”江绿又问。
“我婶说,要是做的好,可以给两块钱工钱。”
“有点少了,你回去问问,再加一块,能不能行,保证做得比商场里卖的还要体面。”
“行,我去问问。”喜牙就应下了,然后才递上带来的一条咸鱼。
江绿闻着那味,当场就作呕了。
“赶紧滚!”周春禾正为着自己完全被架空这事耿耿于怀,又见媳妇这样难受,当时就搂不住了。
喜牙连滚带跑走了。
“你进去歇着,我出去一下。”周春禾就说道。
“你把那鱼拿远一点。”江绿捂着嘴道。
周春禾一笑,“其实这玩意闻着腥臭,吃起来可香了,就是有点费油。”
江绿又是一阵恶心。
周春禾忙给拿走了。
出门来,他是跑着走的,几步就追上了短腿的喜牙。
一把提溜住他的衣领,喜牙愣是被悬空了,打了几个扑棱。
“你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我哪敢?”喜牙缩着脖子抱着头,装糊涂。
“你还说不敢,刚刚没听见我说不做吗?”周春禾越想越气。
“不是啊,老大,这样来钱的事你咋不做么?况且这又不是多累人的活,嫂子平时地也不下,你也太惯着了……”喜牙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最后自己都听不见了。
因为周春禾的眼神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不差这点钱,听见了吗?以后别瞎几把操心。”周春禾警告道。
“老大,要不你借我点?”喜牙逮住机会道。
“滚!”周春禾手一松,喜牙囫囵个摔在了地上,他转身就走了,“记住了,别瞎操心。”
在周春禾看来,他的媳妇怀孕了,就该供起来,啥事也不能做,做衣服一做就是一整天,他媳妇咋能受得了呢?所以,是万万不行的。
至于钱,他的确没啥钱,但是他不能指望媳妇给老周家挣钱养家糊口。
这想法,后来的周春禾才知道有多打脸。
喜牙穿上江绿给他做的衣服去相亲的时候,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对方姑娘没相中他这个人,却相中了他身上的衣服,愣是拉着他问了好久,这是谁做的衣裳。
“要是我也给你做一套,你能嫁给我不?”喜牙就问道。
“那不能。”姑娘头摇得像拨浪鼓。
“给你做两身,不,五身呢?”喜牙最后一搏,摊出一个巴掌。
姑娘还真犹豫了下,喜牙的眼里闪过一束光。
“还是不能。”
那最后的一点光也黯淡了下去。
喜牙耷拉着脑袋回到王家坝村的时候,正碰到大满从地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