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前捧起整齐叠放在供桌一旁的书册,他的手有些颤抖,“这书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不会看错的,《博古意象志》,这是肃良坤还在安王府就开始撰写的书册!
即便再克制,敏锐的潇箬还是察觉到眼前人的异样,她边暗暗在袖子里曲起手指,边答道:“这些书都是先父的遗物。”
要是安亲王接下来有任何不对的举动,损害到潇爹爹的遗物,她定能在第一时间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线徘徊的安亲王眼眶一红,视线从手中书籍移到潇箬脸上,说道:“果然,你果然是良坤的孩子……”
“良坤?”潇箬莫名觉得这两个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肃良坤,你父亲的名字,你的母亲叫]箬……”安亲王的眼眶红得更明显。
门口一直注视着里面一举一动的潇昭开口道:“我们父亲叫潇坤,并不是肃良坤。”
第一百四十六章 铠甲与软肋
挺直脊背,逆光站立,屋内的人看潇昭,好似一颗倔强的小松柏。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安亲王陷入回忆。
最早见到良坤时,他也是逆光而立,敢一个人当街拦住王府的马车,昂起下巴傲然说道:“我来助你。”
彼时的他是那样的鲜活自信……
“我想起来了!”门外庄一突然击掌喊道,“我说怎么觉得肃良坤这个名字耳熟呢!我跟踪那个蒙面人时候,就听到他说过这个名字!”
众人闻言目光立刻全部聚集到他身上,江平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庄一咧着嘴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回道:“就是那天潇小公子遇袭,我击退那两个蒙面人后,他们也不恋战,转身就东西两个方向跑了。”
“我那时候就一个人,看潇小公子有他朋友照应,就选了东边方向追去。”
“一路都追到城外了,我也没瞅见人。本来吧,我都以为我追不上了,没想到靠着一户人家的墙歇脚呢,就听到里面有人对话的声音。”
“说什么没得手之类的,话里就提到肃良坤这个名儿了!我好奇么,爬上墙想瞅瞅谁没得手。”
“我刚上墙头,就看到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蒙面人!”
庄一磨磨唧唧地跟说书似的,就差把蒙面人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动作都描述个遍,江平不耐烦地打断他:“那你后来怎么空着手回来的?”
他了解庄一的身手,脚下的轻功不算拔尖,手上功夫却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一双铁臂寻常两三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他性格极其犟,和他交战的人不被他擒住,也会被他扯下几块布来,甚少空手而归。
庄一之前觉得丢人,回镖局后只说自己跟丢了,这会儿被二当家当面质问,才羞红着脸道:“没注意,着了暗道,我才上墙瞅了那么一眼,就被打晕了……”
声音轻的跟蚊子哼哼似得,“醒来已经被丢到城门口了……”
越听庄一的描述,潇箬的拳头捏地越紧。
潇昭和潇袅可以说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崽,又乖又贴心,这么多年里她宠都来不及。
为了给崽崽们更好的生长环境,她学炮制药材,开拓商路,可以说两个崽既是她的铠甲,又是她的软肋。
没想到就她不得不进宫的这么十几天功夫,她的崽就被人欺负了!
怒火中烧的潇箬没有注意到安亲王异样的脸色,潇荀却发觉了,他沉声问道:“王爷对这些害昭昭的贼人是谁可有头绪?”
安亲王却闭口不答,只用手抚摸着《博古意象志》的书皮,眼神复杂地看向潇家父母的牌位。
潇家小院陷入片刻的寂静。
行走江湖多年,江平对于别人情绪的观察和把控相当敏锐,他明白安亲王应该是知道蒙面人的身份,而这其中的纠葛涉及潇家先辈的辛秘往事,有外人在场不便言说。
于是他率先拱手道:“王爷、潇姑娘、潇荀,镖局中还有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
庄一这个铁憨憨还没明白过来,挠着后脑勺,“二当家,咱们不是来保护潇家的吗?出门前大掌柜还说让我们这几天都呆在这儿,别回镖局的……”
江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低声怒喝道:“让你回你就回!废话这么多!”
莫名其妙挨训的庄一这才蔫头耷脑的哦了一声,乖乖跟着离开潇家。
柳停云见状也知道接下来的场面他不适合在场,即便心中不想走,也不得不咬牙告辞。
临走前他扯着潇昭的袖口,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差人来找我,你知道的……”
待潇昭点头后,他才一步三回头,不舍地出了院门。
岑老头和郑冬阳对视一眼,也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准备点饭菜……你们聊。”
他俩虽然和潇家姐弟们共同生活多年,早就处成爷孙一样的关系,但终究不是血脉亲缘,有些事情该回避就要回避。
嘴上说着准备饭菜,两个老头子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进到房内后还利落地关上门窗,彻底将空间还给潇家姐弟和安亲王。
场地已经清空,安亲王却依旧不开口。
他默不作声地瞟了眼潇荀。
潇箬往潇荀方向挪了几步,站到他身侧,伸手握住他指节分明的大手道:“他是我的夫君。”
通过十指交叉的手,潇箬明显感觉身边人浑身一震,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自己的脸。
说完这句话后,她白嫩的脸蛋飞上一抹云霞,秋水般的眸子却坦然注视着安亲王。
看向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安亲王终于开口。
“本王与良坤知交多年,深谙他的行事风格……你们兄弟三人的名字分别是潇箬、潇袅和潇昭吧?”他好似发问,又无需别人应答,垂着双眸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为什么给你们起这些名字。”
放下被他珍惜抚摸的书册,安亲王看向姐弟三人,“潇姓取自你们父亲和母亲姓氏的结合,他俩一直鸾凤和鸣、如胶似漆,需要隐姓埋名时取个两者结合的新姓氏,潇字确实再好不过。”
“箬,你们母亲的名字,当初还在王府里时,你母亲腹中已经有你,当时良坤就说过,若是女孩,他希望能传承]箬的美丽聪慧,名字也就决定继承]箬的箬字……”
他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我之前怎么就没想起来……”
随后他又看向潇袅和潇昭方向,“你俩是双生子吧,不声如动吹,无风自袅枝……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做良图……你们父亲对你们的期盼也全在名字里了……”
安亲王手下百名飞鱼卫暗探,知道他们姐弟的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潇箬对于他能轻易说出潇家人的姓名并不觉得讶异。
“王爷似乎还有事没有告诉我们。”
从安亲王的话语里,潇箬能隐约窥见潇家爹娘的曾经,她知道更关键的信息安亲王还是没有完全透露给她们。
“我爹娘为何需要隐姓埋名?伤害潇昭的贼人难道也和他们有关?”
第一百四十七章 嫉妒
潇箬提出的这个问题,安亲王已经有了七八分准确的答案,不过他依旧踟躇。
看他手指摩挲着肃良坤撰写的书册封面,英眉微微聚隆,潇箬只道他心中的天平正在左右摇摆。
只要稍稍加重筹码,这架天平就会彻底倾斜。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信任是相互的,既然圣上让我们一起查案,我们已经把所有家底摊开给王爷您看了,您是否也该表现出一番诚意?”
这番话冲击着安亲王的心理防线,上一个敢这么和他讨价还价的人,正是肃良坤。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他一脸复杂地看向和故人神似的女子,说道:“你……也猜到了吧?”
叹了口气,他才转头面向牌位,幽幽讲述起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往事。
那是他还是皇子,生母位低早逝,所以他幼年便过给先慈和皇太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抚养。
故而他虽然年幼丧母,也不得先皇青眼,还是平安健康地长大。
在他十八岁时,当时还是惠妃的先皇太后替他向皇帝讨了在外开府的恩典,让他可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过他心思从来不在权位上,上朝时也从不张嘴主动议事,乐得做个闲散安王。
无心政事的他每日只关心风花雪月,把大量时间耗费在春日赏花游湖,冬日烹雪煮茶。
结交的好友也避开朝中官员后代,全是盈州的富户子弟,或者文人雅士。
有次他为了赏西山的垂柳在夕阳中摇曳的美景,一个人在料峭寒春里等到夕阳落山,足足看过瘾才哈哈大笑着称心而归。
没想到偏僻的西山上居然有人和他一样愿意浪费时间,只为了看一株垂柳,那人便是年少的隋应泰。
从此之后两人便成为知交好友,隋应泰三不五时就要到安王府和他把酒言欢。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隋应泰执拗偏激的性格越来越明显,并且暴露出强烈的占有欲。
对于所有亲近安亲王的人,他都怒目而视,出言讥讽,逐渐演变到背后对人动些小手脚。
等安亲王发现不对时,隋应泰已经害两人回家路上被人套麻袋,三人骑马受惊了,所幸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在他的严厉质问下,隋应泰泪眼汪汪,说自己只是没什么朋友,不希望他被人抢走,并且再三保证绝不再犯,安亲王才作罢。
可是之后隋应泰并没有就此收敛,只是收拾人的手段越发隐蔽和狠辣。
最终导致安亲王和隋应泰差点断交的人,正是潇家爹娘。
肃良坤当街拦住安王府马车,以犀利的分析和浩瀚的学识赢得安亲王的尊敬,纳入府中作为门客。
彼时朝中夺位之争的氛围已经十分浓郁,先皇年岁已高又迟迟不立太子。
嫡出的二皇子、最受宠爱的四皇子和能力最强的八皇子臧吕都是太子的热门人选。
作为八皇子和他生母带大的安亲王自然希望是他的吕哥哥如愿,表面上他依旧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私下却求贤若渴,与各位大儒走动,就为了给臧吕造势。
肃良坤入府后献计献策,在政事上给出的建议让八皇子在朝辩中屡屡受先皇赞许,安亲王也经常需要和他秉烛夜谈。
因此在隋应泰眼中,肃良坤就像他的眼中刺肉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二十年前的一天,隋应泰得了一坛百年佳酿,来安王府找安亲王喝酒谈天。
隔天正好是一月一度的朝辩,所以安亲王就让隋应泰回去,他需要和肃良坤好好商量一下明日的辩题。
隋应泰此前已经被安亲王因为肃良坤拒绝了好几次,这回终于爆发。
他赤红着双眼,骂肃良坤别有用心,什么毛遂自荐,恐怕是想向安亲王自荐枕席才是。
肃良坤被他指着鼻子骂也不还嘴,只皱着眉头好似看一个唱独角戏的戏子般。
“够了!你再胡闹就不要来我安王府!”安亲王深怕肃良坤受不得侮辱而不再帮助他和臧吕,忍不住朝隋应泰怒喝道。
这声怒喝无异于火上浇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隋应泰,把从花楼酒肆学的最恶毒的淫词秽语全往肃良坤身上套,骂他是想当兔儿爷,走旱路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
越骂越过分,直到牵扯到肃良坤的新婚妻子]箬身上,隋应泰跳着脚骂两人是想一起诱惑安王,贪图的就是安王府的荣华富贵。
爱妻受辱,肃良坤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隋应泰的鼻子上,瞬间两行鼻血像花一样绽开。
事态恶化至此,安亲王立刻命府中侍卫强行带隋应泰去医馆治疗,先将两人分开再说。
事后虽然安亲王向肃良坤赔罪,但是隋应泰和肃良坤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隋应泰多次想要在肃良坤和他妻子落单时候下毒手,不过安亲王看重肃良坤,给他配备了好几个侍卫,导致隋应泰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直接下手不成,干脆就借刀杀人。
先皇最恨巫蛊之术,隋应泰买通安王府的婢女,提前将写有八皇子名字的纸人藏在肃良坤和]箬的住处,再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其他世家子弟。
那个世家子弟求功心切,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上报给在朝为官的叔伯,他叔伯又第一时间写了奏折状告安王门客私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八皇子。
万幸的是当时八皇子臧吕已经受先皇信任,代处理一部分不重要的奏折,这份状告安王门客的奏折就落在他的手里。
臧吕扣下这份奏折,派人去安王府通风报信。
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份奏折迟早还是会落到先皇手里,届时谁都保不住肃良坤。
安亲王得了消息立刻安排肃良坤和]箬悄悄离开盈州,只求天高路远,两人可以隐姓埋名度过这一劫。
这事虽然辗转他人办成,隋应泰自己并未亲自动手,但安王府的审问手段也不是吃素的,被收买的婢女很快就指认了他。
痛失爱将,安亲王对隋应泰又是气愤又是失望,很长一段时间都闭门不见他。
哪怕在隋应泰在路上强行拦下安王府的马车,想要和他道歉,安亲王也是不闻不问不看。
直到后来隋应泰也开始广纳门客,结交各州的文人名士,甚至出资在盈州最大的茶楼――曼烟楼设立贺新春、赏花宴等专门为文人名士举办的诗会。
那些与隋应泰有交情的文人门客,在他的授意下,都竭尽全力为八皇子的夺位出谋划策,有些计策还真就有成效。
渐渐地,安亲王也就消气,在臧吕成功继位后,两人才重新恢复往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联手
虽然猜到潇家爹娘和国舅隋应泰应该有旧怨,但潇箬没想到隋应泰竟然狠毒至此,非要置人于死地。
依照他的性格,十有八九潇昭的伤他也脱不了干系!
新仇加旧恨,潇箬杏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她勉强克制住暴怒的情绪,沉着嗓子问道:“王爷,你与国舅有如此过往,不知圣上的命令……”
这话是试探,也是警告,潇箬必须要确定安亲王是不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天平一端加上肃武帝臧吕,便是压倒性的倾斜。
对于安亲王来说,没有人能比肃武帝臧吕更重要,包括他自己。
“过往之所以是过往,无外乎云烟一场。”他的目光灼灼而坚定,“本王自然会倾尽全力完成圣上的命令。”
正在此时,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啵”声,潇荀耳朵一动,袖中细竹签便随着手腕震动往窗棂甩去。
细脆的竹签正射在飞鱼卫的双刃上,竟然碰撞出金属击打之声。
被迫现身的飞鱼暗卫跳下窗棂,半跪在安亲王面前拱手禀报道:“主子,已经查明隋应泰名下宅院共计八处,其中有四处位于盈州东市,两处位于盈州西市,城外还有两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