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来,夺舍的事记录在册的不少,除非孤身一人,六亲不在,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很难掩饰,迟早会被发现的。
“你是谁?”楼少微亲身经历重生,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大徒弟的身体被其他人占据了。
若是夺舍,如何解释她知晓自己与大徒弟前世的恩怨;若非夺舍,又该如何解释这些习性的转变。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人是前世他身边的某个人,见证了他的兴衰起落,和他一样,重生在大徒弟的躯壳里。
“我是……郑雪吟。”郑雪吟纤细的脖子被楼少微箍在掌中,那白瓷般的细颈,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在他的手中。
“不要逼我用搜魂术。”
搜魂术三个字出口,掌中人的眼神变了。
郑雪吟见识过被使用搜魂术的下场,那名为“阿玉”的千色楼探子,至今还是痴傻的,被段非离日日用药养着。
她脸上的表情轮番变化着,最终害怕占据了上风。
“不要。”郑雪吟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到了极点,“不要用搜魂术。”
“不想我用搜魂术,就老实交待你的身份。”
“没用的。”她摇头,“关于我是谁这段记忆,已经被我强行抹除了,就算你对我使用搜魂术,你在我的记忆里什么都看不到,包括你大徒弟的下落。”
这是承认她是夺舍重生的了。
楼少微面沉如水,眼底杀意几乎溢出。
森森寒气罩着郑雪吟的周身。
“三年!三年后,会有个人来找我,将一切告知,到那时真相自会水落石出。这是我唯一能记得的关键线索,那人是谁,是男是女,是何年纪,我一概不记得,我们约好了,一旦我死去,或是变得痴傻残疾,他就不必再来寻我,这个秘密会被永远埋进地底。”郑雪吟脱口而出。
三年的时间,贺兰珏应该从海底回来了,那个时候极乐宗和她,都会被他亲手摧毁。
她只需保证自己活到那个时候即可。
这个亦真亦假的说法,似乎是取信了楼少微。
楼少微必定是要找出原主下落的,那是他的心魔,不除原主,心魔永远无法破解。
“三年是吗?”楼少微的笑是阴冷的,像是冷雨连绵的天气石缝里生长出来的青苔,肆无忌惮的姿态,叫人心里发怵,“好,我给你三年时间。”
“来人,将她关进地宫。”这是楼少微下达的最后指令。
第54章 小师妹
地宫阴寒潮湿,不见天光,一盏用人鱼油燃起的灯,千年不灭,为她提供着光源。
郑雪吟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
她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有多久,记不太清楚了。
楼少微有意不让她知道时间,近乎凝滞的时光,成为一把刀子,缓慢又残酷地将她的灵魂一寸寸切割着。
每隔一段时间,林墨白都会亲自来为她检查身体,以确认她的健康状态,顺便喂她一颗辟谷丹。
这是她囚禁生涯里唯一能见到的外人,连带着看林墨白都觉得慈眉善目起来。
长期幽禁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让人发癫发狂,所以,在郑雪吟被囚禁的这段时间,系统将她的意识拽进了自己的空间。
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狗,笑起来特别像萨摩耶,这是郑雪吟第一次见到系统的本体。
“系统的本体是一团数据,你见到的是系统是根据你平时的偏好自动生成的形象。”大白狗开口,机械的电子音,打破了郑雪吟的全部幻象。
“三年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这里吧。”大白狗调出晶屏,给郑雪吟播放了一部大型宫斗连续剧。
“我不喜欢看宫斗,我要看恐怖片。”这种丝毫感受不到时光流逝的一潭死水般的生活,需要点新鲜的东西刺激刺激。
“我就只下了这个,不看就玩游戏。”
游戏更过分了,只有系统自带的五子棋。
“你就不无聊吗?”
“数据不会感到无聊。”大白狗闭上了眼睛。
郑雪吟:“……”
林墨白例行来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她正在玩五子棋,她不想动脑子去分析系统的下法,再用它的法子战胜它。
她就胡乱下,看什么时候能赢系统。
林墨白一进来,她的意识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林墨白离她很近,近得她睁眼,那张放大的脸就怼进她的眼帘里了。
“我承认你长得还算英俊,再好看的五官,怼脸上就不礼貌了。”
“生龙活虎的,看来一时半会死不掉。”
两人只要一说话就是这样,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落了下风。
“外头什么日子了?”
“无可奉告。”
这样的答案,郑雪吟也不意外,每次她问林墨白时间,林墨白都是这个态度。
“我好像还欠你钱吧。”
林墨白一脸“你居然还记得”的表情。
“是多少来着……”郑雪吟的记忆在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涯中模糊起来,可能是因为她从没打算还过。
林墨白这回不搭腔了。
“小师弟。”
“谁是你小师弟?”林墨白的尖酸刻薄从齿尖溢出,“什么孤魂野鬼,也配叫我一声师弟。”
郑雪吟夺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林墨白是楼少微的徒弟,鲜少的知情者之一。当下的修士对夺舍一事向来是不齿的,林墨白这个反应很正常。
“你这么恨我,可是要替你的大师姐报仇?”
“谁说我恨你了?”林墨白将一颗强筋健骨的丹丸粗暴地塞进她口中,“郑雪吟讨厌我,我也讨厌她,她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这就是单纯唾弃她的夺舍之举了。
“哎、哎你别提这三个字,郑雪吟也是我的名字。”
林墨白只当她无耻,占了大师姐的身体,还要占她的名字。
“不骗你,郑雪吟也是我本名,我原来的模样与这具身体是一样的。”这样说不够严谨,郑雪吟补充说明,“嗯,相比这具身体,粗糙了些。我那个世界没有这么多仙花灵草滋养身体,也无法吸纳灵气将自身污浊排出,跟你们这里的凡人差不多,长期食五谷杂粮,多余的东西堆积在身体里,会让身材走样,皮肤黯淡。”
林墨白明显不信。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还名字和相貌一样,那岂不是同一个人了?
眼前这女子惯会撒谎,骗人不过是碰一下上下嘴唇的事。
郑雪吟卡吧卡吧嚼碎丹丸,恨不得拿舌头舔空气里残留的香气:“这东西怪甜的,再喂我一颗。”
“没有了。”
又不是大白菜,想有就有的,光一颗就用了他多少的好药材。纵使有,哪能当饭吃的,也不怕吃得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那样啊。”郑雪吟遗憾,“下回你来,给我带点蜜饯,蜜饯这东西,总不至于让你破产。”
林墨白收起药箱,眼看着是要走了。
“你就没有别的事告诉我了吗?”郑雪吟难得与人说上一回话,忙叫住林墨白,“我快无聊死了,你与我八卦八卦两句呗,隔壁大婶的鹅被人调戏了这种小事也行。”
林墨白真的折返回来了。
他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郑雪吟仙姿雅丽,不像是极乐宗的妖女,更像是堕落凡尘受苦受难的神女。
“告诉你也无妨。”林墨白终于开口,“贺兰珏回来了。”
这一开口就是一个暴击。郑雪吟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有半秒钟的休克。
“你说谁回来了?”她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早有所料是一回事,真的发生了又是一回事。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么?
久到贺兰珏回来了。
她不合时宜想起网络上流行的一句话——以前的贺兰珏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钮祜禄·贺兰珏。
林墨白笑了,似乎是冷笑,也可能是在嘲笑:“当日是我和二师姐掉以轻心,竟受你愚弄,让你蒙混过关,放他一马了。”
“这事我真没手下留情。毒是真的,推他下海也是真的,要么,是小师弟你的药假冒伪劣,没毒死他,要么他是天道之子,福缘加身,有了什么奇遇。”
郑雪吟的话让林墨白产生了怀疑,观她的表情坦坦荡荡,不似在说假话,很是遗憾贺兰珏没有死成。
没有……手下留情吗?
“若果真如此,你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从他手中活下来吧。”
“听你的意思,他现在变得很厉害?”郑雪吟满脸好奇,“比楼少微还厉害?楼少微想杀我,贺兰珏也想杀我,真有意思,不如让他们两个先打一架,没准我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林墨白的反应一言难尽。
事实上,她说得对,她的这两个仇人现在是不相上下的厉害。但是,更厉害的是她,一次性招惹了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两个仇家。
“前些日子师父设下天网,明心剑宗百名弟子,包括掌教姜天河与其座下首徒沈萦风皆战死,天网吸纳了他们的修为,尽数归师父所有。”
楼少微练了一门邪功,能吞噬他人修为,为自己所用。
私下他曾不止一次与戚语桐提过,师父变化很大,戚语桐却有些逃避心理,拒绝承认自己最敬爱的师尊已经变了样。
“沈萦风她……死了?”郑雪吟最后一次见到沈萦风,距离现在有很长时间了,那个温雅美丽的女子容颜在她心里几近模糊。
怎么说都是旧识,听到她陨落,郑雪吟心里有一点惋惜,一点难过。
“明心剑宗一夜之间损失惨重,万仙盟内斗不休,有宗门趁机发难,欲瓜分明心剑宗,带着人逼到山前。借口么?还是那些,无非是拿贺兰珏的身份做文章。”
林墨白说起那些人下作的行为,止不住的发笑。名门正派多伪君子,行事还没有他们这些邪魔歪道来得光明磊落。
“后来如何?”郑雪吟急切地想知道后续。
“明心剑宗仅剩弟子,以谢九华为首,誓死守护宗门,将要以身殉道时,贺兰珏从天而降。这两年外头都在传他被极乐宗妖女所害,明心剑宗的弟子也以为他死了,谢九华看见他的那一刻,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其余弟子也都像溺毙前抓到了一根浮木,前所未有的振奋起来。”
“大抵他在海底真的有奇遇了吧,听当时在现场的人说,贺兰珏修为深不可测,所到之处寸寸皆为劫灰,嗔怒之间能惹得天象变化。逼到山门前的三大宗门,无一人是贺兰珏的对手,全部灰溜溜地滚回家,丢尽了脸面。贺兰珏在众弟子的拥护下,暂时任明心剑宗的代掌教,下一步的计划就是铲除以极乐宗为代表的南荒魔宗。”
这指向太明显了。
郑雪吟杀过贺兰珏,楼少微身上背负着明心剑宗百条人命,他们师徒两个加起来的罪孽,堪比刨人家祖坟,还是祖宗十八代都刨了的那种。
贺兰珏真正要铲除的是他们两个,其他魔宗是顺带。
郑雪吟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害怕之余,有种终于要来了的踏实感。
*
林墨白再来,果真给郑雪吟带来了蜜饯,还是她提过一嘴的金丝蜜枣。
郑雪吟含着金丝蜜枣,觉得口中没那么苦了。
这次给郑雪吟检查完身体,林墨白没有直接走,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师父让我领你出去。”
郑雪吟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时间到了吗?”
“不是杀你。”林墨白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三年之约,但猜得出来郑雪吟在担忧什么。
“那是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郑雪吟在见楼少微前先被人带去沐浴,被关了好些日子,虽然不吃五谷杂粮,只用灵丹妙药养着,身上难免还是有些气味的。
从水中出来时,好似全身都被刮下一层厚土,变得轻盈了许多。郑雪吟被套上华丽的宫装,梳着精致的发髻,满头簪上珠翠,从头到尾大变样,带到了栖云台。
大片的人影跪伏着,楼少微高居首座,以手支着下颌,懒洋洋的。
郑雪吟被人按着,跪在了他的面前。一只戴着紫玉扳指的手伸过来,掐住她的下巴。
手的力道很大,郑雪吟被迫仰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