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出门。”
“我们?”
得到贺兰珏的肯定,郑雪吟“啊”大叫一声,瞬间将刚才的失落抛之脑后:“你不早说!”
“你若肯老实抄经,我们现在已经在山下了。”
“现在就走。”郑雪吟迫不及待地拉起贺兰珏的手。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出门了,难得贺兰珏大发慈悲,肯带他的金丝雀出去放放风。
御剑下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山下有夜市,这个时候恰是最热闹。
仙门有不成文的规定,越是凡人聚集的地方,越是不可轻易动用术法。
贺兰珏收了仙剑,与郑雪吟一同走在街头。
临近花灯节,街头到街尾,花灯串成火龙,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被关这么久,第一次出门,呼吸着风里的气息,郑雪吟活泼得像是脱缰的野马。
都出门了,想怎么疯就怎么疯好了,谁知道下次被允许出门又是何年何月。如今的贺兰珏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天他想通了,直接杀了她破除心障。
不管她怎么疯,贺兰珏总是如影随形,不让她脱离自己的五步距离。
郑雪吟从一个摊子逛到另一个摊子,又见前方人山人海,时不时爆出一阵鼓掌声,也挤了过去。
人太多了,重重叠叠的,都是影子,她蹦了又蹦,也看不到前面在表演什么,急得团团转。
“贺兰珏,快举起我,快点!”郑雪吟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
贺兰珏直接半蹲下来,伸手环过她的腿弯,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将她托举起来。这一举动引起不少人的回头,感叹着他的好臂力。
被围观的不是什么举世奇观,是六名来自异域的美人着异域服装在跳肚皮舞,金色的纱衣伴随着鼓声狂飞乱舞,犹如壁画上的飞天仙女。
美女跳舞人人都爱看,郑雪吟也不例外,她坐在贺兰珏的臂膀上,愣是将整支舞蹈都看完了。
待人群三三两两走开,喧嚣终于散去不少,郑雪吟从贺兰珏身上下来时,魂还飘在空中。
其实她还有个更惊悚的想法,她想骑在贺兰珏脖子上,说出来会被贺兰珏一剑戳死的吧。
郑雪吟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手中突然被贺兰珏塞了一把糖葫芦。郑雪吟惊奇地回望贺兰珏,贺兰珏神色严肃得像是往她手中塞了颗地雷。
以前四人同行,每次逛街简言之都会买糖葫芦给苏解铃,三串打底,上不封顶。
贺兰珏看到卖糖葫芦的,下意识就学着简言之给郑雪吟买了十串。
郑雪吟低头咬了口糖葫芦,口中滋味酸酸甜甜的,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她与贺兰珏是正经男女朋友的时候,贺兰珏总是略嫌冷漠,做他的金丝雀了,他反倒贴心得更像一个男朋友了。
难道是正经的男女朋友关系限制了他的发挥,养金丝雀更利于他放飞自我?
“仙长,您是仙长对吗?”一老叟牵着三个女娃娃拦住贺兰珏的去路,双腿一弯就要下跪,“老朽有奇冤,还请仙长替老朽做主。”
明心剑宗管辖这一带,明心剑宗弟子额间有明心印的事,当地百姓都知道,这老叟应是认出他眉心的明心印才拦住他的,不知他受了什么冤屈,皱巴巴的脸皮上滚下两行浊泪。
三个半大的女娃娃也都伸出手去拽贺兰珏的衣摆。
贺兰珏不喜旁人触碰他,但眼前这四人一个老三个小,用术法拂开他们有违道义,他扶起老叟,温声道:“老先生有什么冤屈尽管说。”
郑雪吟被挤出去。
趁着贺兰珏被绊住,她决定利用这难得的自由时光。
有一事横亘在她心头许久了,出于立场,她不能询问贺兰珏,更不能询问明心剑宗的其他弟子。
那一日变故来得突然,她没有来得及安葬楼少微的尸身,就已被贺兰珏逮了回来,楼少微的尸身是否得到妥善处理,成了她的一桩心事。
楼少微再怎么说都是她名义上的师尊,撇开他魔头的身份,他的死壮烈而正义,他留在这个人间的躯壳应该得到尊重。
楼少微是极乐宗的宗主,极乐宗的灭亡是这几年来仙门内议论最多的一件事,想要打听到他的尸身埋葬在哪里并不难。
郑雪吟生得漂亮,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人家也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这话你问我就对了,几日前,有位仙长曾在我这里吃饭,说起过这件事。”
与郑雪吟闲谈的是酒楼里的伙计,伙计每天迎来送往的,接触到的人多,是整个镇子上消息最灵通的。
“那位仙长与楼少微有仇,说前些日子有个人在卖楼少微的消息,只需十块灵石便可获得楼少微尸身的下落,届时将楼少微的尸身挖出来,是鞭尸还是挫骨扬灰都随他们。”
“卖消息的是谁?”郑雪吟问。
“是个神秘的散修,没有出面,消息是通过千色楼卖出去的。”
千色楼,段非离。郑雪吟愣了愣,继续问:“楼少微的尸身埋在何处?”
“这哪能现在公布呢,一公开大家不都知道了嘛。说是截止本月月底,到时候统一公布,就十块灵石,与楼少微有仇的都买了,生怕自己不买,慢人一步得到消息,楼少微的骨灰就被扬了。”
楼少微平生树敌无数,想将他挫骨扬灰的还真不少,令郑雪吟意外的是参与其中的还有段非离。
段非离是故意的吗?
郑雪吟还要再问,那伙计往她身后一瞥,不自觉后退一步,两只本来恨不得钉在她身上的眼睛嗖的一下收回,往别处看去了。
郑雪吟只觉后背一凉,一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迅速整理好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你已替人伸好冤了吗?”
贺兰珏一袭墨似的宽袍,微拧的眉头,诉说着他的不悦。
明心剑宗只有出席重要的场合,才规定着统一的服装,私下的常服不作管制。贺兰珏偏爱淡雅的色系,着青白颜色居多,偏生每每来找郑雪吟,都会着一身黑。
浓烈的黑,仿佛会流淌,产生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我已联系云俏去处理此事。”贺兰珏终于启唇。
“我不便掺和你宗门事务,又杵在那里很是无聊,随便逛逛,顺势打听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郑雪吟无视掉他满脸风雨欲来的表情,伸手去挽他的胳膊。
她的动作自然得如同二人是亲密无间的情人。
“饿了?”贺兰珏眉间硝烟稍稍散去。
“馋了。”
贺兰珏给的那粒辟谷丹,郑雪吟还是吃了,一粒能管好几日,郑雪吟不饿是真的,馋了也是真的。
贺兰珏叫伙计打包了一桌酒菜。
酒楼面向两类客人,一类客人食五谷,定价低一些;另一类客人有修行需求,食灵植灵兽,价格是普通菜肴的好几倍。
贺兰珏打包的都是灵植灵兽做的菜肴。
郑雪吟还想继续打听楼少微的消息,不想这么快回明心剑宗那个关押她的牢笼,正寻思着找什么借口将贺兰珏留下,贺兰珏主动提出今夜暂居他在山下的别院。
明心剑宗有宵禁,过了宵禁时间,山门紧闭,禁止任何人入内。他这个做代掌教的也不例外。
别院是贺兰珏自己购置的。
郑雪吟好奇道:“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她还记得当初他为买一对情人佩,去斗兽场参加比赛,被叶紫岚这个黑心商吃了奖金,气得将人楼都拆了。
“掌教的月俸是整个剑宗最高的。”
郑雪吟惊讶道:“别告诉我你愿意坐这个代掌教的位置是因为工资高?”
“工资”是何意,贺兰珏不清楚,但他能推测出郑雪吟说的是什么。
郑雪吟说的不错。护佑明心剑宗,不一定要坐掌教的位置。
他只是不想回到那种窘迫的日子。
他在明心剑宗做了八年的小师叔,掌管刑惩院,棍棒之下不知教训过多少犯规的弟子,窘迫的一向都是别人,
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因为钱而窘迫。
从前两袖清风,吞风饮露,因是孤身一人,尚可自在,直到为郑雪吟准备生辰礼,方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
在决定留下郑雪吟的性命后,他就清楚未来的日子他需要很多钱,才能供养得起这个漂亮金贵的姑娘。
第65章 偿所愿
别院里只有一个凡人老仆,负责看守并打扫卫生等事宜。
贺兰珏敲响门扉,老仆打开门,将二人迎进去。
院落不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贺兰珏陪着郑雪吟在花厅内用完餐,让老仆领着她去房间。
郑雪吟好奇问:“放任我一个人,你不怕我逃跑吗?”
这屋子坐落在凡人的聚集地,连个结界都没有设,凡人管家老弱无力,郑雪吟即便被封住修为,也可凭着多年的肌肉锻炼轻易将他掀翻。
贺兰珏似笑非笑:“你可以试试。”
郑雪吟毛骨悚然。
贺兰珏这趟去归墟觉醒的本事,别的她没有领教到,恐吓人的本事她算是领教到了。
为郑雪吟准备的屋子,明显是女子的闺房,屏风后有木桶,是用来沐浴的。
老仆提来热水,提醒道:“柜中有女子的衣物,是公子为姑娘准备的。”
“你似乎对我的到来一点都不惊讶?”郑雪吟帮着老仆一起将热水往木桶里灌。
贺兰珏性子内敛清正,不是会把姑娘家往宅子带的人,这个老仆看到她一丝惊讶的反应也没有,好似习以为常。
“姑娘的确是公子第一个带回家中的女子,不过早先我已在公子的画中见过姑娘。”
“他画过我?”
“那段时间公子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好像是被什么人给背叛了,又失去了很重要的亲人,消瘦得厉害,心情也不好,谁都不愿意见,终日躲在这宅子里,饭不吃,觉不睡,没日没夜地画姑娘。”老仆忆起往事,连连感叹,“那时我便知姑娘是公子的心上人,公子的画技很好,画出来的姑娘像是随时会从画里面走出来,有时公子会盯着那些画像发上一整天的呆,有时又会大笑着一剑将画像劈了个粉碎。”
郑雪吟彻底愣住了。
老仆说的应是贺兰珏初初从归墟回来的那段日子。
她见到贺兰珏时,贺兰珏风姿飘逸,丝毫看不出来所经受的折磨。
那一场命书设定的劫数,落在纸上轻飘飘的几行字,于他,终究如一座大山般沉重。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郑雪吟。
郑雪吟胸口跟堵了团棉花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些画可还剩些?”
“公子的画都是我在收拾,是剩了几幅残画被我收了起来,我回去找找,年纪大了,记不大清楚放哪里了。”
“有劳您老人家。”
老仆走后,郑雪吟合上屋门,打开衣柜。
柜子里挂满了女子的衣裙,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都有,全是同一个尺寸。
郑雪吟拿起一件放在身前比对。
是照着她的身量裁的。
梳妆台上的妆奁内亦盛满钗环首饰,旁边还放着未使用的胭脂和螺子黛。
郑雪吟拿起口脂。
这口脂和在湖底醒来后贺兰珏给她用的一模一样,是他亲手用鲜花瓣碾磨出来的。
郑雪吟挑了件红裳,褪下身上的衣裙。
郑雪吟在屋内沐浴的时候,贺兰珏在审问酒楼里的伙计。
那伙计怎么都没想到贺兰珏会回来找他,贺兰珏一身威压如泰山般慑人,双眸比寒星还冷,悬在腰畔的剑发出嗡嗡的剑意,仿佛会随时取走他的性命,自是贺兰珏问什么他答什么。
“她当真只问了这个?”
“真的,那位姑娘只打听了楼少微的消息,小的若有一句撒谎,就罚小的满口生疮。”
贺兰珏一人独挑极乐宗的那日,极乐宗原地解散,跑了不少小鱼小虾,贺兰珏抓到想抓的人,也就没有穷追不舍。
剩下的事都交由谢九华处理,楼少微的死,完全出乎二人的意料,那时他们最后收到楼少微的消息是楼少微被暗算,负伤而逃。
他们见到的楼少微尸身有药腌过的痕迹,经审问戚语桐和林墨白,才知楼少微早死了,是郑雪吟和高仙玉利用他的尸身,独揽宗内大权,连他们二人都欺骗了。
身死道消,新仇旧恨一并了却,明心剑宗是名门正派,做不出鞭尸的行为,楼少微的尸身由谢九华亲手焚毁,选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埋葬。
这个月不知是谁放出风声,说有楼少微尸身的消息,不少与楼少微有仇怨的闻风而动,还有些就是纯粹想从楼少微的尸身上得些好处,比如楼少微生前的法宝和功法。
此事明心剑宗在暗中关注,也撒了网,准备到时候将那些心术不正之徒一网打尽。
“你可以走了。”贺兰珏拢回神思,收了威压。
伙计早就在等他这句话,登时如获大赦,忙不迭地跑了。
这年头仙君不一定都是好人,就比如眼前这位,撞见他和那位漂亮仙子说话的一幕,眼神锋利得像是要将他劈成两半。
月罩流云,从枝叶间漏下的月光,如纷飞的细雪落在贺兰珏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