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错——十七重光【完结】
时间:2024-07-01 14:35:47

  九渊见她眼神微微躲闪,局促地笑了笑,连辩驳都没有,便知她是真有可能没想过,心中越发气恼,最终拂袖而去。
  完了,把自己的衣食父母惹生气了,晚歌头大起来,她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呢?哎呀,真是要命。
  九渊上了洛昕的贼船,洛昕又说她和戚鱼儿是一伙的,那她去探一探戚鱼儿?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既是盟友,自然是要知根知底嘛,别万一栽到自己人手里。嗯······晚歌点点头,这个可行。她帮他这么大一个忙,他再生气可就说不过去了。
  夜探梅园。
  出师不利。
  晚歌刚摸到后门附近翻墙进来,准备从竹林穿过去,就见戚鱼儿提着剑站在不远处盯着她呢。
  这······她该打招呼吗?还是行个礼?
  索性直接跑吧?
  戚鱼儿并没有给她机会,出手十分利落。晚歌立即抽剑抵挡,青竹摇曳,翠叶纷扬,浅浅过了十招,动静并不大。
  二人落定,戚鱼儿淡漠的脸上笑意渐显。晚歌明白,她知道自己是谁,她也没有恶意。
  “想不到无相剑也会有传人。”戚鱼儿收了剑,邀请她坐下喝杯热茶。
  好几年了,认出晚歌这把剑的人实则不多,几乎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那戚鱼儿过去究竟是谁?
  “你认识我师父?”
  “若是有得选,倒也不想认识,毕竟他脾气太过古怪,折磨人。”这话用促狭的语气说出来,倒是透出了不一般的熟稔。
  “是有些古怪。”晚歌诚实道。
  戚鱼儿看着天上的那轮弯月,在深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磋磨中,磨掉了很多东西。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以前了,一时间竟有些陌生。
  她本是雁剑山庄的大小姐。幼时性子娇气又顽劣,不肯习剑,觉得又累又苦。她爹觉得头疼,便把她送到千机子那里拜了师,与李如尘成为同门。李如尘,就是后来人们口中的那个江湖第一剑,是晚歌的师父,也是戚鱼儿的师兄。
  一个醉心剑道,一个无心剑道,偏偏成了师兄妹,加上师父管束,同门监督,他们二人几乎每日从早吵到晚,互看对方不顺眼。关系差不差不好说,但是不和谐是肯定的。她折他的木剑,他毁她的话本子。只吵架,不打架,毕竟戚鱼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云台山上的那十年,想必就是林子里的鸟的耳根子也没清净过。
  戚鱼儿十五岁那年,与李如尘开始闯荡江湖,锄强扶弱。江湖多险恶,二人吵归吵,闹归闹,但关键时刻却从没丢下过对方。主要是李如尘没丢下戚鱼儿,毕竟那时候李如尘已经声名渐显,而戚鱼儿那三脚猫功夫就是个拖油瓶。她也一直乐得当这个拖油瓶,毕竟在当时的认知里,她觉得李如尘武功之高,她可高枕无忧。直到后来有一次遇到了一位域外杀手,李如尘九死一生才带她跑掉。戚鱼儿至今都还记得清楚,他伤得极重,浑身是血,就吊着一口气,她拖着他在山里走了近一天一夜才遇到一户人家。在那里整整养了近一个月才捡回一条命,她也哭了半个月。便是这一次,戚鱼儿再也不和他吵吵,并开始刻苦练剑。因为她知道,若不是自己太不中用,若不是他要顾着自己,他都不至于险些丢了性命。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后来娘身体抱恙,她回了雁剑山庄,李如尘不愿随她一起,便回了云台山。再后来,雁剑山庄惨遭灭门,她浑身浴血,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被妫璟淮暗中派来的人救下,连夜赶路送进皇宫救治。
  爹娘临死前说,江湖的恩恩怨怨,说不清道不明,不要执着于此,不要恨,更不要报仇。往前走,过好自己才是正事。
  风云突变,血海深仇,谁能甘心接受?戚鱼儿一开始日日想着练功,出宫,报仇。后来不知怎的,是忙着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活下去?还是在时间的流逝中磨平了心性?突然有一天,她再想起来那惨痛的一夜时,发现心中的恨开始变得麻木。
  旧事已成尘。这是妫璟淮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好像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有了孩子,有了新的生活,她真的可以往前走吗?她似乎生了别的私心。
  林杳生早就死了,活着的是令妃戚鱼儿。
  是,雁剑山庄的大小姐叫林杳生,而戚鱼儿不过是妫璟淮后来为她伪造的身份。
  不知是在入宫的第五年、第六年、还是第七年,大概真是时间强大,人心易变,她真的安心做起了戚鱼儿,而将林杳生的过去放下了,她讨厌那个江湖。
  她再也没见过李如尘,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而她与妫璟淮的相识,早在妫璟淮只是个王爷还在夺嫡之时。当初那个域外杀手的目标就是他,是李如尘和戚鱼儿插手救了他为此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后来妫璟淮一直有向雁剑山庄求娶这门亲事,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安插了暗探在山庄附近,原本只是为了听听风吹草动,不想让戚鱼儿嫁给了别人,但没想到,恰好救起了生死一线的她。
  随后开始了深宫近二十年的纠葛。
  如今再想来,当初她厌弃那个江湖,所以留在了皇宫;可后来更厌憎这个皇宫时,她却再回不去那个江湖。
  本以为放下仇恨,她会拥有新的生活,会过得不错,会不那么累。
  她错了。
  她这一生的选择,好像都不怎么对。
  这是二十年来戚鱼儿第一次提起这些,说完时早已泪流满面。洛昕白日里来过一趟,说了九渊去景仁宫之事。她也知道,晚歌大概会来自己这里探探,也会不可避免谈起过往。但她没想过,晚歌是李如尘的弟子。而她也意外地将往事讲的格外细致,只因她们有着一位共同相识之人。
  她很想念那位故人。
  原来她就是林杳生。江湖传闻早就死了的林杳生,李如尘死不见尸将江湖搅了个天翻地覆报仇寻人十多年的林杳生。
  晚歌心中难免唏嘘,见她说完后一直盯着自己,不言而喻,是想从自己这里听到一些后来发生的她不知道的事。
  “我遇到他的时候,是四年前,被人围剿重伤。在那之前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大概是雁剑山庄被灭的第二年,李如尘成了江湖剑道第一人,却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为人所知的侠客李如尘。他手执无相剑,血洗武林,一路找,一路杀,最终成为江湖上群起而攻之的魔头。
  晚歌碰巧救了李如尘,但那个怪人刚活下来的那段时间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怎么动也不说话。是晚歌日日磨嘴皮子求他教自己剑术后,二人才有一些交流。就这样做了近一年的师徒,李如尘最后倒在了一个冬天的黄昏,临死前将无相剑留给了晚歌。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他嘴里听到林杳生这个名字。
  “三十二年前,大概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我多了一个师妹,她叫林杳生。”
  李如尘说起这些事时,一向寂灭的眼神明亮了些许。当初雁剑山庄被灭门,等他赶到时她早失了踪影。明明已经很快了,却还是太迟了。是他这个做师兄的不好,该随她一起回雁剑山庄的。江湖上这些年翻来覆去地找也没个结果,现在他或许可以去另一个地方寻上一寻了。在那个地方,寻不寻得到他都高兴。寻到了是重逢,寻不到便说明她还活得很好。
  他大概是笑着离开的。
  晚歌把他埋在了云台山。
  没有半分隐瞒,晚歌将自己全部所听所见都说了出来。
  戚鱼儿听完,落泪不止,悲痛欲绝。
  她还活着,他却长眠。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斯人已逝,旧事成尘。
  晚歌无言以慰,安静地离开了梅园。
  “今夜所知道的,我会保密。”
  她留下这样一句话后翻墙而去。
第十四章 前尘篇(八)
  回到永和宫时已是后半夜,她心中郁结难解,翻来覆去直到黎明才眯了会儿,这一眯,便睡过了。完了完了,九渊似乎还闷着呢,这下岂不是更生气了?
  她赶紧穿衣洗漱,忙完之后发现九渊就坐在院子里,一见她冒头就立刻梗着脖子转了过去,哟,气性还挺大啊。
  “今日这院子里的花很好看啊。”晚歌笑着走过去,丝毫不在意这尴尬的氛围,兀自在他对面坐下,“哎呀,这茶也很香啊。”她小饮一口,咂了咂嘴。
  九渊依然埋头,看似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晚歌又故意轻咳两声,将头直接凑到他眼前,便是躲也躲不过去。
  “昨晚,我去了一趟梅园。”
  九渊略抬了抬眼皮,仍是没有应声。
  “令妃娘娘武功不错。”
  “你们打架了?”九渊闻言紧张问道。
  晚歌摇头,“我们只是小小切磋了一下。”见他终于理自己了,她松了口气,“唉,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还不来盘糕点犒劳犒劳我呢?”
  九渊再憋不住,吩咐秋嬷嬷去新做一碟芙蓉糕。
  看样子这就算是好了?晚歌见好就收,开口道,“令妃娘娘以前确实是江湖人,但这并不怎么重要。目前照我来看,祺妃娘娘和她都是可信的盟友。”
  九渊点头,“今天一早,我也去了景仁宫,锦书的事已经和祺妃娘娘说了,若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嘿,靠谱。
  晚歌垫了垫肚子后,拿着令牌出宫,她要去盯关飞原了。九渊不在,就她一人,行动起来方便了不少。从大理寺到关家,一天下来所有的细枝末节,晚歌都没落下。
  一连盯了关飞原近一旬的时日,晚歌甚至抽空跑了几趟梁家,梁涵被关在家里思过,但未必不会托人捎信出去。晚歌大致理了理这两个人,关飞原除了大理寺,关家,昌平王府,还在聚香楼和同僚喝过酒,潇湘馆与好友听过曲,城东万佛寺烧过香······哦,还买过徐家铺子的干果零嘴。而梁涵那边嘛,他的手下去过禁军大营,去过洛家,八成都是公事。除此外还跑过两趟潇湘馆,这是为何?晚歌琢磨着二人都去过这地方,接下来她也该盯一盯了,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收工,回宫。
  今天倒是回来得早啊,九渊站在永和宫门口,看她步伐轻快,脸上带着两分得意。
  “今日你可得来个三四盘糕点犒劳我。”
  九渊失笑,配合着她道,“哟,这是有结果了?”
  “那可不?”晚歌走到院子里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我是谁啊?”她嘚瑟道,“潇湘馆!”
  潇湘馆?一个听曲的地儿,九渊倒真是没想到。
  “明日开始我去潇湘馆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晚歌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促狭道,“哟,殿下,原来你也喜欢听曲啊。”
  九渊听到她这不甚在意的调侃,心中骤然又变得恼火,咬着后槽牙回房间了。一天天的,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些什么,平时挺机灵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就瞧不出他的心思呢?
  “诶······”留下晚歌一个人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回事儿,怎么最近气性这般大?不就是说了个喜欢听曲吗,谁不是呢?她也喜欢啊。
  夜深了,要歇息了,晚歌瞧着他一直呆在房间没有动静,不会还在置气吧?气什么呢?难道是他脸皮薄,自己那句话说得没有分寸了?不应该啊,他不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啊。难道是上次说到朋友一事他一直有些介意以致现在心思变得敏感了?也不太对,没逻辑啊。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身子不硬朗还总生气可不好,医者仁心,她还是端个安神汤去看看吧。
  晚歌刚推开自己房门就见九渊站在门外,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乍一看到她神色还有些不自然。
  “殿下怎么来了?”
  九渊捏了捏自己的衣襟,轻咳两声,“怕你晚上睡不好,来送碗安神汤。”
  她一向对什么都不太上心他是知道的,为何还是忍不住要置这个气,还是自己找个台阶下吧。
  这一点上他们倒是有些默契,都想着送安神汤呢。晚歌接过来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啧,有些苦啊,早知道她就该手脚快一些的,那这喝安神汤的也就不是自己了,失策啊。
  看他神色如常,她也放心了,只是穿得有些单薄,便给他披了件衣服送他回房,一路上絮絮叨叨,“夜间还是有些凉,你自己得仔细些。”
  “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
  晚歌点头,给他将门窗都关紧后才离开。
  第二日,九渊与晚歌二人轻装出宫,径直奔向潇湘馆。
  晚歌已经打听过了,潇湘馆有位听雨姑娘善抚琵琶,启城中不少达官显贵斥重金买她一曲。是个人物,就从她开始吧。
  没想到的是,今日听雨已有贵客,他们二人见不到了。晚歌磨了许久的嘴皮子说加钱,仍是不成。
  “那可否与那位贵客商量一下?这曲子嘛,一个人听也是听,多两个听也是听,我们钱照给。”
  那位主事的没有半分犹豫便拒绝了。
  “那可方便告知那位贵客的名讳?说不定我家公子认识,还是好友呢。”
  还是摇头拒绝。
  晚歌不再勉强,与九渊进了雅阁,来了个弹古琴的小舟姑娘。
  三人落座,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还别说,这喝茶听曲,确实有一番闲情逸致。一曲毕,晚歌凑到九渊耳边轻声道,“我出去转转,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潇湘馆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也都是有些身份家底的贵人。晚歌一路避人耳目,偷偷摸摸,探查听雨的位置。二楼逛了一圈似乎并没有,难道是在三楼?趁人不注意,晚歌翻身上楼,这层倒是要安静许多,大概是了。
  走到西北角的时候,雅阁里传出说话声,听着怎么像是关飞原?晚歌停下脚步,侧身去听。
  “一周期限已到,我来求一个结果。”她之前跟踪了那么久,应该不会听错,就是他。
  “听雨出身微末,不敢高攀,还请公子另觅良人。”
  竟就是听雨?这还真是巧了。
  “我究竟何处不及梁涵?”
  “公子很好,此事也与他人无关,是我的问题。”
  雅阁内安静下来。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片刻后,关飞原挫败出声。
  “大概缘分一事不论早晚。”
  “可他家里不会同意,便不能娶你。”
  “那又如何?”
  “你……就算你现在愿意一辈子无名无份的陪着他,可他日后娶妻生子时你该如何?你素来不是自轻自贱委曲求全之人。”
  又是一阵沉默。
  “嫁给我不好吗?小叔叔并不插手我的婚事,我可以把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你来管家,我也不会纳妾,后宅之中就你一人。”
  这话说的挺真诚,关飞原还是个痴情人啊。
  可听雨仍没有应答。
  那边似乎有人要走过来了,晚歌赶紧离开。
  回到二楼雅阁时,古琴声已经停了,两人正坐在窗边煮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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