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听完后,呆呆地说不出话。
霖铃叹口气,对阿容说:“明远是个苦命的孩子,但他人品好才学佳,是个难得的有情郎。”
阿容愣愣地看着霖铃。过了会她才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地对霖铃说:“什么有情郎,他有没有情干我什么事。”
霖铃故作神秘地笑笑,说:“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哈哈,请娘…公子好好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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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回到客栈时,子骏正在院子里看书。正好这家馆驿院子里有把交椅,子骏就躺在上面,阳光斑斑驳驳地洒在书页上,让他非常惬意。
子骏读了一会,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一抬头,江陵正从外面走进来。
子骏的目光在江陵脸上撇了一眼,立刻皱起眉头。
江陵也没理子骏,直接闷着头往里面走。子骏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有些不舒服,但是让他开口,他又拉不下面子。
等江陵快走进屋子时,子骏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江陵!”
这是子骏和江陵闹掰这么久以后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江陵忍不住有些惊讶。
子骏也有些尴尬,还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沉不住气叫江陵的名字。
两人僵持片刻后,江陵主动问道:“子骏,你叫我有何事?”
子骏挣扎片刻才说道:“你为何沉着脸,是不是先生出了事?”
“没有,先生无事。”
“哦,”子骏有点尴尬,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翻来覆去地打滚,最后才说出来:“那是你有事?”
江陵眼神一颤。他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霖铃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阿容和那个小丫鬟。
江陵面色一紧,手指微微蜷缩起。阿容看见他也是神色一变,站在庭院里不肯走过来。
霖铃走过来对江陵说:“明远,我已经和吕公子说清楚了。这件事是个误会,你们两好好说开,别伤了情分。”
江陵听了并不上前,只是低头不语。
阿容看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突然生起气来,但是她又知道这件事说穿了是自己不对,想了半天才说:“江明远,虽然这件事是你错了,但是因为你也不是故意惹我生气,本公子便不与你计较了。只要你肯向我认个错,我就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你可要考虑好,我就给你这一次机会。”
江陵听了这番话心中一酸,转头就要走。
阿容见他竟然不肯低头,心里又急又委屈,不管不顾地叫道:“好你个江明远,我这么老远过来跟你说话,你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你以为我离了你便不行么?告诉你,我兄弟多的是,也不差你这一个!”
她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出来。
江陵眼圈也红了。他看着阿容,一字一字道:“兄弟之情岂是儿戏?你既然不差我这个兄弟,那在下也不差一个兄长。请吕公子自己保重。”
说完,他向阿容行一个礼,转身就进了屋。
阿容一下子呆住了,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那样。她压根没料到江陵敢这么对她说话,一时间各种情绪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把她的心都要撕碎了。
旁边的小丫鬟看她不大正常,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江…”
阿容听到“江”这个字,突然发疯大叫道:“江什么江,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江这个字!否则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你听见没有!”
小丫鬟吓得连连点头。
阿容还不解气,又对着江明远的房间大吼大叫:“江明远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不过是穷锅烂铁养出来的酸丁,还真以为自己是进士状元了?我告诉你,就算你考上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要巴结我的士子多了。你就是他们中间最穷最丑最讨厌的一个。我今天大发慈悲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肯不肯出来跟我认错?”
屋里毫无动静。
“好!好!”阿容气得眼泪直流,眼泡都哭肿了:“既然你无情那我也无义。江明远你听好了:我们兄弟就到此为止!以后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管你!!你也别来烦我。今天是我猪油糊了心来找你。以后我要是再像今天这样找你我就断腿断脚,舌头长疮,屁股流脓,不得好死!”
说完,她也顾不上擦满脸的泪痕,直接奔了出去。只剩下在风中凌乱的霖铃…
其实霖铃作为旁观者看得非常清楚。江陵和阿容两个人是在乎对方的。但这两个人都太骄傲了,所以他们明明想靠近对方,却总是用伤害对方的方式。
但这能怪谁呢?非要说只能怪他们太年轻,还处在把自己感受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年龄。
霖铃也没有办法,只能长吁短叹一番后进屋去了。
院子里又只剩下子骏一个人。
他刚才亲眼目睹了江陵和阿容的争吵,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只是觉得,身边这几个人怎么怪怪的。
第139章 春光诗会
第二天清晨,祝山长穿戴整齐,带领桃源精舍的一群才子来到杭州州学秋桐书院。
秋桐书院位于西湖雷峰塔旁边。雷峰塔在北宋不叫雷峰塔,而叫黄妃塔,是由吴越国王钱俶为祈求国泰民安而建。
秋桐书院离雷峰塔不过几十步路程,这座书院面积很大,院中花鸟鱼虫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就像个漂亮的私家园林。
这个季节正是花木葱茏的季节。霖铃随祝山长沿着书院小道一路走来时,只看到满目春花烂漫,桃杏红,梨花白,时而间杂松竹,景色说不出的迷人。
他们在对方向导的带领下穿过两个月洞,就看见一座古意盎然的斋舍掩立在花木丛中。
斋舍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宽袍大袖头戴高冠,周身风度盎然又不失和蔼。
他一看见祝山长就笑眯眯地迎上来,用亲昵的口吻喊道:“鹤翁!”
祝山长一听老友呼唤,立刻三步两步上前拱手道:“士贤,上次一别多日不见,真是想煞小弟。”
这个“士贤”是秋桐书院的山长鲍照,和祝山长原是老乡。
他哈哈笑着说:“鹤翁,三年不见,我看你气色竟比从前更好了,想必于丹术上更有精进了。”
祝山长苦笑道:“我哪有什么精进,无非是多食了几枚慕山送我的‘羡仙丸’罢了。”
鲍照一听便跌脚笑道:“原来你们两个瞒着我交流丹药之术,怪不得这次请他来他也不敢来,怕是变得太年轻不好见我哩。”
两人哈哈大笑。霖铃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她不知道祝山长和鲍山长都有研究长生不老术的癖好,在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两个老男人挺基的。嗯。
寒暄完毕,祝山长又指挥手下的学生和霖铃向鲍山长行礼。鲍山长看见子骏,向他微笑道:“子骏也来了。令尊近日可好?”
子骏忙行礼道:“多谢鲍山长关心,家父一切安好。”
鲍山长一直认识子骏。他对这个年轻人的看法是才学过人,但性子高傲。没想到三年未见,子骏肉眼可见地变得谦和恭谨起来,倒让他有种小小的惊喜。
他对子骏笑道:“我与令尊也多日未见了。下次我去越州时,一定登门拜访他。”
子骏再次行礼。鲍山长又转而对祝山长道:“谦竹,亮溪和敬德他们都在玉山堂,我带你过去。”
他拉着祝山长的手,亲亲热热地往玉山堂的方向走,沿途还不断向祝山长和霖铃他们介绍秋桐书院的风景。
霖铃之前只待过桃源精舍一个书院,一直以为桃源书院的规模挺大。如今看来真是小巫见大巫。秋桐书院的面积比桃源精舍大得多,光斋舍就有十几所。用现代的眼光看,这就是985211和二三本的区别。
穿过几条廊庑,霖铃看见一座气派的学堂,门口也像桃源精舍一样种了桂花树——但不是一棵,而是一排。学堂的建筑上方挂着一个匾额,上书“玉山堂”三个字。
鲍山长带着大家走进玉山堂,里面已经站着乌泱泱一大堆人。祝山长进去后,几个人同时围上来。
“鹤翁!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哈哈,如此重要场合,我如何能不来?”
“鹤翁,上次我送你的螃蟹可有收到?”
“已经收到并进了在下的肚子。哈哈。”
“鹤翁,最近我又出了一本诗集”。
“鹤翁…”
“鹤翁…”
霖铃在旁边听得脑子都炸了,尼玛这些文化人Social起来也是挺吓人的…
几个人寒暄一通后,祝山长又把霖铃介绍给他们。其中一个戴乌帽,高高瘦瘦的男子是杭州麒麟书院的李山长;一个三角眼,大鼻子的男人是苏州观自书院的关山长,还有一个是扬州独松精舍的柯山长。此人脸圆圆的,笑起来还有一个萌萌的酒窝。
还有几个杭州书院的山长,相貌没什么特点,霖铃也记不住。
大家又一通见礼一通客气,然后坐下来聊天。鲍山长说了几句后继续出去迎客,但他的学生不断进来送茶递水,斋舍里人员往来不绝。
祝山长抿了一口茶,对那个圆圆脸的柯山长笑道:“敬德,上几次的春光诗会你都没来,这次怎么却来了?”
柯山长笑着说:“扬州过来确实有些路程。我本也不想来,但士贤给我写信,说这次的春光诗会非往日可比,若我不来会抱憾终生。我被他一撺掇,咬咬牙便来了。”
祝山长奇道:“他给我的信中也是这样说。这倒奇了,这次诗会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旁边的关山长见自己掌握着两个老兄弟都不知道的信息,忍不住得意地说:“这个我知道。据士贤向我透露,这次他请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作为这次春光诗会的评审。”
祝山长和鲍山长同时开口:“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关山长有点尴尬。
李山长在旁边将信将疑道:“士贤能请到什么了不得的人,无非是州学教授,那些人我们也认得。”
几个人又好奇又疑惑,最后经过讨论得出一致结论:鲍山长是在骗人,目的是把他们诓来。
几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鲍山长又引了几个山长和他们的学生进屋。大家连忙站起来继续见礼。
这次一共进来四个山长。其中一个是劳无用,一个是无锡鸣德书院的谢山长,一个是湖州泰心书院的房山长,还有一个鹰钩鼻的高个子中年男人,也是杭州另一家书院惠民书堂的山长,姓鹿。
大家见礼时,别的人没什么,轮到鹿山长时,他却故意跳过李山长不肯招呼。李山长见了他眉毛鼻子也是冷冷的,看上去很不对付。
霖铃有点惊讶。因为这种文化人一般面子上都是很周到的。
她忍不住趁人不注意悄悄问祝山长:“祝兄,这李山长和鹿山长是否有什么过节?”
祝山长悄悄道:“我也是听鲍山长说,近日杭州要开辟第二家州学。李山长和鹿山长的书院都要争抢这个名额,因而彼此有了嫌隙。”
“原来如此。”
看来书院界也是有恶性竞争的。
鲍山长见人多得有点站不下了,就对诸人说:“要不请各位士子移步去外面走走,观赏一下本院的景色。一会诗会开始时,我再派人叫你们。”
大家当然没人反对。鲍山长对一个学生道:“士林,你带学兄们到外面走走。”
“是,”对方恭谨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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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鲍山长允许,各院学生都跟随士林走到斋舍外面。本来这些学生在各自山长面前都束手束脚,不敢喘大气,现在被放归大自然,一个个都像飞离笼中的鸟儿一样活蹦乱跳的。
子骏沿着秋桐书院的池塘慢慢散步。这个池塘名叫静心池,水面上养了许多睡莲,池塘边围栽一圈杨柳。这个季节柳芽新吐,燕子穿梭,一派融融春光。
常安见秋桐书院景色这么漂亮,忍不住偷偷对子骏道:“这里比桃源精舍宽敞多了,当日我们要是来秋桐书院进学就好了。”
子骏忍不住用责备的眼神看一眼常安,说道:“书院哪有十全十美的。再说我觉得桃源精舍也不比这里差。”
常安见子骏不大高兴,吐吐舌头也不敢说话了。
子骏百无聊赖地朝身边一看,只见江陵走他后面,只是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骏眉头一皱,唤道:“江明远。”
江陵被他唤得一惊。子骏皱眉道:“你又在想些什么。”
江陵低下头道:“没什么。”
子骏看出他状态很差,忍不住提醒道:“一会春风诗会开始后,你可不能再这般昏困的样子,不然让人家觉得我们桃源精舍都是些浑噩之辈,也丢了先生的脸。”
江陵有些脸红,对子骏说:“是,多谢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