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铃立刻说:“我没问题。”
韩玉也接上:“我也可以。”
子骏却没说话。江陵以为子骏同意了,就笑着说道:“那明日午时我们八仙楼见,不见不散。”
第198章 同学聚会
傍晚,吕大防忙完公务,骑着毛驴回家。
路过竹竿市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树木丛中露出一条灰色的墙脊。吕大防心中一动,对身边的随从说:“去芜园看看。”
芜园是吕家在汴京的别宅,江陵就被安排在这里念书。
本来吕倩容吵着要让江陵住进正式的吕家宅院,但是吕大防没让。一来他不想让倩容和江陵总是见面,引起别人的口舌。
二来他私心觉得,江陵还没有资格住进吕宅。
江陵住进芜园后,吕大防就没去看过他。但今天路过此地,他忽然生起了见见江陵的念头。
他走到芜园大门口,把驴交给下属,自己一个人踱步进了园中。
芜园的面积非常小,只有一间主厅一个卧室。吕大防还给江陵配了一个厨师,人员非常简单。
园中自然也是寂静非常。
这时候天色已晚。吕大防走到主厅,发现江陵不在。但后面的卧房纱窗上透出一点烛光的影子。
吕大防又走进江陵的卧房。一进去他就愣了一下。
只见江陵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脑袋下面垫着一堆纸张和线装书,地上也有一摊。
吕大防走过去,捡起地上一页江陵写的毛笔字读起来。读着读着,他的脸上隐隐出现了一点笑意。
这时房间里灯花一闪,江陵醒了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吕大防站在旁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他立刻跳起来,跪下行礼道:“小生不小心睡着了,未曾迎接吕相公驾到,请吕相公宽恕。”
吕大防笑着抬抬手:“起来吧,这是自己家里,不用多礼。”
江陵这才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在一边。吕大防看他一眼,见他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便说道:“你也不用一直用功,累了便休息休息。”
“是,多谢吕相公关心,”江陵说。
两人沉默片刻,吕大防问他:“你在这里住得可习惯?吃的如何?”
江陵忙答:“上覆吕相公,这里一切都好。段叔日日照看我,亦是尽心尽力。”
吕大防点点头。这时段叔进来看见吕大防,忙说:“主家,马上要开饭了。”
吕大防看看江陵,对段叔说道:“给我也添双筷子,我一起用。”
段叔连忙答应。不一会,吕大防和江陵一起坐到饭桌边。桌上一共四个菜,一个煮白菜,一个板栗蒸鸡,一道盐炒韭黄,一道鱼羹,还有一壶梅花酒。
江陵等吕大防坐下,起身给吕大防斟酒布菜。他虽然是市井出身,但这些对上的礼仪丝毫不差错,吕大防心中也颇为满意。
他喝了两口酒,见江陵筷子动也不动,便说道:“你也吃吧,不要拘束。”
江陵这才稍稍吃了一口菜。但他一边吃一边眼睛还是盯着吕大防,一看他酒杯或是餐盘要空了就会起身侍奉。
吕大防边吃边打量四周。当他看见主厅的角落里有一段尺头,用红布包着,便指着问道:“那是给谁的?”
江陵忙说:“小生前日科考回来,路过市井时,买了一匹缎子,准备寄给母亲作为寿礼。”
吕大防点点头,说:“这是应该的,难为你一片孝心。”
他顿了顿,又看着江陵的眼睛说:“以后等你正式中了,我派人去明州将你母亲接来,让她在汴京找个住处安顿下,也好让你母子时常团聚,你意下如何?”
江陵一听,立刻弃了筷子拜倒在地,叩头说道:“恩相对江陵大恩大德,江陵必将结草衔环,以报答恩相!”
吕大防笑着拍拍他的后背,说道:“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把我搞得饭也吃不下去了。起来吧。”
江陵这才站起来重新坐好。吕大防现在是越看江陵越满意,甚至有点暗暗佩服吕倩容的看人眼光。
两人吃了会饭,江陵突然小心翼翼地说道:“恩相,江陵有一件事,想请吕相公恩准。”
吕大防放下筷子:“你说。”
江陵说道:“小生明日约了书院里前来应考的同窗在八仙楼聚餐,请恩相示下。”
吕大防想了想说:“你们同学一场,聚会也是应当的。这样,我叫段叔给你些钱,明日便由你做东吧。”
江陵听了,又要下跪称谢。吕大防拉住他说:“行了可以了,快吃饭吧。”
吃完饭后,江陵亲自送吕大防到芜园门口。吕大防叫他回去,又悄悄对段叔说:“这些日子你替我看顾着他,吃住等一应物件不要短了他,尤其吃上,给他加些菜蔬,若是钱不够就到我府上来支取。”
段叔连忙答应。吕大防又若有所思地朝江陵卧房的窗口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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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了约饭的时间,霖铃换上男装,叫子骏一起去八仙楼。
虽然霖铃现在已经恢复了女装,但以女子身份行走市井还是有诸多不方便,所以她还是经常穿男装图个方便。
她换好装准备出发,却见子骏磨磨蹭蹭地待在房间里,衣服也不换。
她一愣,对子骏道:“子骏,你怎么不换衣服?”
子骏低着头沉默片刻,对霖铃说:“霖铃,我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吧。”
“为什么啊?”霖铃大吃一惊。
子骏苦笑着说:“我无颜见他。”
霖铃又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其实已经看出来,子骏内心对江陵是有愧疚的。但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所以不懂怎么向江陵解释,取得江陵的谅解。
霖铃叹口气说道:“子骏,其实你不必这样。江陵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找他把话说开也就没事了。”
子骏却依然摇头:“霖铃,如果我在他来京城之前去找他,恳求他的谅解,也许还能成功。但现在他已经成了吕家的娇客,我再去找他,他只会觉得我是个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的小人。”
霖铃啧啧叹道:“子骏,你想的太多了。”
子骏也叹气不语。霖铃见他心意已决,只好说道:“那我自己去了,你一个人出去逛逛吧。”
“嗯,”子骏点点头。
霖铃从马府出来,慢悠悠地逛到八仙楼门口。半路上天还下起了一点小雪,霖铃怕摔倒所以走得比较慢。等她到时,其他几个人都到了。
她一进屋,江陵立刻走过来行礼:“先生。”
江陵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的海水蓝缎面窄袖袍,头上戴一顶墨玉小冠,脚上一双漆色丝鞋,整个人越发玉树临风,完全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帅得霖铃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明远,”霖铃笑着说:“你如今过得这么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江陵笑道:“哪里。先生过奖了。”
两人坐下来喝酒聊天。基本都是江陵和霖铃两个说话,旁边韩玉、朱勉和佟云三个很少开口。
霖铃向江陵了解了一下他最近在汴京的近况,又把自己的近况告诉了江陵,江陵听了也是啧啧称奇。
过了一会,两人说话的空隙间,霖铃突然看见朱勉和韩玉两个从座位上站起来。韩玉捧着一钟酒走到江陵面前,朱勉跟在他身后,一副鬼鬼祟祟的神情。
江陵看见他两过来也愣了一下。只见韩玉捧着酒杯陪笑道:“明远,我们两个敬你一杯。”
霖铃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江陵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韩玉一脸尬笑,神色羞愧地说道:“明远,我们两以前不懂事,在桃园精舍时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朱勉也在后面当跟屁虫:“是啊是啊,我们就是跟在子骏后面瞎起哄,不是有心的。”
霖铃在旁边看着这对哼哈二将,简直要笑出来。江陵倒是有点哭笑不得,说道:“少昆,元石,你们真是折煞我了。大家同学一场,我怎么会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放在心上。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休要提了。”
他说完,又回敬了二人一杯。
本来韩玉和朱勉还有点紧张,害怕江陵会不会记仇什么的。现在看江陵完全没把过去的摩擦放在心上,他们的心也安定下来。尤其是朱勉,马上又切换到平时大大咧咧的状态。
江陵陪他们两个说笑一阵,忽然问道:“子骏呢?他怎么还没来?”
韩玉和朱勉对望一眼。韩玉尴尬道:“他说没脸见你。”
江陵一脸迷惑。霖铃叹口气,对江陵道:“明远,子骏对你心中有愧。但是他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取得你的原谅。”
她停顿片刻,又鼓起勇气道:“明远,你知道子骏并非是那种仗着家世胡作非为之人。从前他怨恨你,更多也是因为误会。如果你肯原谅他,你看…能不能主动找他解开这个心结呢?”
江陵沉默片刻,然后说:“他现在人在何处?”
第199章 人生知己
傍晚,子骏在马府附近的一个小酒肆中喝酒。
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小二给他烫上酒来。子骏喝了几口,又看看窗外。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他的心情不算好。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抱怨什么,但来到京城后到现在为止,除了和霖铃确定关系的那段时间,其他时间他心里都不轻松。
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考上后前路如何?和石娇的婚约怎么处理?万一被父亲知道自己和霖铃同居相处该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就像窗外的那片片雪花一般,来自天空却落不了地,一直在半空中盘旋,而且极度无力,似乎一阵轻风就能把自己吹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相比之下,江陵走得比自己稳当多了,从寒门子弟到相府娇客,又和宰相的孙女相好,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他的未来比自己要确定得多。
想到江陵,子骏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烦闷。他喝了几杯酒,抬头环顾酒肆的四壁。
这家酒肆的面积不算大,店里人也不多,但是酒肆的墙壁上填了很多密密麻麻的诗句。
子骏看了几首,大多是一些京城的学生写的眠花问柳,伤春悲秋的诗句,但也有几首看起来语句比较老辣,貌似是一些低阶官员的手笔。
但是其中有一首诗引起了子骏的注意。这首是的落款是“凉州落榜生李亩题”,题诗的时间不详。
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十年苦读金鸡报
妻儿同泣老母笑
一朝名落黄金榜
身似飞蓬心似烧
子骏把诗读了两遍,不由觉得有点好笑。他问酒肆的小二:“小哥,你这里可有笔墨?”
小二一看,又是个挫大来了。赶紧答道:“有的有的,客官稍等。”
不一会他拿上笔墨。子骏喝一口酒,把毛笔舔饱墨水,在那首诗下面题道:
答凉州李兄落榜诗
寒窗不觉读书苦
十年一梦上京路
功名若成黄粱梦
麋鹿归林天地殊
他写完,坐下来又继续喝酒。喝了一会看看自己题的诗,觉得不甚满意,又站起来一阵乱涂乱画,把墙壁弄得一团漆黑。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的门传来“支呀”一声。
他回头一看,只见江陵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子骏一下子呆住了。
“子骏,我到处在找你,”江陵淡淡地说:“方才我与朱勉他们在八仙楼聚餐,你没来。我为你带了一份你爱吃的酒糟鹅掌,给你放这儿。”
他把鹅掌放在酒肆门口的桌上。子骏愣愣地看着他,江陵也没说什么,淡淡一笑然后转身走了。
在这一刻,子骏心里忽然有一种防线崩塌的感觉。他抛下手中的碗筷和笔墨,大步追了出去。
等他追到门口,只见不远处的风雪中露出一个背影。子骏对着那个身影大喊:“明远!”
江陵回过头来。
子骏奔到江陵的面前。他看着对方,心绪起伏不定,一种强烈的愧疚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明远,”子骏声音发颤地说道:“我以前总是觉得自己是个才德兼备之人,对谁都看不起。但如今我才知晓,我才不如你,德更不如你!明远,求你宽宏大量,饶恕我这个卑鄙小人!”
说完,他双膝一曲,跪倒在江陵的面前。
江陵一下子慌了,赶紧去扶子骏,一面扶一面说:“子骏你在做什么,这边这么多人看着呢。”
子骏却不肯起身。江陵最后没办法,只好也跪下还礼。
两人沉默着对跪了一会。雪花落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把两人的头发都渐渐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