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敬瘫在地上说不出话。一个下属走上来说:“刘相公,此生惊扰马匹,差点酿成大祸,是否由属下将他送去开封府问罪?”
韩玉心中一惊:当街惊扰朝廷命官的坐骑,这要安个寻衅滋事,甚至谋害上官的罪名,骆敬的一辈子就毁了。
刘安世紧盯着骆敬的脸,显然也在寻思。他见骆敬一直在流泪,又衣冠不整的样子,心里略有怜悯,毕竟自己当年也是从科考过来的,这种走独木桥的滋味他并不陌生。
他对侍卫摆摆手说:“罢了,把他带下去吧。今后驭马小心些便是。”
几个下属点头称是,从两面架起骆敬带了下去。
第201章 疯批少年
骆敬带下去后,刘安世又朝韩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他招手道:“你过来。”
韩玉连忙走到刘安世的马车前跪下。刘安世一边打量他,一边和颜悦色地说:“你也是外地来赶考的生员?”
韩玉忙说:“回刘相公,是。”
“可曾中了?”
“学生愚钝,这次不曾中。”
刘安世“哦”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依然打量着韩玉。
过了一会他又问道:“你这次见义勇为救了老夫,你想要什么奖赏?”
韩玉连忙说:“学生方才看榜后正巧路过,看见相公的马匹受惊,便出来帮忙驭马。学生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更不敢向相公求赏。”
刘安世见韩玉这么谦逊,脸上浮现出笑容,频频拂须点头。他又朝韩玉看了一会,忽然问道:“我看你有点眼熟,你家在何处?”
韩玉答:“在下是明州人士。”
刘安世眉毛一挑:“明州?你家里有什么人?”
韩玉心口砰砰乱跳,强压着激动说道:“在下父亲为已故荆州通判韩硕。父亲去世后,母亲将我和哥哥带大,现今我们一家都在明州。”
刘安世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是子量的儿子?”
韩玉抬头看着刘安世。刘安世叹道:“怪不得我看你如此眼熟。”
韩玉不敢说话。刘安世眯起眼睛看着韩玉,片刻后他说道:“我与你父亲当年一起考上进士,平时也相交甚笃。听说你父亲去世后,我也曾想找你们一家,可惜你们已经回了明州。”
他叹口气,眼中露出惋惜的神情。韩玉静静地听他说话,也不乱插嘴。
刘安世说完又朝韩玉看了看,然后说:“你平日在哪里上学?”
韩玉答道:“学生在明州一家山中私塾里念书。”
刘安世点点头。过了片刻他对韩玉道:“这样吧,你跟我先回府中,把你家中的事再细细告诉我。”
韩玉微愣一下,然后伏地叩头道:“是。”
刘安世叫他起来,又让随从给他备一匹马。韩玉便坐上马背,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随刘安世的车队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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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子骏在家中过的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省试中取得了好名次,殿试又暂未开始,让他可以小小休息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和霖铃黏在一块。他们有时候在院子里玩斗草荡秋千(子骏又扎了一只秋千),有时候到汴京的大街上吃东西瞎逛,马直也不管他们,两人把日子过得跟神仙一样。
这段时间唯一让子骏有些不爽的是上门拜访的客人实在太多了,基本上每天都有十几个,而且点名都要见他。
这些人大多是马直和马羌的同僚,当然关系有的近有的远。但共同点是和子骏都不熟,所以全是尬聊。
子骏刚开始还愿意应付应付,到后来也开始摆烂了。要么推说身体不舒服,要么和霖铃两个躲在外面,等天黑了再回来。
有一天,两人又去州桥附近吃小吃逛街。州桥是汴京的黄金商业区,热闹店铺也多,就像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外滩一样,霖铃最喜欢逛这里。
两个人先在州桥吃了一通小吃,然后沿着汴河慢慢地逛。
这时候临近傍晚,汴河两岸华灯初上,岸边的码头上许多工人坐在石梯上聊天喝酒,不远处的勾栏传出丝竹调笑之音,还有街上的车轱辘声,小贩吆喝声,泼妇泼夫骂街声,就像一块块碎片拼在一起,拼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繁华图景。
子骏和霖铃边走边欣赏汴河两岸的风光。子骏走着走着忽然对霖铃说:“先生…”
霖铃现在不习惯听他这么叫自己,就说:“你怎么又叫我先生了。”
子骏笑笑道:“一下子改不过来了。”
他停顿片刻又说:“霖铃,你觉不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霖铃偏过脑袋问他:“什么不真实?”
子骏:“我在想,有一天这一切会不会突然都不见了,就如幻影一般,甚至你也会离开我。”
霖铃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她也常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自从她穿来宋代以后,那个穿越神器已经用了三次,这次从现代穿来是第四次用。
这就意味着,她一旦再使用穿越神器穿回去,她就再也穿不回来了。
也就是说,离她和子骏永久告别的那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会怎么样?会流泪吗?会心碎吗?
霖铃简直不敢想。
这些天她和子骏天天倚偎在一起,沉浸在恋爱的幸福中。现在让她设想没有子骏的日子,就好像要她的命一样。
她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把这个念头从脑中清除。
子骏见她这个样子,便也不说话了。是啊,好日子过的一天是一天,何必杞人忧天,想那些没有定数的事情?
他为了让霖铃高兴,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霖铃,有件事你听说了么?少昆要去国子监进学了。”
霖铃小吃一惊:“啊?”
子骏笑着点点头:“我听朱勉说的,前几日贡院看榜那日,他无意中救了今年科举的贡举官刘安世。刘相公和他父亲正好是同年,又是旧友,便提携他去国子监念书。”
霖铃在心里大叫我靠,韩玉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不用考试就…保研了?
这运气真是…人生无常啊!
子骏也和霖铃一个想法,笑着说道:“朱勉也说他运气好。我也与少昆说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遇,让他好好抓住。”
霖铃笑着说:“你还担心他赌博么?”
子骏摇摇头:“这我倒不担心。我看他这些日子变化很大,和以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霖铃也有同感。现在的韩玉,一举一动已经褪去了当日的张狂,反而越来越向韩夕的为人处世靠拢。
少年的成长啊,往往就是在不经意间。再回首,人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不过霖铃还是为韩玉高兴,就像她也为子骏身上的变化高兴一样。看着自己的学生一个个褪去青涩,走向更好的人生,她心里也替他们开心。
两人边逛边聊,又走出好长一段路。走到上清宫附近时,他们忽然听到前方的码头上有人在大喊大叫,还有一堆吃瓜群众聚在一起观看。
霖铃耐不住好奇心,拉着子骏也走过去看。两人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拼命往里面挤,挤了半天终于挤到了最里面。
等他们挤到最里面一层定睛一看,两个人都傻眼了。
只见前方的一座桥栏杆上站着一个身穿紫袍的少年。这人赤着足,头发披散着,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正在对吃瓜群众大喊大叫。
“我要检举本次知贡举刘安世徇私舞弊,包庇亲党,排斥真正有才之人!我要检举刘安世举贤不公,为害朝廷!”
下面的吃瓜群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吵吵嚷嚷外加指指点点。
有个吃瓜群众似乎有点文化,对这少年叫道:“你说刘相公排斥有才之人。你有什么证据?”
这少年听了突然激动起来,展开手中的扇子与他对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当今文坛泰斗苏轼苏东坡亲自赠我的扇子!他夸我诗才超绝,难道那刘安世还比得上苏东坡么!他点的那个马子骏,在春光诗会中输给我,苏东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次他反而中了省元,这还不是刘安世包庇亲属的证据!简直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他一个劲发疯乱吼乱叫。霖铃和子骏互看一眼,两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原来这个疯疯癫癫的少年竟然是骆敬!
额滴个神啊。
没想到这哥们没考中省试竟然直接就疯了,这操作实在是惊呆了…
骆敬还在那里大吼大叫。有的吃瓜群众本来以为他要跳河,所以围拢过来看。现在见他要跳又不跳,有的人就喊起来:“兀那厮你到底跳不跳,不跳就不要浪费俺们时间!”
骆敬被这几个泼皮一激,真的要跳汴河。子骏一看慌了,冲到人群请前面对骆敬大喊:“骆敬!你不要冲动!”
骆敬不见子骏还好,一见更加激动,把衣服扯得乱七八糟,肚脐眼都露了出来,对子骏大吼大叫道:“马子骏!你还有脸来见我!你与刘安世两个狼狈为奸盗取功名,我这样真正有才之人却名落孙山!你还有何面目见我!你这个不仁不义狼心狗肺的小人!我骆敬和你势不两立!”
子骏听得哭笑不得。旁边霖铃却受不了了。她可以接受骆敬发疯,但接受不了他随意诋毁子骏的名声。
她也上前一步,仰头对着骆敬喊道:“骆敬你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凭什么说子骏和刘安世串通科考,你有什么证据!!拿的出证据你就说,拿不出你在这里胡咧咧,你就是诽谤!我要去开封府告你!”
骆敬也吼回来:“要告你去告!他们就是串通!就是串通!就是串通!”
两个人扯着嗓子对骂。子骏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拉着霖铃的手臂说:“霖铃,骆敬已经疯了,你别与他争口了。”
但是霖铃正在气头上,一时冷静不下来。再加上骆敬一直在大骂子骏,她脑子一热,对着骆敬手舞足蹈地喊道:“骆敬,你自己考不上,就嫉妒我们子骏考得好。有本事你自己去考个状元出来啊?考不上就在这里装疯卖傻,你以为群众的眼睛是瞎的啊。一把年纪了还玩行为艺术,以为老娘是吓大毕业的啊?告诉你别在这里装可怜,有本事你就跳啊!你跳我就敬你是个汉子,不然你就是个孬种,大骗子!你跳啊!你跳…”
她第二个“啊”字还没出口,只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伴随着吃瓜群众们的震天惊呼。
一秒钟后——“砰”!
骆敬跳进汴河,激起巨大的水花,还有河岸边一滩鸥鹭。
吃瓜群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霖铃:….
第202章 三年之约
骆敬跳下汴河的那一霎那,霖铃说实话脑子是懵的。
她虽然讨厌骆敬,但也不想他去死。
这样一来,自己成了间接杀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她旁边的子骏突然脱了鞋子,奔到骆敬方才站的地方,也往汴河中央纵身一跃。
周围吃瓜群众又是一片惊呼。
霖铃惊得差点没昏过去。她发疯一般奔到桥上,扒着桥的栏杆大吼大叫:“子骏!!子骏!!!!子骏!!”
她整个人慌到不行,脑子里什么思路都没有,只知道大喊大叫。
河里的子骏也听到了霖铃的呼唤。他凝神屏气,奋力朝骆敬的方向游去。幸好汴河的水流比较平静。他很快游到骆敬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臂。
骆敬水性很差。他本来跳下来是一时冲动,现在呛了几口汴河水以后,他求生欲也上来了,像株水草一样死死缠着子骏,子骏托着他的腰,慢慢拉着他来到河岸边。
等他好不容易带着泡肿的骆敬上岸,吃瓜群众们呼啦一下全部围了上来,各种七嘴八舌的声音都有。
“这个小官人真了不起啊,舍己救人…”
“我们要不要去开封府,把他的事迹报上去,也好讨一些奖赏…
“诶,你说的有道理…”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说话。子骏也懒得听。因为骆敬还昏迷着,他赶紧替骆敬按肚子,帮他把水吐出来。在他的带领下,旁边有几个水性好的汉子也走过来帮忙,一群人围着骆敬七手八脚地忙活。
刚忙活几下,子骏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声尖叫。
“子骏!子骏!子骏!!”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香香的身体就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叫喊:“马子骏!你怎么可以不经我同意就跳河!你这个混蛋!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你这个混蛋!呜呜…”
子骏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股浓浓的柔情蜜意在他心底化开。
这世上,可能也只有霖铃和家人会这么在乎自己的安危了…
他抚摸着霖铃的头发柔声哄道:“我知道,霖铃,是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呜呜”。
霖铃头埋在子骏的怀里不肯起身,因为她不想让子骏还有吃瓜群众看见她脸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