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这阵气头过去,她心底又涌起一股深深的酸楚。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把石娇太放在眼里,因为她知道子骏心里没有石娇,这是她的底气。
但现在她才知道,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傻瓜。什么师生情,什么爱意,这种东西在人家家人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毛钱。
在世俗的眼光里,她方霖铃没有一样东西比得上石娇,只配得上给对方做妾!
是的,就是妾,下人!还平妻呵呵…
她觉得自己被马家人联合起来打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这么多日子来自己对子骏掏心掏肺的付出,如今看来都成了一个笑话。
果然自己就是个Loser,在什么地点都一样…
她一个人坐在街上胡思乱想。有几个路边的小混混看她脸生,五官又长得漂亮,走过来想要调戏她,被霖铃跳起来一顿臭骂,最后只能作鸟兽散。
霖铃把小混混赶跑后,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往街前方走。她刚来汴京没多久,对这座城市也不太熟悉,只能像个孤魂野鬼似的走一步算一步。
没过多久她看到路边有一个客栈,门口挂着一面招子。正好她也不想回戚府了,就走进去对客栈小二说:“小二,我想住个店。”
那小二看她一眼,狐疑地问道:“娘子,你一个人住?”
“嗯。”
小二眼神中泛起疑惑:“你官人…”
“我没有官人!”霖铃不耐烦地回怼。
“哦哦,”小二看她这么凶也不敢聊了,直接把房间钥匙给了她。
霖铃找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很逼窄的屋子,只有子骏家自己房间的三分之一大小,也没有戚家安排的房间大。
但霖铃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关上门她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任眼泪打湿脏兮兮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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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连几天,子骏天天在汴京城乱转,从江陵住处到韩玉的落脚点,光是戚府他就跑了十趟。
后来逼得戚家人没办法,主动邀请子骏进去搜屋子,子骏才不得已放弃了。
这样一来,子骏人际圈的所有人都知道霖铃不见了,大家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找各种渠道寻找霖铃。
但那个年代没有通信工具,霖铃往房间里一躲,别人如何能找到她?
这样折腾了十天以后,子骏终于放弃了。他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头发乱得跟一蓬茅草一样,成天不是看书就是看书,看得人都快要变成书了。
马直看他这副样子也着急了,拼命让下人做菜给他送进屋里去。但是每次送进去的菜都被子骏打翻在地上,人也被轰出来,把马直气得够呛。
有一天马直实在忍不住了,和苏冀如两个亲自端着饭菜送进去。子骏一看饭菜来了,又要伸手砸碗,被马直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子骏脸上留下两行眼泪,低着头不说话。
马直气得呵斥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这样还怎么殿试?皇上见了你会怎么想?你是想害死我们马家是吗?”
子骏依然哭着不说话。过了一会他跪了下来,对马直哭道:“大哥,我想出家,求你成全我。”
马直也被他气哭了,跺着脚骂道:“出家出家,除了出家你还能想到什么?二叔之前为了那个女子出家,爹爹捶胸顿足了多久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你要步你二叔的后尘,你是想要爹的命么!不过是芥菜子大的一点事,你就闹得要死要活,到底为的是哪般!”
子骏跪在地上掩面流泪,泣不成声地说道:“霖铃对于你们是无足轻重之人,但对我却是万般重要。她为我付出这么多,若是我不能回报她,我情愿一生像二叔一样陪伴青灯古佛!”
马直气道:“谁说方娘子不重要?我们这不是在找她吗!”
子骏还是哭个不停。马直被他哭得心烦意乱,跺着脚说:“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念那封信!我给你赔罪行了吗!”说着他也跪了下来。
苏冀如在旁边已经看晕了。本来一个二叔就够了,怎么官人也有发疯的倾向…
她连忙蹲下来劝慰二人。劝了半天,子骏和马直两个还是对跪着抱头痛哭,弄得苏冀如也想哭了。
常安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惊悚的画面。
第204章 悬崖勒马
马直见常安走进来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擦干眼泪把子骏从地上扶起来,又让下人倒两盆热水进来,给子骏和自己净面。
常安实在有点无语。他走过来给马直和子骏行礼,然后说道:“郎主,大郎主,你们先不要急。我已找人托了关系,把方娘子的画像发给几个码头和城门处的看守,若是方娘子出城去,有极大概率会被他们拦下来。”
马直一听大喜过望,对常安赞道:“常安,做得好!”
子骏心里也稍稍宽慰一些,但转念一想又忧虑道:“那万一霖铃已经走了呢?”
常安说:“那也不打紧。先生能去的地方,无非一个是书院,一个去原州找她舅舅。到时我们只要派人去这两个地方打探一番就知道了。”
“没错没错,”马直连连点头。
常安见子骏一副人不像人的样子,心里叹口气说:“郎主,我服侍你洗脸吃饭吧。”
子骏也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像个小孩一样惹得这么多人操心。
但他又不想认错,便嘴硬道:“不用你伺候,我自己会吃。”
常安微微一笑,指挥别的小厮把春台放置好,又亲自给子骏筛酒。子骏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坐到桌边勉勉强强地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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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霖铃在客栈里对付了几天。她身上盘缠带的不多,很快到了快弹尽粮绝的境地。再加上在京城无依无靠的,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去原州找李之仪。
其实她也可以干脆穿回现代从此和这个时代一刀两断。但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走这条路。
这天她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把房费结清,然后来到广济河的码头边。
广济河也是汴京最主要的河流之一,主要通向西北地界。这条河与汴河一样是汴京的运输要道,河面上各种客船货船络绎不绝。
霖铃排在一队客商队伍中间,随着他们一点点朝船的方向移动。旁边有个年老的工人拿着一根柳条,正在指挥他们上船。
等排到霖铃的时候,客船已经差不多要挤满了。她的右脚刚要踏上甲板,旁边一个年纪稍轻的军士忽然拦住她道:“等一等。”
霖铃朝他看过去。那军士的三角眼在霖铃脸上逡巡一番,然后试探地问道:“小娘子这番是去哪里?”
霖铃看看他,还是老实答道:“去原州。”
“哦。是一个人去么?”
“是。”
那军士眼珠一转,继续问道:“敢问小娘子尊姓大名?”
霖铃有点不耐烦了,对他说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那军士忙赔笑道:“哦没什么没什么。”他对后面四个旅客挥挥手:“你们上船吧。”
霖铃眼睛瞪大了:“为什么明明我排在前面,要让他们先上船?”
军士还是笑呵呵的:“小娘子,你看这船上还剩四个座位。他们四个又是一家的。若是让你先上船,他们就要骨肉分离了不是。”
霖铃回过头,发现果然是一家四口——一个妈妈带三个孩子。
她没办法,只能让后面几个人先上船。那军士又叫人给她搬来一张小杌子,满脸堆着笑说:“小娘子先歇息片刻,一会船来了我叫你。”
霖铃朝他瞥了一眼。她觉得这个人怪怪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坐在小杌子上面,百无聊赖地看着广济河上的景色。这样坐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她突然看见远处两匹快马,沿着河岸朝自己方向奔来。
等这两个人奔近了,她才看清楚:马背上坐的是马直和常安!
霖铃心里大叫一声“不好”,站起来就想跑路。
之前那个军士连忙走过来拦在她面前:“小娘子上哪里去?船马上要来了。”
霖铃现在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这个军士八成就是马家的托儿,自己是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了草!
她刚想骂人,马直的马已经奔到了面前。马直和常安两个滚鞍下马,马直走到她面前深深弯腰一揖,诚恳说道:“方娘子,上次写信那件事是我冒犯了姑娘,我向姑娘赔罪,乞娘子宽恕!”
马直这么大一个朝廷官员当众向一个小娘子赔罪,旁边的一群吃瓜群众都有点看呆了。
霖铃也有点尴尬,但又不能这么就算了,就对马直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要离开汴京了。”
常安从旁边走上来道:“先生你不能走,郎主他离不开你。”
霖铃心里一跳。她也不想承认自己这两天很牵挂子骏,只是嘴硬道:“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离不开我?”
马直见霖铃态度这么强硬,心里也急了,又对霖铃行礼道:“方娘子,你也知道子骏对你情根深重。他这些天见不到你,日日在家中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还吵着要出家。”
“什么?”霖铃大吃一惊:“子骏要去当和尚?”
马直焦急道:“方娘子,鄙人就这么一个弟弟。如若他出了什么差池,我这辈子心里都难安!况且过几天他就要殿试了。以他现在的状况,如果被参一个狂悖不羁,有辱士风,到时候马家说不定会面临灭顶之灾,求方姑娘救马家一命!”
说着,他向霖铃深行一礼,弯着腰再也不肯起身了。
霖铃这时也有点慌了,赶紧还礼道:“马相公你不要这样,我受不起。”
马直又抬起头道:“上次我说的纳妾一事,那是爹爹的主意,子骏完完全全不知。他对方姑娘从来是一心一意的。”
霖铃一整个心乱如麻。常安这时也走上来说道:“先生,昨日郎主也对我说,万一我们找不到你,他就准备到原州去寻你,当面请求你的原谅。他说,你若是不原谅他,他就一辈子不回京城!”
霖铃心里轰隆一声,呆呆地像被雷劈了一样。常安用哀求的口吻说:“先生,求你回去看看她吧。”
马直也道:“方姑娘,求求你。”
霖铃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她一咬牙,对旁边看热闹的军士说:“大叔,船我先不坐了,你这里有多余的马吗?”
军士蹭一下跳起来:“早给你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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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和马直常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苏冀如一见霖铃,也满脸欣慰地迎上来说:“方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霖铃连忙问道:“子骏呢?”
“他在屋里。”
这时马直和常安也到了。两人陪着霖铃走到子骏的屋外。常安在门上敲了敲,说道:“郎主,我们把先生带回来了。”
没反应。
马直也敲门道:“子骏快开门!没有骗你,方娘子就在我旁边!”
还是没反应。
马直和霖铃相互看看。霖铃看见马直的眼中尽是哀求的神色
她心中一酸,上前敲门说道:“子骏,我来了,你开门好么,我有话跟你说。”
子骏此时此刻正在屋里坐在书桌前。他桌上摊着一大堆书和纸,纸上却空无一字。
这几天他整个人都处于无比癫狂的状态。自从霖铃走后,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天塌了一样,一切的一切都无所适从,也了无生趣。
每天他都企图靠读书写字来麻痹自己,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连读书也失去了兴趣。他只能强迫自己读,正如马直强迫他吃饭一样。
之前他和霖铃相恋,多多少少有点懵懂不明,糊里糊涂的感觉。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喜欢霖铃,喜欢她什么。
直到此时此刻,在快要失去霖铃的当口,他才惊觉霖铃对他有多重要!
原来不知不觉间,霖铃已经成为他精神世界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没有了霖铃,他身体会感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就好像被一万根针同时狂扎一样。
从前他从来没在谁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所以这次痛苦袭来时,他一下子无法承受,甚至时不时有种想要解脱的感觉。
也正因为此,他对马直说想要出家。他并不是开玩笑,而是他儿时曾经随父亲去庙里看望过一次二叔。
他后来听母亲说,二叔年轻时迷恋过一个烟花女子,家中不让,那女子后来郁郁而亡,二叔一气之下出了家,从此和家人一刀两断。
在马家,这件事是抹不去的伤痛,也是子骏父亲永恒的伤痛,因为正是他把弟弟和烟花女子相恋的事报告给父亲。
子骏尤记得那天随父亲去看望二叔时,父亲在庙里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而二叔却是一脸安祥,没有半点不高兴,甚至还慈祥地摸了摸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