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十六日,京城里官家都会去宣德门临轩赏灯。若是你我在京城,说不定还能得瞻天颜。”
“哦,”霖铃大放厥词:“那还是看灯好。官家哪有灯好看。”
何净愣了一下。他从没遇到过像霖铃这么说话大胆的人,一时忍不住摇头好笑。
这时祝山长他们已经跑到前面去了。子骏回头见霖铃一直拉到后面和何净两个说话,忍不住想提醒霖铃跟上,但又不敢。
幸好霖铃和何净聊了一阵后还是赶了上来。他们走到两斋门口,只见两间屋子之间拉了几根绳子,中间也吊了不少花灯,各式各样的都有,每个花灯下面都放着一张灯谜。
岑观从两只对称的缀珠灯下面扯下两张灯谜。只见左面那张上面写着:伯牙摔琴——打一种花(岑观题)。
右面那张写着:雪径人踪灭——打半句唐诗(何净题)。
祝山长思索一阵,说道:“伯牙摔琴这个好猜,应是吊钟。另外一个却不知是什么,唐诗怎么还有半句?润泉,这个谜可是你写错了?”
何净笑而不语,回头问霖铃:“端叔能猜吗?”
霖铃吓得直摆手:“我怎么猜得出,饶了我吧。”
何净又忍不住笑。这时子骏突然道:“可是‘一行白路?’”
何净朝子骏看看,笑着点头道:“正是。”
祝山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句唐诗是‘一行白鹭上青天’。‘一行白路’正好是三个半字(另外半个是鸟字),所以说是半句唐诗。
祝山长抚掌大笑道:“妙,妙。润泉,子骏,难为你们一个想得到,一个猜得出。”
霖铃见祝山长当众表扬子骏,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她也想说几句话捧一下子骏,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外几盏灯也都有灯谜。众人一一扯下猜,有猜得准的,也有猜不准的。
猜了一阵后,大家继续往里走。到先贤祠门口,霖铃只见树上吊着一盏巨大的正在转动的花灯。
这盏花灯四面绣有画屏,画屏上贴着一个骑马的将军剪纸。随着花灯转动,这个将军和马匹好像奔起来一样,几个孩子都看呆了。
何净笑着介绍道:“这叫马骑灯,也是苏州的特产。”
霖铃在现代社会也听说过这种灯,不过有个另外的名字,叫走马灯。这种灯在宋代非常稀罕,很少有人见过,所以大家都十分惊诧,围着灯啧啧称奇,连祝山长看上去都被震撼到了。
不过霖铃对这个灯倒感觉一般,毕竟她连电影都看过,这种剪纸转圈圈的把戏当然没什么吸引力了。
大家围着马骑灯欣赏一番,又摘下谜语纸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梧桐更兼细雨——打一字(马逊题)。
霖铃笑着对子骏说:“这是你想的?”
子骏点头,眼神期待地看着霖铃道:“先生可能猜出?”
霖铃无奈:“猜不出,抱歉啊。”
子骏抿抿嘴唇,对霖铃轻声道:“梧桐是什么?”
霖铃:...树...?
子骏有些焦急地摇头:“除了树,换个字?”
霖铃呆头呆脑地看着子骏。子骏凑近霖铃耳边飞快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什么。”
霖铃:...木...?
“是!”子骏高兴说道:“木旁有细雨,细雨...水...是个什么字?”
霖铃呆呆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道:“...沐?”
子骏差点没跳起来:“是!”
霖铃高兴坏了,立刻大声对众人宣布:“我猜出来了!是个沐字!沐...”
说到一半声音小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大家都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瞅着她。
何净实在看不下去,笑着说:“我们都猜出来了。”
霖铃:...
好气哦。
大家哈哈一笑,继续往前走。过了先贤祠就是射圃。这一带被装点了十几盏花灯,有鬼子母灯、屏风灯、佛塔灯、车舆灯,鲩灯、玉灯、罗帛灯、兔儿灯、瓜形灯等等。
园中的花花草草被彩灯一照,每一样都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宛若仙境一般。
霖铃一到这个地方就兴奋。因为她写的一个灯谜就藏在这个花园的众多花灯之一里面。
霖铃故意走到众人前面,引导大家走到一盏瓜形灯前。这盏灯灯面用罗帛制成,形状是长条五棱瓜,瓜蒂、瓜棱,就连瓜皮上的纹路都栩栩如生。
大家又围拢着欣赏一番,但却迟迟不摘灯谜。霖铃有点心急,又不好意思催大家,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何净在一旁看着霖铃的表情,笑着摘下瓜灯下的灯谜纸,展开念道:“一条狗走完桥后便安静了——打一成语(端叔题)。”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困惑的表情。霖铃无比兴奋地向他们一一投去期待的眼神。
这个很好猜吧,哈哈...
咦。怎么没人猜?
霖铃的笑容渐渐凝固。僵了一阵后,祝山长干笑一声道:“端叔,谜底究竟是什么,我们猜不出来。”
霖铃道:“不会吧,这个谜很好猜的。子骏?少昆?何兄?”
她问了一圈,发现没一个人猜得出,人像只泄了气的瓜灯。
何净在旁笑道:“端叔,谜底到底是什么?”
霖铃无奈道:“谜底就是——过目(木)不忘(汪)!”
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孔寅鼻孔里重重发出一声哼笑。
“哈!”
**
看完灯后,祝山长把众人引入膳厅。他本来要带大家去讲堂稍坐,但是讲堂的座位不够,就只好转去膳厅就坐。
大家坐好后,应六嫂又给众人端上点心——每人一碗圆子,用木托盘盛着。
端到何净面前时,应六嫂的脸色微红,笑道:“这里有两种圆子,乳糖圆子和澄沙圆子,何先生想要哪种?”
何净道:“就要一碗澄沙圆子吧,多谢。”
澄沙就是现代的豆沙。应六嫂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澄沙圆子放在何净面前的桌子上,何净用勺子舀了一只圆子放进嘴里品尝片刻,对六嫂笑道:“这汤圆的沙好细。”
应六嫂抿嘴甜笑,却不说什么。
旁边秀秀突然插嘴道:“为了磨澄沙,今日六嫂天不亮就起床了呢。”
霖铃也在吃自己碗里的汤圆。她要的是一碗乳糖圆子,馅儿是红糖做的。
应六嫂做的圆子一个个如樱桃大小,洁白如雪,入口软糯,甜而不腻,比霖铃吃过的任何一种汤圆都要好吃一百倍。
霖铃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应六嫂心里高兴,笑着说道:“李先生慢慢吃,吃了不够里面还有。”
霖铃见应六嫂忙到现在,忍不住说:“六嫂辛苦了,为我们忙到现在,连灯都来不及看。”
六嫂笑着说:“你们方才没来时,我已经都看过一遍了。”
霖铃说:“一个人看多没劲,看灯还是要两个人,或者一群人看才带劲。”
岑观在旁插进来道:“不妨事。这几日镇上都有灯会,展出的灯比这里多得多,还可以男女结伴着看。六嫂要是嫌寂寞,也可找个郎君陪着一起看...”
岑观还没说完,他娘子在他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把岑观疼得轻叫了一声。
霖铃却木知木觉地拍手叫好:“诶这个主意好,好...”
她目光在几个单身男教习身上转了一圈,却发现孔寅此刻正把目光黏在应六嫂脸上,眼神中隐隐现出热切期待之意。
霖铃心里一咯噔,这癞蛤蟆又想出来捡漏了。哼,老娘就不让你得逞!
她眼珠一转,侧身问何净道:“何兄,你明日可有安排?”
何净一愣,脱口而出道:“没什么安排。”
霖铃立刻说:“那岂不正好,你和应六嫂两人明日可以结伴去看灯。”
何净微微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应六嫂脸色一僵,对霖铃道:“先生,我对看灯没有兴趣。”
霖铃的目的是气气孔寅,对应六嫂喜不喜欢看灯并不在意。她又撺掇道:“六嫂,你也辛苦了一年,何不给自己放个假,看个灯热闹热闹?错过了这几日,又要等一年才能看了。况且何兄也是孤身一人,你就当陪何兄去看看呢。”
这下应六嫂半个字也说不出了。她忍不住朝何净看去,双颊飞上两片并不明显的红云。
祝山长在旁听着,这时忽然笑道:“端叔说的也是,润泉,你上次不是说整日待在家中也觉无趣?正好趁灯会走动走动也好。”
霖铃一听,呦吼,祝山长真是神助攻,娃哈哈。
她忍不住朝孔寅的方向甩了一眼,对方一张脸黑得堪比煤球。哈哈,好爽好爽...
她心情舒畅,又猛吞下半碗汤圆。
何净转头看看应六嫂,脸色和悦地说道:“娘子若是想去,小生乐意奉陪。”
应六嫂抿唇一笑,越发显得明眸皓齿,娇艳异常。
她没直接回答何净的问题,而是笑道:“何先生圆子吃完了?我再去给先生盛一碗,”说着便去了厨房。
霖铃等应六嫂走远了,忍不住对何净道:“何兄,明日要好好玩,玩得开心!”
何净抬起眼睛看了看霖铃。见她眉飞色舞,毫无芥蒂的样子,他眉眼稍稍一黯,似乎有种淡淡的失落。
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淡淡一笑道:“好啊,多谢端叔关心。”
说罢,他用勺子在碗里舀了半勺热汤,慢慢放入口中。
第79章 赌一局
这一晚上霖铃非常开心,圆子整整吃了三碗,肚子都快涨成一只大汤圆。
她走出膳厅时,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望着泮池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李之仪一家。
他们现在应该奔波了一天,在驿馆里休息吧?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到自己?
想到自己坚持己见,没有和舅舅一起去原州,霖铃就觉得还是挺...庆幸的。
哈哈。
不然哪里能看到这么漂亮的花灯,吃这么美味的汤圆?
她正在胡思乱想,子骏和常安也出来了。霖铃忙走过去拉住子骏的衣服道:“子骏,明日中午我们在牛老四的铺子里碰面,你可别忘了。”
子骏点头,低声道:“先生放心。”
他们说话时,韩玉也从膳厅里走了出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神情看上去有点落寞。
霖铃朝韩玉的方向注视一会儿。她本来想找他聊聊,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
等计划成功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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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晚上大家回家,各自洗漱休息了。第二日子骏起床沐浴,在号舍里待到临近中午,然后带着常安下山去镇上。
新年的七柳镇也是气象一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身着锦衣的居民,往来欢声笑语拜年。
街上铺子数量似乎也比平日多了一倍,各种扑买吆喝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浓浓的年味儿。
子骏却没有心思在任何地方停留。他根据霖铃前日的指示,很快找到了牛老四的铺子所在。
他家的铺子名叫“牛家塑像铺”,位于七柳镇中心地段的猫沟桥附近。这个地段的铺子都是卖各种金银佛像玉器为主,一条街上有几十家类似的店。
其中牛老四是最大,也是人气最高的。铺子总共有两个半店面,门口拉着彩绸,围着一圈乌泱泱的人。
子骏好不容易带着常安从人群中挤到里面。只见一条黑黝黝的彪形大汉正靠在柜台上,看着顾客掷钱币。
他身穿一件销金圆领斜襟羊皮袄,腰间绑一条豹纹汗巾,头发乱糟糟地在头顶扎个啾啾,上面斜簪一朵大红色罗帛花。
子骏刚一进去,牛老四眼睛瞟见他,一张炭脸上立刻挤出八九分笑容,乐呵呵说道:“衙内多福!今日哪阵风竟把衙内吹来了,真是小人之福。”
子骏勉强笑着回应道:“掌柜同福。今日我闲来无事,带人出来到街上走走。你这里人多,我就过来看个热闹。”
牛老四满脸堆笑道:“衙内随意看。若是衙内看上什么,只对小人说便是,小人过几日派人把东西送去衙内府上。”
子骏淡淡一笑道:“在下心领,掌柜自便。”
牛老四见子骏没有什么特别的勾当,也就不缠着他了。子骏倚在门口看一个个顾客排队上来掷钱扑买,有男有女,各个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最里一层的柜台边还站着四五个闲汉模样的人,嘴里鼓吹挑唆不止。有几个人本来不想被扑的,经他们几个人一罗唣,就乖乖把钱掏出来了。
大概看了三四十轮扑买后,子骏听到人群后面有个粗粗的声音道:“让开让开,洒家扑买来了!让开!”
随着话音,人群中发出一阵议论的声音,接着大家自动让出了一条道儿,让那人走过来。
子骏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黑不溜秋的汉子,挑着一担子煤,正往店门口走来。
因为他身上很脏,众人看见他都避之不及,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走到了柜台旁。
子骏看见那人心中一喜,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喜悦的光芒。但他害怕别人看出端倪,只能拼命控制自己不朝霖铃的方向看。
幸好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霖铃身上,没人注意子骏的神情变化。
牛老四等人一看到霖铃过来,立刻哈哈取笑他:“天杀的煤球姥,大过年的你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