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后门的火锅店——岑清宴【完结】
时间:2024-07-02 14:40:13

  从方才不欢而散起就强忍着没落下的泪,终于涌了出来。乔琬仓促别过头去。
  “闭嘴!”
  很轻地冒出了句,却是凶巴巴的语气,她只觉得自己别扭极了。
  见她在哭,徐璟慌了神,手忙脚乱想替她擦拭,却怕冒犯了对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乔琬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手背胡乱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手里拎着的酒坛子,最终问道:“好喝么?”
  “嗯?”
  话题转变得太快,徐璟懵了下,后反应过来,“还未尝...”
  懵懵的倒有些以前的可爱。
  “所以,”乔琬指了指他衣摆上的土,“走得那样急,脸色那样冷,就为爬墙挖这坛酒??”
  方才还伤心着,这下又几乎要笑出声来:“徐司业,该说你雷声大雨点小好,还是出其不意呢?”
  徐璟也笑起来,桃花眼弯起,神色中多了分温情:“是被气得不轻。可瞧见乔府里头那枝出墙杏,原亭亭玉立,这些日子虽被风雨浇灌得没了朵儿,却又冒出不少嫩芽来,就想起你——昔年撺我埋下的那坛酒。”
  “五娘,你尽可将我当作兄长。从前、今后,我与承平是一样将你当作亲妹妹心疼的。”
  承平是乔家阿兄的表字。
  乔琬站定许久,最终还是妥协无奈,“人前,还是如往日般分明些好。”
  只要人不躲着自己,徐璟哪有不肯的,只道:“随你心意即可。”
  乔琬将他请进院子,引他在当日与阿余说好的那处摆了桌椅的塘边坐下。
  徐璟又问:“这些年我一直托人关照着嫦阿姊她们,也一直在寻你,却总无音讯是为何?”
  乔琬浅声道:“贵妃娘娘赐名,我如今是这个琬。”
  她手指蘸水,在石桌上写下一个“琬”。
  徐璟道了声“难怪”,而后又是久久无言。
  “既都挖了出来,咱们今日便喝了它去!”
  乔琬指那酒坛。
  “好。”
  下酒菜不愁,厨房里晾着些盐水煮的毛豆花生,还有腌小鱼、炸鱼酥,是这些时日天热,她食欲不振,做来下粥吃的,这会全取了来。
  又拿了一副房东留下来的旧酒器,烫洗过。等她安安稳稳坐下来时,徐璟已将酒倒好。
第24章 梅雨季节
  夏初正是毛豆盛市的季节,此时的毛豆脆嫩鲜香,煮出来翠绿鲜糯得很。
  豆荚浸饱了盐水,带着点八角花椒的卤水香,主要还是盐味,咸咸的汁水衬得豆子本身更甜。不必手剥皮,上下唇一抿,豆子就自动从煮得耙软的豆荚中骨碌碌滚出来了,爽口甘甜。
  花生则是粉糯糯的,连吃上几个,舌头都变成咸味的了。
  这时候赶紧喝一杯酒漱漱口,恢复了味觉,再去夹酥炸小鱼。
  小鱼是河里捞上来的,非是鱼苗,是这种鱼最多只能长这么大,身上没二两肉,当朝人民都是炸来吃,或是腌成鱼酢。
  乔琬喜欢加剁椒去腌,等上几个月起坛,糟香满室,就可以吃了。
  炸着则更方便,乔琬和阿余两个人当天就能对着白粥小菜吃完一竹筐的炸酥鱼,第二日没了再炸。蘸椒盐,或是直接空口吃都成,嚼起来嘎嘣脆,酥香得很。
  油够、火够,像这样炸出来的小鱼连骨头缝都是酥脆掉渣的。
  徐璟夹起一根炸小鱼,送入口,慢慢咀嚼,而后笑道:“阿琬...”
  “小、小娘子,徐司业?!”
  阿余起夜上茅房,睡眼惺忪间听见外面庭院中有动静,以为是进了贼,正担心出来看一眼,发现早该回去了的徐司业去而复返,还和小娘子握手言和,坐在树下吃酒聊天?!
  阿余揉了揉眼睛,“真是你们啊!”
  “咳咳...!”
  徐璟仿佛偷吃被抓包,尴尬得被酒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
  冒菜推出后,甚至比火锅还更要受监生们欢迎。
  毕竟吃一顿火锅总是兴师动众的,要一大群人成群结伴才热闹。
  边喝冰饮子,边伸长筷子在锅里七上八下烫着毛肚和羊肉,高谈阔论吹水聊天,八卦哪位博士又罚了谁,若是着被罚的倒霉蛋就在其中,少不得要被取笑。
  眼神则时刻注意着锅里的食物,可能前脚还没熟透,手慢一会就进了他人碗里,只能扼腕叹息。
  故,吃火锅非常需要食客们一心多用,费时又费神。
  但冒菜不一样。
  乔小娘子帮你煮好,一锅同时煮好几份,一刻钟就能吃上,还能外带走,次日早些让人来还食盒就是了。
  既方便省事,味道也一点没差!
  乔琬就喜欢他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想到后世流行的网红吃法“冒烤鸭”、“冒酥肉”之流,纷纷端了上来。
  这会子也有烤鸭,做法和后世不大一样,流行在灰火中焖烤熟,称为“燠”。
  不只是鸭,还流行燠肉、燠羊。
  乔琬也吃过外面小摊上卖的炙野鸭,最终结合了一下后世常吃的果木碳烤鸭的做法,改良出新。
  她请铁匠打了新烤炉,烤炉内焖木炭﹐沿壁挂一圈肥鸭烤着,鸭肚子里塞了葱、姜,盖焖而烧,这是闷炉烤鸭。
  用铁皮炉子烤,相较砖炉没那么笨重,砌在店门口既不显得压抑,又省动泥瓦。烤出来的鸭子皮脆肉嫩,趁热乎时剖成两半。
  一刀下去﹐喀嚓脆响,油汁四溅。
  鸭子烤得好还是坏,端看卖相就可揣测出来。以皮色棕红透亮、肥瘦相间者为上。
  隔壁的邱娘子每次都挡不住这香味诱惑,掐准了点找过来,彼时乔琬刚刚将泛着棕红油光的烤鸭从炉子里叉出来,切都没来得及,她便买上半只回去。
  趁着刚出炉还烫嘴的时候,浇上乔琬送的卤汁,招呼自家郎君一起享用。
  往往鸭子吃完了,饭还留了个底。
  邱娘子便与郎君将余下汤汁分着拌到饭里——非是寒酸,这卤汁味道也讲究得很,是用松仁、瓜子、芝麻并各种调料调成的。
  带着鸭油香的米饭,两三口就扒完了。
  这是直接吃的吃法。乔琬一天只烤三四只鸭,卖光就没得“冒”了,所以一般不这样卖给监生们。只有附近几家邻居嘴馋时,才能充分体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
  冒菜底儿是用土鸡土鸭跟大棒骨熬成的,再加些从炉子里收集的烤鸭油,并各色香料、中药,味道与普通的火锅锅底很不一样,甚至汤也可以喝,不会上火。
  顶上的烤鸭皮脆肉嫩,底下冒菜麻辣入味,夹起一块鸭肉,红油裹着芝麻在焦嫩的鸭皮上缓缓流动,红彤彤,油亮亮。
  汤底味道浸透了鸭肉,不腻、不膻,极香。
  酥肉则更简单了,只需要注意炸酥肉用的是猪里脊才够嫩。不管是冒在冒菜里,还是用来涮火锅,或是直接空口蘸椒盐吃都是一绝。
  另还有冒肥肠、冒郡肝、冒鸭肠...
  店内的招牌又丰富了些。
  前次来的那疑似选择困难症的监生,还没高兴上两日,就又开始头痛脑胀了:“今日究竟吃什么好?”
  “昨日与前日吃的都是烤鸭,还没吃腻,卓文又告诉我肥肠腴香得很,走到这店里看见旁人吃鸭肠咯吱作响,竟也馋了...”
  乔琬揶揄道:“许监生非是难以抉择,而是实在什么都想吃。”
  吃货嘛!
  她懂。
  伪*选择困难&真*大馋小子许监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乔琬顺势推销:“既不知选什么好,干脆什么都吃好了。”
  “这如何吃得下?”许监生猛摇头。
  乔琬点了点一边比寻常略大些的碗:“小店新出的‘什么都有’,里头每样都不多,但应有尽有,最适合许监生这样不知吃什么好的。”
  许监生瞧那碗,确实也不大,在他的饭量内,眼睛一亮:“不知价钱几何?”
  乔琬笑道:“只多五文,二十五文一碗。”
  乔琬话音刚落,许监生就拍板定音:“吃!”
  吃是可以坐在店里吃的,但更多人都是选择外带回去,借着温书的由头,慢吞吞边吃边看些话本志怪。
  现在甚至还有替家中父母打包的。
  乔琬刚露出惊讶的神色,吕穆就笑着解释:“我爹是狗鼻子不成,上回我正吃得香极,他推门进来,唬得我手里话本没处藏!他便以此要挟我,尝了我的冒烤鸭,还叫我今日再替他外带一份回去,否则便告诉我娘。”
  能直呼自己亲爹是“狗鼻子”,又帮着他打掩护、一起吃宵夜,可见吕家亲子关系和睦。
  乔琬笑道:“可。”
  吕穆又嘱咐:“他那一份不要芜荽葱叶,多加些辣子罢,这厮忒挑剔。”
  替吕穆打包了两份冒烤鸭,贴心地贴上纸条子在封顶上“此份多辣无葱”、“此份少辣有葱”。
  ...
  六月十三日早,乔琬对上门请教的邱娘子倾囊相授她是如何清洗肥肠的。
  “也不难,先加面粉和盐狠狠搓它,特别里头那面一定要多搓洗几趟,再用清水洗,撕去那层白花花的肥油...”
  说了一连串,她自己先笑起来:“不难,但麻烦得很。”
  邱娘子口里念叨“阿弥陀佛”,一面惊叹:“我才知道,竟这么麻烦!”一面又为她不平:“乔小娘子合该卖高价些!”
  乔琬笑道:“便宜下水,卖高了谁买呢?”
  又道:“左不过费些时候跟力气,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邱娘子学有所成,回家学以致用去了。
  屋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
  送菜蔬的菜农今日还带了些山上野杨梅来,小小的个头,淡红色,乔琬瞧着就倒牙:“这会子的杨梅酸得很罢?”
  菜农笑道:“山上杨梅什么时候都酸!晚些,都被人家摘光了。”
  乔琬意动了,便问他自家一般都怎么吃。
  这么小的果子,要榨成汁,一斤还出不了半盏呢。
  “晒干,酿酒!”菜农呵呵笑着,乔琬想了想,便也收下了这一筐。
  她又问了问周围邻居,得到答案基本都是晒成干,有钱人家还会盐藏、蜜渍、或是糖收。
  她想着那就酿酒吧。
  这几日连绵阴雨,温度又居高不下,大约是到了梅雨季节。
  她跟阿余前些天挂在院里的衣裳都还没晒干,一股子馊味。
  诗里还是假浪漫了些,将潮湿衾衣、器物斑霉,写成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乔琬从杨梅想到青梅。又想到既然要酿酒,干脆一并再酿些青梅酒,时令。
  不时不食,大抵如此。
  她如今也能勉强凑得上是追求美食中更高层次的精神所在:春尝头鲜,夏吃清爽,秋品风味,冬食滋补。
  当然,在火锅店里,还是无论有什么吃什么,乱涮一气为佳。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在潮湿闷热的雨天闷在室内吃热汤锅子,乔琬也是。
  这几日温度愈发高得古怪,她罕见的对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食欲,除了冷淘还能吃上几口。
  吃着冷面,她就想起来一种特殊的锅子——钵钵鸡。
  准确来说这不是火锅,而是冷食。
  各色食材串在竹签子上,事先煮好放凉,端上桌供食客享用时,容器多是瓦罐或钵钵。
  吃法也多,可以直接捏着签子开撸,也可以将食物从签上剔下来盛在碗里优雅享用,还有配着凉粉或是奶汤面一起吃的。
  汤底有红油、藤椒。
  想到香辣开胃的钵钵鸡,最主要是不用再面对热锅蒸桑拿,乔琬当即淘来了一堆竹签子,打算先自家吃上过过嘴瘾。
  就在她和阿余串着签子的时候,媒人上门了。
第25章 媒人上门
  “店主可是位姓乔的小娘子?”
  乔琬引首看去,见个三四十来岁、脸上笑褶深厚的圆脸妇人。
  妇人穿着簇新的红衫子,头发油光水滑,梳得齐齐整整,用根素银簪子盘在脑后,守在门口探头探脑。
  乔琬放下手中签子:“正是,不知客人要吃些什么?现只有红汤锅子,涮的肉菜倒尽有。”
  这会子还没开门营业呢,但有客要吃火锅也不是不行,菜农送的菜都到了。
  只是,这妇人也不像是会为吃锅子早早来店的样子。
  妇人便绽开个更深的笑来:“哎呀呀,非是吃饭,小娘子也先别忙活了,奴家是来给乔小娘子道贺的!”
  乔琬听得一头雾水,阿余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请妇人坐下了,倒杯茶,等她啜饮一大口,乔琬才笑着问:“不知是何喜可贺?”
  谈起正事,妇人坐得更端正了些,故作神秘地朝前一凑,小声道:“先前小娘子赁住洪家时的邻居陈秀才,小娘子可还有印象?”
  阿余插嘴:“可能没印象么?成日顶着张大脸往我们屋前凑!”
  “哎!小娘子这话说的偏见!陈郎君是个老实地道的好郎呢。”
  妇人挥挥手,不在意阿余的嫌恶,笑道,“奴家姓龚,就住在前面那条街上。先给小娘子透个底,这方圆十里头的亲事十有八九都是奴家说合的。凡是年轻郎子,但凡在奴家跟前过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心性来!”
  “哦?龚娘子好厉害的眼神。”乔琬很给面子地附和她,“只是不知这与陈郎君又有什么关系?”
  龚娘子“咳”地清了清并不存在的胸中痰,朝她挤眼笑道,“小娘子,可是害羞了?还瞒着奴家呢?那陈郎君可都将你二人情谊尽数告知奴家了,特才托奴家来向小娘子提亲的。”
  ......
  什么情谊?
  阿余嘴比乔琬脑子转得更快,当下瞪圆眼睛:“谁和他有情了?真真是癞蛤蟆吞月亮,痴心妄想!龚娘子慎言,我们家小娘子跟他没半点牵扯。”
  龚娘子被她吼得一震,揉着嗡鸣的耳朵不满道:“都是陈郎君亲口说的,个中真假乔小娘自己子难道不知么?”
  乔琬还真不知。
  她是真想不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陈生误会的事,以至于直接请媒人上门来了。
  甚至连事先向她通气也没有。
  多冒昧阿!
  被此人的脸皮震惊,本就不可能答应,如今连场面话都懒得扯了。
  乔琬扯出个笑来,果断婉拒:“还真是陈郎君误会了,奴与陈郎君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又或是龚娘子寻错了人?”
  龚娘子听了,没听出话中深意,急急证明自己:“哪能错!正对后门从左数第三铺,火锅店,可不正是这一家么?”
  乔琬强笑着点头:“嗯...”
  龚娘子还以为她是矜持,又堆起笑来,替陈生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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