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虽然办法简单粗暴,但是效果立竿见影。狗一刀脸上的红潮霎时褪去,留下狗一刀湿漉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楚留香,“刚刚我上天宫了吗?”
楚留香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白色小方帕,角落处还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郁金香,帕子看起来名贵非常,但楚留香用起来丝毫不带犹豫,细心的替狗一刀擦去脸上的茶渍,“实属是我连累了姑娘,不知为何我包里竟然装了半粒魅药,害得姑娘失了神志。”
狗一刀觉得这人的话有些问题,脑子难得灵光,“先前我们同处一室,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着道?更何况,方才屋内三人,为什么你和刺客都没事,就我中了招?”
狗一刀想起刚刚的感受,像是踩在云端上一般,脸上的红潮不自觉的又在脖子上点燃,但面上仍旧是一副冷淡,丝毫不见方才的沉醉。
楚留香摸摸鼻子,“实不相瞒,我的鼻子不大灵光,为此每日都会在沐浴后换个香囊。导致姑娘中招的香囊,就是我在回房沐浴后才换上的。至于为何我和那名刺客都未中招,我想……大概是由于姑娘的鼻子过于灵敏。这药虽说霸道得紧,但一般需要碾碎点燃后才有功效,像姑娘这般闻到半粒就……属实不多见。”
狗一刀确实鼻子异于常人,但听了这话,默默朝窗口挪了半寸,带着半分回味偷偷看向窗外,“是吗?”
楚留香见狗一刀远离自己,误以为狗一刀将他看作采花贼,莫名有几分心塞。想他楚留香纵横江湖多年,向来万花丛中过,身边从未缺过女人,从来是女人们向他挥舞手帕,哪怕是再警惕的女子,在见到他后都会放下戒备。
楚留香叹了口气,“姑娘放心,我楚留香虽情场风流,但却绝不会用这种下流的东西。”
狗一刀挠了挠脸颊,眼睛没忍住又看了眼窗外,“下流吗?”
楚留香没明白狗一刀这话什么意思,正要询问,就看见狗一刀伸手请他离开,“楚留香,今晚夜深了,有什么话以后有缘再说吧,再见!”
如此直白的逐客令,楚留香只好告辞。待到门刚刚关上,狗一刀就迫不及待跳出窗户,奔向屋外的一片草丛寻找刚刚被楚留香丢出来的那半颗药,全然将坚持许久的向东行抛之脑后。
楚留香听见屋内的动静,又想到狗一刀方才的反应,这才意识到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半粒药丸,只有狗一刀半个指甲盖那么大,屋外的那片草丛深且密,还足有一个四合院那么大,狗一刀撅着屁股趴在草地里找到天朦朦亮,忽然察觉到远处有声异响,跑过去一看,没想到那半粒药正在地上躺着。
狗一刀兴奋的举起来对着天光看了眼,正要对着药丸深吸一口,可忽然想到现在天都亮了,不大合适,又小心翼翼的拿出两层帕子,将药丸包了个严实,藏进了怀里。
狗一刀砸砸嘴,自言自语道,“昨日醉,外面竟然有这种好东西,不愧是江湖。”
说完转头又从窗户里钻了回去,准备补个觉。
狗一刀始终没注意到,屋顶处有个身影,盯着她看了一夜,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弹了粒小石子提醒了她方位。
阿情看了眼坐在房顶潇洒饮酒的楚留香,又看了看已经钻回屋里的狗一刀,飞身上了屋顶,倚在楚留香的身侧,“不愧是香帅,总是这么怜香惜玉。”
楚留香听见阿情的声音却没有回头,眼睛看向屋内躺在床上即刻入睡的狗一刀,“阿情,下不为例。”
阿情听了这话,有几分失神,但随即整理好神情,“阿情的本意……”
楚留香没等阿情将话说完,就直接站了起来,阿情差点摔倒,但他却没回头看一眼,“阿情姑娘,那位姑娘从此以后在你店里的花销费用便都从我从前预支的银子里扣吧。”
楚留香以前在忘情馆留下的银钱便是在这里连吃带喝的住上十年也够了。
阿情还要再说什么,人却已经不见。
天下皆知,楚留香的轻功独步天下,比薛衣人的剑还快,便是李观鱼的剑阵也困不住他,只要他想走,便没有人可以留得住。
阿情看着空荡荡的屋顶,终于收回了目光,又看向躺在床上睡觉的那位姑娘,叹了口气。
她放那半粒魅药只是为了便利自己。
做了半生的花魁,如今她想要安分下来,但似乎又选了最不该选的一个人。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楚留香了。
只是没想到,昨夜连累了这位姑娘。
阿情飞下屋顶,进了厨房,准备至少给这位姑娘一点小小的心意作为补偿。
第4章 再说一遍 我是女人
狗一刀捏着那半颗魅药,一夜全是香甜美梦。待到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听到里面有了起身的动静,阿情才端着洗脸水和毛巾敲了敲门,不待里面人回话,便已经推门进去,带着几分殷勤问到,“客人先洗漱一番,再用早食可好?”
狗一刀看着这样的美人给自己端水洗脸,立刻翻身起来,接过水盆,连连点头,“都行,都行。”
阿情瞧着狗一刀的作派觉得有些好笑,她从没伺候过女人,因为很多女人对她或多或少的有着几分敌意,但眼前这个女人的态度却像个毛头小子。
“说来好笑,昨日我还当客人是位公子。”
阿情看着正在拧着毛巾的狗一刀,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嘴。
狗一刀拿着毛巾擦了把脸后,搓着毛巾,也没看向阿情,“为什么会将我错认成男人呢?”
这话问的随意,阿情向来懂得察言观色,她总觉得这话里带着几分不乐意。
眼前的女子并非相貌粗糙,也并非如传闻中水母阴姬那般雌雄难辨的雄壮,究竟为何错认,阿情带着几分不确定,“大概是客人行事带着些女子身上不常见的洒脱吧。”
狗一刀将洗干净的毛巾搭在水盆边上,抬头看向阿情,眼里仍旧闪着昨夜阿情见过的光芒,“洒脱?”
狗一刀嘴里喃喃了几遍阿情刚刚所说的话,随即又问道,“你觉得什么是洒脱?”
阿情没想到狗一刀会有此一问,有些愣住,但对这个有些无厘头的问题却并无不耐,反而真的低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江湖之大,女侠不少。但许多女侠身边都围绕着数不清的蜂蝶,最后成了这群蜂蝶酿成的花蜜。江湖人说来有男有女,但却少有人拿女人当回事,便是百晓生列兵器谱,眼睛也不瞧女人。如今江湖里数得上名号的女侠无不被男人们调侃,或是被认作不结婚生子的妖婆,或是被叫做出了世的‘师太’。”
话说到这里,阿情停住,看了一眼听得仔细的狗一刀后,抬手为两人倒了杯茶,“客人你,是我见过最脏的女侠,少有女侠会如此狼狈,也少有女侠会如此不懂的知情识趣……”
狗一刀还是一知半解,她觉得阿情说的话里带着她全然听不懂的意味,但她听懂了其中的一个词,反驳道,“我并不是女侠,也需要去学知情识趣吗?”
女侠这个词,狗一刀听过很多次,无论是说书先生还是无事茶客,都时常将这些词挂在嘴边,香艳的,英武的,但无一不是有名的。
阿情听了狗一刀的否认,不自觉地看向她背后的刀,拿着手绢轻轻捂住嘴,敛去笑意,带着几分怅然,“身在江湖不知处,谁言我是江湖客。客人这样就好。”
狗一刀偏着头勾了勾背后的刀环,她原本是带着向讨教的心意听着阿情说,结果觉得阿情的话越听越糊涂。
阿情看着狗一刀的样子,不再多言,起身替狗一刀抚平头侧的碎发,“楼下有专为你做的补气汤,下去喝吧。”
狗一刀点点头,起身跟着阿情下了楼,出房门前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罗盘,想了想还是算了,阿情对她太好了,还熬了汤,为了这个也应当给她一个面子,暂且不拿罗盘走路。
汤端上来的时候,狗一刀闻着味道,口水已经不住的开始吞咽,太香了,她从没闻过这么香的汤!
埋头一顿喝,嘴里只能含糊的朝着阿情的方向道着听不清的谢。
阿情走上前,坐在狗一刀的身边,托腮带着几分深情和慈爱看着狗一刀,“客人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可好?”
狗一刀继续喝着汤,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埋头摇摇脑袋。
狗一刀的拒绝并不出乎阿情的意料,但她还是没忍住想要问问,“客人急着去哪里呢?”
汤终于喝完了,狗一刀这才拿着袖子一抹嘴,抬头看向阿情,“我要朝东去。”
阿情一愣,“东?向东去哪里?”
狗一刀摇摇脑袋,“我也不知道。”
阿情本还想再问,但多年以来的小心让她住了嘴。她已经因为没管住自己的欲/望失去了一个久客,她现在不想再失去一个她喜欢的客人。
也因为,她想留些好奇,让她能一直关注着这位客人,看她最终会走到哪里,是否又成了装在罐子里的花蜜。
狗一刀喝完了汤,就回屋拿了她的罗盘继续上路,恰好正东面就是窗户的位置,告别了阿情,朝着窗户就跳了下去。
朝东又走了半个多月,一路上没遇见一个男人在她的正东路上。
狗一刀不免有些泄气,恰好前面有家茶棚。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每日睡在山间丛林,露寒霜重,狗一刀也难免有些吃不消。昨日又下了雪,狗一刀缩了缩身上的夹袄,朝着茶棚紧走几步。
茶棚里长久坐着两个大铁壶,保证热水能及时供应,出来的热气烘的整个棚子里透着温暖。
进了茶棚,浑身暖和不少,狗一刀看了下罗盘,东面的位置没一个人坐。小二过来招呼了声,领着狗一刀朝着唯独剩下的那个面东的桌子坐下。
狗一刀叹了口气,难不成自己的缘分还真是那个菊花脸的老头?
“客官喝什么茶?”
“随便泡碗清茶就行,要滚滚的热水,再来碟豆子。”
狗一刀吩咐完,就低着头不言语,眼睛却悄悄打量起周围喝茶的人。这个天还在外面跑的,多是江湖客,寻常百姓这个时节都在家里窝冬。
北面那桌人外衣上写着万胜镖局的字样,几个人看似轻松饮酒,但狗一刀看得清楚,他们的脚始终没离开过桌下的那几个木头箱子。
这群人说话声量不低,侧耳一听便听得清楚,“哎,可怜何玉林,混了那么多年,总算做了瓢把子,就那么死了……”
另一个人谨慎的环顾四周,拿手肘拐了拐方才说话的人,“我们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就是为了让家人好过些嘛,何玉林虽然死了,但香帅给足了他家银两抚恤,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几人一阵沉默,不再说话,又闷头大口喝了几碗酒。
西面那桌人讨论的竟也与楚留香有关。
“听说楚留香也要去为玉剑公主送嫁?”
“他必定是要去的,就算不是为了送嫁,他也会去的。听说史天王派出了他最得力的手下白云生去接香帅前去观礼。如此香帅又怎么会不去?”
“言之有理,这江湖之中,哪里的热闹都少不得他。”
“听闻前些日子玉剑公主私下里也在找人寻他。”
“寻他做什么?”
说话的人刚问出这个问题,似乎又即刻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和同桌几人相视一笑,“女人找他,还能为了什么?”
一人端起酒杯,像是已经了然所有事情,轻抿一口酒后,啧嘴摇头,“那史天王虽说称霸海域,但听闻样貌丑陋,壮硕如熊,玉剑公主下嫁于他心里怎么甘心,也不知道玉剑公主长相如何,听闻她从未出过山庄半步。”
又一人状若可惜,摇摇头,“真是可怜了玉剑公主,难怪她要提前找楚留香松快松快。”
“咱这下面可也不见得比楚留香的小,玉剑公主找我们哥几个不也行。”话一说完,几人凑在一起猥琐一笑。
狗一刀偷听到这里,转头看向几人,带着几分好奇,“什么叫松快松快?”
几人没想到自己的闲篇会被旁人听去,狗一刀忽然出声让几人吓了一跳,正要发怒,又听狗一刀道,“玉剑公主不愿意嫁给史天王吗?”
实在是狗一刀的语气过于真诚,眼神透着不谙世事,几人只当她未经人事,确实不懂,便出声解释,“自然,玉剑公主出自玉剑山庄,这玉剑山庄的杜先生制衡海上各方势力,但如今海上势力被史天王一家收服,为拉拢史天王便只能出此下策。”
狗一刀听到这里,不由眼前一亮。走到如今也有一月有余,狗一刀向来耐心有限,她开始对王半仙的话产生了质疑,寻思着实在不行,还是走她替嫁的老路来的快,“请问,这位玉剑公主现在在哪里?”
这桌人也不知,正彼此面面相觑时,却听万胜镖局的人开了口,“公主如今在玉剑山庄待嫁。”
说话的正是替何玉林的死惋惜的人,他刚说完,手臂再次被邻座人拿手肘拐带了一下,却见他只是不在意的收回目光,拿酒堵住了自己的嘴。
但狗一刀也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还是朝着那桌一拱手,“多谢。”
点好的茶和小点正好上桌,小二放下东西正要走,却被狗一刀叫住,指了指万胜镖局那一桌,“劳烦给那桌上二斤牛肉,算我的账上。”
狗一刀虽说倒夜香、收泔水的活儿一月只有百来文,但十来年也攒下些许,如今有了十万两做底,答谢起来也毫不手软。
这话被茶棚内的人都听了个正着,西面桌的人不免嘟嘟囔囔,“怎么不见给我们送些好肉来。”
狗一刀不好意思一笑,“我怕给你们送了牛肉,叫你们误会我对你们有意,非得用你们硕大的下面同我发生点什么。”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拿起杵在桌边的剑拿起来拍在桌子上,“你一个男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狗一刀截断,一字一顿,每个字字音清晰,“我,是,女,人。”
茶棚里的人听见这句话,都愣了半晌,连先前忙着往灶洞里添柴的小二都停下了动作看向狗一刀。
狗一刀扫视一圈,神情带着一层冷意,“看着不像?”
四下一阵沉默,无言的环境让狗一刀暴躁的情绪更上一分,就在临近爆发时,告知狗一刀玉剑公主位置的人出了声,声音极小,但狗一刀听得真切,“也不是像男人,就是不像女人。”
这话说完,他邻座先前拐胳膊肘的人这次直接淡定上手捂住了他的嘴,随后自己开口道,“女侠恕罪,只是因为女侠穿了身男装,大伙这才一时不察。牛肉便不必了,若是能上两坛酒我们便已经知足。”
狗一刀就是狗脾气,性子来的快去得快,这人一说话她就自然被带到了别的话题,朝着说话的人看去,“几位还押着镖,喝酒误事,还是少饮为佳。这天寒地冻的,吃些牛肉暖暖身子最好。”
虽说都是耕牛肉老,但牛肉稀少,寻常人都舍不得吃,狗一刀张口就是二斤,着实也让几人谢了又谢。
狗一刀吃饱喝足,拍下足两的银子就走,转身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待茶棚里的人反应过来时,指着雪地惊讶的摇着同行人看,只见雪地里竟然一点脚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