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女孩儿罢了。倒是大皇子,祁婕妤可听说了承乾宫的热闹?”
满宫都传遍了,祁黛遇自然不能说不知道。不仅得说知道,还得表态。
“嫔妾不信那玄妙之事,与其说是天生异象,嫔妾更愿意相信,乃是人为。”
皇后笑容不变:“袁家有那么大的胆子?”
祁黛遇:“只要利益足够诱人。”
相较故弄玄虚可能会受到的惩罚,让全天下百姓都知道大皇子得天独厚、身伴异象能得到的东西,袁家人自然敢做。
皇后:“哦?那你觉得,皇上会如何?”
祁黛遇起身福礼,“嫔妾不敢妄加揣测圣意。”她又不傻,她是来表忠心的,可不是来挨板子的。
皇后一叹,“你倒谨慎。不过今日你来坤宁宫的心意,本宫知晓了。”
看了看天色,皇后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想必也快下朝了。走吧,随本宫一起去承乾宫。”
“是。”
皇后出行有仪仗,祁黛遇沾了光 ,坐上小轿,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承乾宫。
还未进殿,就听见淑妃高阔的笑声与众人的恭维。
直至太监高喝:“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声音一静。
然后嫔妃鱼跃而出,向皇后行礼。淑妃的大宫女也出来了,“皇后娘娘见谅,主子尚在坐月子,太医嘱咐了不能见风。奴婢代主子给皇后娘娘请安。”
接着又禀告太后来看过又走了。
“无妨。淑妃好好养着,本宫只是来带大皇子去保和殿赴宴。”皇后笑着道:“大皇子可收拾好了?”
那宫女嘴角笑意有些僵硬:“……收拾好了。”淑妃得意,却忘了皇后才是宫中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洗三这种事,别说淑妃要坐月子不能出席,就算淑妃前去,也只能干看着皇后坐正位,大皇子向皇后行子孙礼。
奶嬷嬷将包裹严实的大皇子抱出来,皇后掀开襁褓一角,大皇子才吃饱喝足,正睡得香甜,一只手放在耳边,皇后未戴护甲的手轻轻一碰,大皇子条件反射握住。
“大皇子喜欢皇后娘娘呢,真是孝顺!”有妃嫔道。
这话没有错处,就是在承乾宫说,淑妃就在一墙之隔,有些怪怪的。
祁黛遇看向说话的人,浓妆艳抹、俏丽出众,身形圆润,一双上挑的眼睛格外勾人。和她形象完全相反的女子。
启祥宫苗美人。
也是皇后一派,却和原身不和。
许是察觉到祁黛遇的眼神,苗美人对着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的讨厌。
众妃嫔心思各异,只在听到皇后道:“我儿孝顺”时,嘴角抽了抽。
然后就听见殿内传来一声碎响,皇后正欲询问,淑妃的大宫女点翠提前开口:“皇后娘娘,今日淑妃娘娘开了一尊好玉料,寓意极好,主子想带到宴上,为大皇子添福。”
哪里是添福,分明是想炫耀。
但这个理由,皇后无法推托。
可今日参加洗三宴的都是皇亲贵族,若是将玉料带过去,岂不是承认大皇子的特殊?
皇后陷入两难。
就在此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全福海来了。
点翠脸上一喜,侧身朝一宫女使了使眼色,那宫女便转身进了屋。
全福海向皇后与众妃嫔行了礼,笑着道:“奴才是来宣旨的,皇上有旨——”
“全公公!”一道娇声打断了全福海,竟是淑妃出来了。
“皇上有旨,臣妾不敢无礼,自该出门迎旨,匆忙打扮,若有不适之处,皇上见谅。”说是这么说,可她妆容齐全,穿戴整齐的模样,哪里是匆忙打扮的样子。
淑妃敢这么说,也是仗着不会有人戳穿她。她半跪着身子,脖子却挺的直直高高的。
看她这般得意,全福海心里却叹气,只怕淑妃的算计要落空了。
“皇上有旨:今天赐石麟、德门生辉,赐皇长子名‘皓’,玉蝶序齿,赐宝印一只、赤金累丝攒珠项圈一只……”
“大公主,朕之掌上明珠,柔嘉居质,婉嫕有仪,赐封号‘’永安”,封地永安县、食邑……”
“对了,淑妃娘娘,皇上还说,那玉料天生神异,应当于奉先殿供奉七七四十九日,沐浴香火,方能保佑大皇子。”
打全福海第一句念完,淑妃就有些懵。等到圣旨念完,脸上的笑意已经维持不住了。
而低着头的祁黛遇,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损,太损了。这皇帝,有点子阴阳在身上。
第四章
为什么说皇帝损?
他颁布的旨意主要讲了三件事。
一是给大皇子赐名。单名一个“皓”字,“皓”有明亮之意,也算是好字,可今日那玉料中的八个字正是“皓月当空、福寿永昌”,可见这个名字就是从这八个字里取得,未免显得有些敷衍。
而其后,居然是个大公主赐封号!本朝公主封号多是等公主及笈后着礼部挑选,可大公主如今才两岁多,皇上亲自挑选封号不说,还赐了封地、食邑!这些可都是实权!不像大皇子,只有个尊贵的皇子身份。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大公主比大皇子还尊贵些。
这第三件事就更损了。
淑妃想让人把那尊玉璞带去保和殿,结果皇帝却说要把那东西送去奉先殿供着,什么沐浴香火说得好听,那意思不就是不让淑妃展出嘛。
这圣旨的暗意和皇帝透露出的态度,让不少人心中松了口气。
皇上不信、也不喜淑妃的算计。
那异象这事,就不足为惧了。
百姓再怎么相信,皇位之事也得皇上说了算,只要皇上不信,别说是玉璞出字,就算大皇子衔玉而生也只是一件有趣的事。
意识到这一点,众妃嫔不着痕迹地视线交汇,有人道:“皇后娘娘,嫔妾突感不适,这大皇子的洗三宴只怕去不了,还请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见谅。”
“嫔妾也有些不舒服……”
“这天突然转凉,好似身上冷了些……”
“咳咳……”
要说妃嫔的变脸比那天气还快,适才还纷纷恭维淑妃,现在连洗三宴都敢不去。
祁黛遇心中称“绝”。
她自然是随大流的,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出了承乾宫,没走多远,祁黛遇被人喊住了。
是苗美人。
随意朝她行了礼,苗美人用帕子捂住口鼻,眼神挑剔,“祁婕妤这是真的大好了?莫不是装好吧?”
祁黛遇语气平淡:“从来只听装病,哪有人装好的?”
“看来是真好了。”苗美人轻笑,“祁婕妤别介意,妹妹也只是关心。对了,我听说,姐姐的绿头牌已经挂上了?姐姐未免也太心急了,这卧床两年,该先将屋里打扫一番才是,再让内务府送些胭脂香粉、新制钗裙,也算是新气象呀。”
“毕竟,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最讲究的性子,万一惹得陛下不高兴……哦,是妹妹忘了,姐姐久未面圣,恐怕不清楚陛下的习惯。”
祁黛遇算是见识到这后宫里的女人阴阳怪气的本事了。
什么关心,分明是在嘲讽她卧床两年屋里、身上有味道。还暗讽她不得圣宠。
想阴阳回去也不难,可那样就得和苗美人对上,她又不争宠,掐尖干什么?
但也不能受气。
祁黛遇不动声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眶顿时红了。贝齿紧紧咬住下唇,苍白的唇色被挤压出鲜艳的红。胸前微微颤抖,似乎被气到极点,紧接着,控制不住般咳嗽起来,动静之大,仿佛能将肺腑咳出来。
整个人更是直接倒在石榴怀里,下一秒就能升天。
石榴顿时慌了,也顾不上尊卑,急道:“苗美人未免太过分,我家主子身子本就弱,如何听得美人那些话?苗美人是想要我家主子的命吗?”
她急忙顺着祁黛遇的背。
祁黛遇将整个头都埋在了石榴怀里,肩膀颤抖,害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暴露。
苗美人一滞,瞪大眼,不是说身子大好了吗?
可看祁黛遇咳嗽的样子,保不准真被气狠了。这人身体弱,她是清楚的。
苗美人有些尴尬,她和祁黛遇都属于皇后一派的人,皇后本就怜惜祁婕妤,若是知道今日之事,难免心中对她不悦。
今天之所以针对,除了知道祁黛遇大好心中升起危机感,也是有早膳那件事的导火——早上膳房人手不够,她的宫女前去提膳时已剩不多,谁知却被衍庆居的莲雾抢先端走更好的几样。
因着这个,苗美人才对祁黛遇发难,谁知道祁黛遇这么脆,她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要死在她面前的样子。
苗美人一甩帕子,“你既担心你家主子,还不回去请太医?攀扯我做甚?”一扭腰,走了,那匆匆步伐,像是有索命鬼在后面追。
被提醒,石榴也回过神,打算背着主子回衍庆居请太医。
祁黛遇却不咳了,顺顺气,摆手:“我没大碍,不用请太医。”
“可您都咳成这样了!”脸和脖颈都红透了,眼里还泛着泪光。
那是憋笑憋的!
“真的没事,今日风波不断,还是不要惹眼得好,而且,我与苗美人之间,皇后娘娘也不好帮谁。”
石榴眼中蓄泪,她们主子实在是太善良了!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想的也是怕皇后娘娘麻烦。
“那苗美人仗着有几分宠爱,甚是嚣张!”实在可恨!石榴内心打定主意,等有空闲了她要跑一趟坤宁宫,找竹意姐姐说说话,重点强调主子有多懂事,多么为皇后娘娘着想。
主子模样性情不比苗美人差,若是皇后娘娘相助,定能得圣上欢心,到时候且看那苗美人还敢不敢嚣张!
祁黛遇一点不知她的大宫女心思,还在那帮苗美人寻借口。
“不过是她心有不甘,心里不服我罢了。”
当年还在东宫的时候,苗美人和原身同时被指太子淑女,和原身三个月里只见过太子两面不同,苗美人算是得宠的,所以后来太子登基,苗美人满心满眼认为自己肯定比原身位分高。哪知后来出了那事,原身凭借救驾之功,成了比她高一级的婕妤。
苗美人心中不服。
只是由于这两年原身卧病在床,再不甘苗美人不屑也不能对一个病人撒气,所以相安无事。
如今祁黛遇好了,苗美人心里又不舒服了。
祁黛遇:“好了,不管她,先回去吧。”
话说她今天受了气,又病些日子(躺平几天)很正常吧?
妃嫔们一走,皇后带着大皇子离开,承乾宫骤然冷清。宫人们气不敢喘一下,害怕触了淑妃娘娘霉头。
袁淑妃被点翠扶回殿内坐下,面上表情变幻,过了许久,一个眼刀甩至点翠身上。
“你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去看着大皇子?大皇子若有什么闪失,本宫拿你是问!”
点翠激灵,“奴婢这就去!”
等洗三宴结束,点翠带着大皇子回到承乾宫,淑妃仍坐在那里。
见点翠进屋就跪下,跟在她身后的安嫔脚步一顿,慢吞吞挪着步伐进屋。
点翠:“娘娘,大皇子回来了。今日宴上大皇子很乖,太后娘娘夸赞了许久,就连大长公主都说大皇子福运绵长呢。”
“还有这些物件,全是宗室给大皇子添福的,咱们大皇子人人喜爱……”点翠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淑妃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脸色好转。
“朝芸县主嫁给了弟弟,大长公主自然夸赞大皇子。”淑妃语气不明,“皇上在宴上一句话都没说?”
点翠低下头:“陛下政事繁忙,只来坐了一会儿就回了乾清宫……”
“砰——”茶碗触地而碎。
大皇子受惊大哭。
“谁让你们抱着大皇子在这儿的?还不下去哄!”淑妃高声喝道。
点翠连忙使眼色让奶嬷嬷抱着大皇子离开。
“一群榆木脑袋!”
“娘娘何必发脾气,伤身子不说,还易吓到大皇子。”一直没出声的安嫔平静道。
淑妃锐眼看她,“本宫需要你教做事?”她仍不顺气,胸口一起一伏,“那可是他的长子,他竟一点情面也不留!”
这法子冒险,但利益丰厚,就算被拆穿,大可推脱给底下的人想讨好皇恩。淑妃想过皇帝会是什么态度,绝对不包括今天这种——打她的脸不说,还抬举皇后!
安嫔淡声道:“所以娘娘不是在气皇上不心疼大皇子,故意挑今日赐封大公主,而是气自己被皇上拂了面子?可皇后乃是中宫,又从不出错,皇上护着皇后,再正常不过。”
“你放肆!你是本宫的人,该替本宫说话!”又是一盏茶碗破碎,碎片溅在安嫔裙摆之上,
安嫔动都没动一下,甚至脸色都没变动。
安嫔:“嫔妾不过实话实说。”
“你!”淑妃深呼吸一口气,不想再和她说话,安嫔这人就是个面瘫,与她争气,只会让自己更气。
“你走!”看见就烦。
安嫔如常行礼,“嫔妾告退。”
等出了承乾宫,身边只剩自己人,安嫔的宫女蒲英苦涩道:“主子,你就不能把心里话憋住吗?何苦惹淑妃娘娘生气。”
安嫔冷哼一声:“我已经憋得够多了。她与袁家合谋此事也不曾知会过我,如今惹皇上不高兴了冲着我撒气,我该她的?”
“主子!”这才出承乾宫呢!
蒲英心里发苦,安嫔自生下二公主就得了一种名为“口僻”的怪病,一开始只是脸部微僵,慢慢的连微笑、闭眼都困难起来,太医院开了药,也只是让病情不再加重。
许是因为情绪无法通过表情外露,安嫔心中憋屈,脾气愈发古怪,有时候连淑妃娘娘也敢当面呛声。
安嫔有二公主傍身,也没人敢动她。
就是苦了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日日心惊胆战。
“主子,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二公主想想呀!”安嫔家世宠爱都一般,又有大公主珠玉在前,二公主就不太受陛下重视。以往多亏了淑妃时不时让二公主在皇上面前露露脸,才让陛下心里记着二公主。
安嫔:“我要是不为二公主,我才懒得理她。”憋了半天,终究没憋住,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烦死了。”
坤宁宫。
皇后从保和殿带回一身疲惫,却还是强撑着先去偏殿看大公主。
夜已深,大公主早已睡着,怀里还抱着祁黛遇送的兔子娃娃。
看着女儿乖巧的睡颜,皇后脸庞柔和。
“本宫的令仪玉雪可爱,万分尊贵也是受得的。”本朝自开国以来有封地、食邑的公主不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不到三岁就获封,更是只此一例。令仪得此殊荣,可见皇上视其为珍宝。
皇后心中万分慰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