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粗糙的触感停留在脸上,蒋渊的大拇指一滑而过,他将手上一抹肤色的干涸物展示给祁黛遇看。
“脸上比狸猫还花。”蒋渊淡淡道。
即使与皇帝已经接触了不少次,单独相处时,祁黛遇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会听到皇帝调侃的话,心中尴尬,脸上也一红。
她有些不懂这皇帝到底什么意思。
皇帝明明已经看出来她此前装模作样,自上次走后,再没来过衍庆居,她设身处地地想,要是她是大权在握的皇帝,倘若有妃嫔对着自己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肯定会有所不满。
皇帝可能已经彻底厌恶了她,这是祁黛遇原本的想法。这也是她为什么急切抱皇后大腿、想要有一份自己产业的缘故——若是日后真的再也无宠,至少经济上不至于短缺。
可皇帝今日又来了,看着好像也不太像生她气的样子。
总不至于皇帝的癖好是喜欢“得不到的女人”吧?
祁黛遇被自己的想法噎到,差点绷不住表情。
这时,蒋渊已经走进了书房。
看到稍显凌乱的书房,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坐在榻上,静静地喝完了一杯茶。
等祁黛遇都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才开启尊口。
“朕听皇后说,你想开一间胭脂铺子。”
祁黛遇:“嫔妾……”她没想到,皇后连这个都会和皇帝说。
蒋渊看出她的慌乱,“你的想法太大胆!赚世家高官的银子,亏你想得出来。”一盒小小的胭脂,敢卖十两银子,都不叫赚,得叫抢!
皇后觉得此举太过冒险,但又深知蒋渊一直想收拾那些世家,思来想去,便趁蒋渊去坤宁宫时与他说了此事。
蒋渊听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皇后,“那劳什子‘粉底’功效如何?”
祁黛遇送给皇后的那一小罐,皇后已经让太医检查过,太医虽无法确定里面到底添加了哪些东西,但也确定了对人体没有害处,皇后按照祁黛遇的提示让一小宫女当场试用给蒋渊看。
只见那本肤色暗沉粗糙的宫女用了“粉底”之后,肌肤瞬间白皙起来,虽然看着没祁黛遇那日一样服帖,但效果比起铅华来,却要好太多了。
蒋渊当时心中惊讶不小,却不是惊讶所谓粉底的功效,而是惠昭仪竟有如此技艺。
蒋渊突然笑了。
“朕觉得,惠昭仪这想法不错。”不仅能在一家胭脂铺子上实行,酒楼、成衣铺……许多行业都可以设立一个定价奇高、规格奇高的商铺。玩弄权术的帝王做起生意来也完全不输狡诈的行商,瞬间举一反三。
消减世家旧勋的势力一直是蒋渊在做的事,一些商铺改变不了大局,但能多消耗其一些财力,于蒋渊而言也是件开心的事。
皇后哑然,随即笑道:“既如此,不若陛下您也入上几股?全当是对惠昭仪想出此法的赏赐。”她借机替祁黛遇要好处,有皇帝的加入,缴税会更少,许多顾虑都不用担心了。
于是蒋渊今日来了衍庆居。
然后便看到惠昭仪书房里的各种模具以及被碾碎的各种不知名的东西,显然是在认真研制。
蒋渊道:“朕会让人给你在京城买下一间铺子,皇后会派人替你寻掌柜伙计等,铺子就按照你说的法子来,经营所得一成上缴国库,一成留作铺子日常所需,朕与皇后各占两成,剩下四成归你自己。朕只有一个要求,十两一盒,太低了,二十两!”
祁黛遇睁大眼。
她属实没想到,皇帝比她还狠。
二十两!这都够普通三口之家生活一年了!现在却是一盒胭脂的定价……
诚然,二十两对于那些世家夫人而言算不得什么,但金香楼最贵的胭脂也就三两一盒,这可是足足翻了快七倍,真的会有冤大头买吗……
而最令祁黛遇惊喜的,则是她原本只想要两成的,可现在皇上却说她可以占四成!激动的心差点就答应下来了,好在关键时刻她清醒过来,“如此高的定价,嫔妾断不敢占四成。不如这样,嫔妾依旧只占两成,剩下的两成,就捐给养济院,给那些孤儿、独老买些饱肚的粟米、治病的汤药、过冬的被子、炭火等物,如何?”
她话音刚落,就见蒋渊眼睛微眯,语气听不出情绪,“惠昭仪,你确定?如若你那铺子红火,两成的利润恐怕是你这昭仪位分数年年俸也比不上的。你舍得?”
祁黛遇一脸坦然,轻笑道:“嫔妾在宫中衣食无忧,哪里需要那么多的银子,不若给那些困难的百姓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当做是做了善事,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积德。”
“那到时朕该让皇后降懿旨宣赞你一番才是。”
祁黛遇镇定自若,摇摇头,“既是积德,怎可宣扬。嫔妾不在乎那些。”
蒋渊将茶杯拿在手中把玩,还真如皇后所说,惠昭仪想开脂粉铺子的初衷是想让更多女子用上那粉底,而非为了钱财,也不是为了名声。
蒋渊看祁黛遇突然就顺眼起来。
他有一段时日没来衍庆居,心中也是存了给惠昭仪一点颜色看看的意思。
他总是不缺女人的,但这宫里的妃嫔,一旦没了宠爱,日子就难过了。皇后护着惠昭仪又如何,皇后也有她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衍庆居这边。
蒋渊想让祁黛遇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只有他,才是最尊贵的存在。
心中无他,简直是她祁黛遇瞎了眼!
心中一动,蒋渊突然转了话题,“再过几日就要选秀,朕记得你前些日子去了趟行宫,如何看那些秀女们?”
祁黛遇一愣,“嫔妾……觉得都挺好的,各有其美。”
她不明白皇帝为何问她这个,自然挑好的说。
蒋渊脸色突然一沉,“没有了?”
祁黛遇仔细回想:“听闻有的秀女身怀绝技,想来皇上定会喜欢。”
蒋渊脸色彻底不好了,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
回过头,目色沉沉地看她:“铺子的事,铺面和人手朕和皇后会处理,其他的,你自己来。最迟四月初,朕要听到铺子开业的消息。”
啊?这都二月末了!离四月就一个月的时间了,包装都还没确定好呢,哪里来得及?
祁黛遇想推后时间,皇帝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榴等人茫然进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主子,皇上今日不留宿衍庆居吗?”明明之前都会留宿的,该不会她们主子惹皇上生气了吧?
“没事。”皇帝给她出了个难题,她还哪顾得上皇帝心情如何。
可有些事,再焦急也快不了,内匠所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而选秀,已近在眼前。
三月初二,秀女入宫,于延辉阁开始选秀,皇上、太后、皇后坐在上首,秀女们五人为一列,唱名入内。中选者得如意簪一支,落选者赏赐金银。
嫔妃们去不了现场,淑妃便邀请所有嫔妃去了承乾宫,一同等候消息。一支如意簪赐下去,承乾宫的太监柯福就来禀报。
“长公主之女朝蓉,得赐如意簪一支!”
“工部左侍郎之女聂芷瑜,得赐如意簪一支!”
“江西都指挥佥事之女冯绮,得赐如意簪一支!”
“济州同知之女叶琼,得赐如意簪一支!”
“……”
柯福来报一个,殿中妃嫔的脸色就沉上一分。
对于她们来说,多一个新妃,未来就多一个劲敌。皇上来后宫的日子本就不算多,有的人一年到头侍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等新妃入宫,只怕机会更加少了。
这般想着,不少人的眼神就落在了玫婕妤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她那微微显怀的肚子上。
真是运气好啊,赶在新妃入宫前有了身孕。
玫婕妤察觉到众人的眼神,却是得意地挺了挺肚子。
安嫔眼神微闪,不经意地看向某处。
第五十二章
坤宁宫偏厅。
皇后侧坐在榻上, 小几上放着一本名册,皇后对着名册正在纸上写着什么。
约莫最后一笔刚落下,殿外传来通报, 皇帝来了。
皇后立即起身去迎,帝后之间不需太多礼仪, 皇后刚要行礼就被蒋渊扶住胳膊。
皇后笑道:“陛下可要用膳,臣妾让……”
蒋渊:“不了, 待会朕还要回乾清宫, 召见杨恒商讨殿试之事。”
殿试近在眼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容不得闪失, 今日若非皇后相邀,蒋渊都不会来后宫。
皇后:“说起来, 钟粹宫、永和宫修缮一事,宁妃完成得极好, 臣妾正没想好赏赐些什么给宁妃,不若陛下来决定?”
杨相再得重用,宁妃近日在宫里也算是春风得意,皇后体会圣意,之前将修缮宫中那些无人居住的寝宫一事交给宁妃,便是为了留下赏赐宁妃的机会。
女儿受了皇帝赏赐,宫外的杨恒在殿试一事上自然更加用心卖力, 为皇帝分忧。
蒋渊也正有此意,沉吟片刻, 便道:“母后的寿辰, 让宁妃帮你分担,如何?”太后千秋在六月, 刚好今年是五十整寿,自然是要大办的。
皇后面不改色:“去岁重阳,宁妃就做得很不错,今年母后的千秋宴若有宁妃帮忙,臣妾身上的担子也能更轻一些了。”
蒋渊牵着她的手往偏厅走:“朕看了你最近的脉案,精神不济、气虚体乏、中气不足。阿?,你总说朕不爱惜身体,可你也总让朕担忧。那些政事,朕无人可分担,可后宫事务,分些不要紧的给其他妃嫔,你也能松快些。”
“总归,你是朕的皇后。”
他声音淡淡,皇后却心中一酸。
阿?,他难得这样叫她。
即便是夫妻,他也甚少唤她的闺名,多以“皇后”相称。
如今忽然再唤,又是在关心她,目的是不教她误会,皇后心中的疲惫,被这样一句话,抚慰散尽了。
“臣妾知道了。”
两人坐到榻上,皇后将那张纸递给蒋渊,“陛下,这是臣妾拟的新妃位分与住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此次入选的新妃一共八人,位分之事皇帝交给了皇后来定,但她不可能真的擅自决定,肯定还是要让蒋渊来拍板的,所以今日特请皇帝来坤宁宫。
蒋渊抬眼看去。
只见第一行便是朝蓉,美人位分,永和宫东配殿。
皇后:“臣妾想着,朝蓉乃大长公主的女儿,身份尊贵……”
蒋渊皱眉,“既是秀女,一视同仁即可,若只看家世,何须选秀,直接把高官之女接进宫不就行了?朕听闻,朝蓉脾气娇纵,在行宫与数人争执,如此浅薄,可见性子还得再练练,给个才人位分即可。”
他一点不顾及朝蓉算是他的表妹,毫无任何优待。在蒋渊看来,他与朝蓉又无任何情分,若非是太后喜欢那朝蓉,他绝不会让朝蓉进宫。只朝蓉是大长公主女儿这个身份,就注定了她在蒋渊这儿得不到好印象。
见他如此坚定,皇后也没有继续劝说,这本就在她预料之内,但皇帝能改朝蓉位分,她却不能,她得顾忌着太后的意思。
不过……皇后心里哂笑,皇上如今对朝蓉印象不好,不代表日后朝蓉不会得宠。多年夫妻,她还算了解皇帝的喜好,朝蓉的性子,说是娇纵也可,说是外向活泼亦可。而蒋渊,是更喜欢外向活泼些的女子的。
这一点,或许蒋渊自己也没有发现。
蒋渊继续往下看。
聂芷瑜,美人位份,钟粹宫东偏殿。
叶琼,美人位份,启祥宫西偏殿。
“这个叶琼,何以得美人位分?”蒋渊回想那日入选的秀女,脑海中浮现一道身影,样貌虽清丽,但其他方面却不太出众,当时他见皇后多问了那叶琼几句话,太后也夸她规矩好,便赐了如意簪。
济州同知之女,这个家世,刚入宫便是美人位分有些略高了。
蒋渊完全忘了刚刚还说不以家世论位分的话。
皇后便简单说了下行宫发生的事,蒋渊听得皱眉。
皇后:“臣妾觉得,那叶秀女心地颇为纯善,此番受了无妄之灾,位分给的高一些,也算是一个补偿。”
蒋渊点头:“如此,倒也合适。”
再往下的,蒋渊匆匆扫过,点头同意,“就这样吧。”
见他对新妃的住处完全没有任何意见,皇后嘴角的笑容更大。这份名册里,她并非毫无私心,后宫空着的宫殿有限,有的新妃必定要与人合住一宫,若所住之处有主位妃嫔,主位妃嫔还有教导新妃的职责。
淑妃、宁妃、安嫔、庄嫔宫里她都安排了新妃,但祁黛遇住的长春宫,她却没有安排任何新妃。
本来若是皇帝问起,她也有理由:长春宫较偏远,惠昭仪又体弱,最好静养。
现在皇帝没问,倒省了她功夫。
新妃的位分和住处一定下,宫里肉眼可见的热闹起来,内务府的人搬着各式各样的家具、摆件去往各个宫里,为皇宫即将到来的新妃布置住处。
启祥宫里也有新人要住进来,秦璱珠嫌内务府的人搬东西吵闹,到衍庆居里讨个清净。
正逢院中的玉兰开了,祁黛遇让人搬了两把躺椅,两人在花下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