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没动,低着头道:“娘娘您忘了, 杏儿半年前得了痨病, 人没了。”
淑妃做出震惊的表情:“什么?”
又遗憾道;“怎么就没了呢。”她无辜地看着皇帝,“陛下, 臣妾不知……您也知道,臣妾平日里用点翠几个习惯了,素来用不惯其他人,承乾宫里好些太监宫女,臣妾连名字都不记得呢。”
她的话很有道理,可祁黛遇却听得心凉。
玫婕妤是四月时小产的,那个叫杏儿的宫女却在五月去世,联想到锁儿的遭遇,这其中如果没有淑妃的手笔,她不信。
在淑妃眼里,一条命竟如此轻贱,为她尽心尽力办事的人,最后连条命都保不住。
想到这些,祁黛遇难得心潮起伏,看淑妃那张美丽的脸,第一次觉得面目可憎。
杏儿没了,曹美人的证词没有任何用武之地,“虚花散”一事,她只能自己背下。
淑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却不想下一刻就听祁黛遇道:“那淑妃娘娘,你可还记得,玫婕妤宫里一个叫锁儿的宫女?”
“那是谁?”淑妃根本不记得这个名字。
她身后的鸣翠点翠却是睫毛一颤。
祁黛遇看了一眼皇后,见皇后点头,知道锁儿已经被带进了宫。
她便笑着道:“没关系,你不记得,你身后的鸣翠应该记得。”
她看向鸣翠,“鸣翠,玫婕妤小产那日,你悄悄出去了一趟,再回景仁宫时,却是跟着安嫔一起来的,那时安嫔说她在半路遇见了行踪鬼祟的锁儿,便将她带回景仁宫,既如此,你应该也见过锁儿吧?”
鸣翠心惊肉跳,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祁黛遇一眼,那天人那么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玫婕妤身上,她以为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离开,惠昭仪怎会知道……
“奴婢……”鸣翠的声音因为过于惊讶而有些干涩,“奴婢有些印象。”
“只是有些印象吗?鸣翠姐姐,我对你可是记忆深刻呢。”殿门处传来一道声音,全福海领着锁儿走进来。
看到锁儿的声音,鸣翠大惊,忍不住后退:“你!你!你怎么会……”
淑妃刚才也想起来锁儿是谁了,但她心知肚明,锁儿早就被处理掉,所以并不慌,可此时,看到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眼中还透露着对自己毫不加掩饰的狠意,淑妃也吓了一大跳,倒在点翠怀里。
三人的表情太不同寻常,蒋渊心中对祁黛遇的说辞已经信了五分,而全如海走进附在他耳边确认了祁黛遇所说都为真话后,五分变成了八分。
“淑妃,你还有你的宫女,这是什么表情?不过一个宫女,怎么如此惊慌?”皇后适时开口。
淑妃很快回神,“臣妾无状,陛下恕罪。”她刀子一样的眼神射向点翠:不是说处理干净了的吗?怎么人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淑妃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本来该死的锁儿会“活”过来,更无法确定,锁儿手中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蒋渊盯着淑妃,手却指向锁儿:“你说,淑妃都让你干了什么。”
锁儿跪下行礼,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的泪水。
“陛下,奴婢对不起玫婕妤。奴婢一时蒙了心,收了淑妃给的好处,将夹竹桃粉洒在了玫婕妤的枕头里。”
此话一出,皇后和祁黛遇都是一惊,这件事是她们不知道的。她们只知道淑妃让锁儿做了什么,但并不知晓内情。
皇后反应迅速:“玫婕妤的遗物,应该都被处理了。”
淑妃心中一松,那个枕头,早就被安嫔销毁了。
锁儿凄然一笑:“便是没被处理,也找不到的。那个枕头,早在玫婕妤小产那日,奴婢就拿出宫去,交给了鸣翠。”
鸣翠当即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拿了那劳什子枕头?”
锁儿恨恨看着她:“在遇到安嫔娘娘之前。你让我将枕头交给你,你藏在了永和宫西侧宫墙处,你知道住在永和宫西配殿的魏才人已经被叫去了景仁宫问话,不在宫里,那时不易有人差距。等所有人都散去后,你便去取了枕头。”
鸣翠:“你真会编故事。”事实上,真相和锁儿说得差不多,不过有一个地方不对,那个枕头,不是她去取的,而是安嫔派人去取的。锁儿没有发现,那天她们碰到安嫔时,安嫔身后跟着四个人,可往景仁宫去时,却只剩下三个。少了的那一个,便是取枕头去了。
知道鸣翠不会轻易承认,锁儿不再看她,而是直接对着皇上道:“陛下,当时鸣翠送给奴婢许多财物,其中大部分奴婢都带出了宫,可惜在被淑妃娘娘的人追杀时,他们为了不泄露,将那些东西都搜刮干净了。可大约淑妃娘娘也没想到奴婢能‘活’过来,因此不清楚,奴婢还留了一小部分。”
淑妃刚松懈的心又紧紧提起。
只听锁儿道:“其中有一个宝石戒指,是鸣翠为了显示对奴婢的重视,特地赏的,奴婢喜欢得紧,害怕同住一屋的宫女发现,便将其埋在了景仁宫后院角落那棵大杨树底下。玫婕妤小产后,奴婢被杖责,后又被逐出宫,也没有机会去取,如今,应该还在那杨树底下。”
“那宝石戒指,是鸣翠戴过的,鸣翠素日为淑妃娘娘奔走,宫人们都认识她,应该有人对那个戒指有印象。陛下派人一问便知。”
鸣翠的脸一白。
蒋渊让人去搜,没过多久,宫人捧着一个宝石戒指进殿,呈到皇帝面前。
那戒指上还沾着些泥土,蒋渊却丝毫不嫌弃地拿起来,在手中赚了几圈,接着抬手丢了出去,精准地丢到鸣翠额角处,鸣翠额角顿时红了一片。
“淑妃,你还有何话可说?”
语气十分寻常,可谁都知道,皇帝生气了。
鸣翠当即磕头:“陛下,奴婢知错!此事都是奴婢的错!与淑妃娘娘无关,这些事都是奴婢擅自做主,淑妃娘娘并不知情,你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好了。”
蒋渊气极反笑:“你的意思是,你一个宫女,一手策划谋害皇嗣?”
鸣翠颤抖着身子,“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淑妃娘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听闻玫婕妤有孕,主子便有些吃味,晚上觉也睡不好,奴婢实在看不下去,奴婢又担心玫婕妤腹中怀的是皇子,日后威胁大皇子的地位,这才行岔了路做错了事。”
“奴婢从小伺候娘娘,是袁府的家生子,府中的人以为奴婢说的话,就是娘娘的意思,追杀‘锁儿’,便是奴婢瞒着传回府的意思。”
“陛下,您要杀要剐,奴婢绝无怨言,只是您千万别迁怒娘娘,娘娘真的不知道这些。”
鸣翠说话的时候,淑妃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慌张,到慢慢镇定,再到此时震惊中夹杂着几分愤怒。
“鸣翠,你怎么能……”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不得不说,两人演技相当好。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此事不可能是鸣翠一人为之,可鸣翠非要一己抗下,那拿淑妃就没有办法。
皇后沉声道:“鸣翠,你也说了,你是袁家的家生子,你莫非以为,你替淑妃抗下所有,就能保你家中亲眷无忧?你可别忘了,今日陛下才让人搜查了袁家,袁家一干人等,全进了刑部大牢。”
话外之意,你现在保淑妃,没有任何意义。
鸣翠浑身一颤,死死咬住牙,却还是道:“皇后娘娘,此事淑妃娘娘真的不知情。”
还是不承认,皇后皱眉。
祁黛遇默默看向蒋渊。
其实,这件事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最后如何处置,却要看皇帝的意思。如果皇上想保淑妃,顺着鸣翠的借口就能保下。如果皇上厌了淑妃,鸣翠说什么都不管用。
那么,皇帝会怎么做?
只听蒋渊道:“全福海,传朕旨意。曹美人,赐自尽。景仁宫所有宫人,包括芦荟、锁儿;承乾宫的宫人除去伺候大皇子的奶嬷嬷,全部赐自尽。”
“淑妃御下不严,纵使宫人谋害龙胎犯下欺君大罪,但念其生育大皇子有功,收缴其妃印,一律待遇以美人位分处之,于承乾宫内幽禁,无召不得外出。”
也就是说,此后淑妃只有给妃位的名头,但实际只有美人位分的待遇,且只能待在承乾宫里。
蒋渊到底对淑妃有几分情分,没有做绝,又或是,单纯为大皇子保留了颜面。
而没有情分也没有孩子的曹美人,却只有死路一条。
第八十二章
走出乾清宫时, 祁黛遇还有些恍惚。
皇后看她神情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祁黛遇摇头,苦笑道:“只是没想到筹划了这么久, 皇上对淑妃的处置不痛不痒……”
皇后的表情却意味深长:“淑妃得宠多年,皇上对她自然情谊颇深。本宫从一开始, 就没想过能置她于死地,皇上今日的旨意, 在本宫预料之内。”
袁浩的事, 虽然三司会审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可以料想到袁家必然覆灭,没有了得力的娘家, 淑妃便只是一个貌美的宠妃,威胁大减, 而今这个宠妃还在皇上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只怕日后连个“宠”字也沾不上了。
至于淑妃之美貌会不会让皇上对其旧情复燃?
皇后笑了, 皇上从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且淑妃虽美,也没美到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步。花无百日红,长久幽禁于承乾宫,淑妃的容貌又能维持到几时呢?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皇后看向祁黛遇,比如说,她面前的惠昭仪, 又比淑妃差几分?
“保留她淑妃的位分,也是为了大皇子考虑, 毕竟是皇上长子, 生母位分不宜太低。”皇后心道,就连默认一切是鸣翠所为也是一样, 皇子生母,不能有污点。
祁黛遇若有所思,却还是道:“那芦荟呢?锁儿呢?景仁宫和承乾宫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宫人,却都要因为此事赔上性命。”
这才是最令她胆寒的地方。
皇后听到她的问题却很奇怪,“玫婕妤小产,芦荟护主不力,锁儿更是亲手加害玫婕妤,按着规矩,她们本就该死。何况,如今知道了这些秘事,自然更不能将她们留下。至于景仁宫和承乾宫的那些宫人,从分到主子手里时,他们的命运就和伺候的主子息息相关。主子受宠,走出去谁都敬着。主子若做错了事,他们自然也逃不了干系。”
总不能因锁儿揭发鸣翠有功,就饶过她先前犯下的大罪吧?
皇后语重心长:“惠昭仪,你心善是好事,但心肠太软难免立不起来。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有功的奴才嘉赏,犯错的奴才受罚,这才是正道。”
祁黛遇哑然,良久才道:“是。”
皇后多看了她几眼,不再说话,只盼着她能将这些话听进去。
祁黛遇自然不可能听进去,她有着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同的三观,有些东西,永远都无法认同。只不过碍于形势和自身安全,表面遵守与屈从罢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祁黛遇伸手去接,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冷进骨子里。
淑妃被幽禁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不少人说,皇上这是因为袁家的事迁怒了淑妃娘娘。
得知消息的安嫔赶到乾清宫,请求皇上让自己见一面淑妃,皇上本不同意,安嫔在乾清宫前长跪不起。大雪覆盖了皇宫,直到安嫔鞋袜湿透,整个人都快冻僵,皇上终于松口,允许安嫔见淑妃一面。
经由此事,人人都说安嫔是个念旧主的人,为人厚道。
而安嫔去了承乾宫一趟,回去便病了,在病榻上缠绵数月才好起来。等身体好了之后,亦是时常关怀大皇子,此为后话。
在淑妃被幽禁没几天,景仁宫的曹美人感染风寒,无治而亡,因接近年关,曹美人的葬礼十分简单。这让一些人想起,去年有个马才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感染风寒没的,听说那马才人生前与曹美人关系很好,两人命运如此相像,也是令人唏嘘。
除了这两件大事,宫里还有不少人注意到,景仁宫和承乾宫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换了一批,宫人们心中忐忑,做事愈发恭敬。
十二月中旬,袁浩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三司呈上结果后,皇上大怒,问斩袁浩,袁家其余人等及其三服内近亲流放西北,其后代三代内不允参加科举,不得入朝为官。
旨意一出,顿时成为了京城百姓热议的事。而后宫之中,却仿佛都忘了这件事,各宫早已换上新年装扮。
新的一年,要到了。
衍庆居内,祁黛遇在看祁才商送来的信。
或许是因为袁家的事,祁才商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很有“政治嗅觉”,这次的信里,他说了一些朝堂的事,不多,也不涉及机密,算不上勾连后宫的程度。
而这些事,也主要围绕袁家。
祁才商说,他从醉酒的信县知县口中得知了前任知县齐如海的事,大惊之后,待那知县醒来,便劝告知县上京举报齐如海。
为人父母,最担心的莫过于子女前途,那信县知县,可能原本打算认命,一己担任信县洪涝的责任,但他犯下大罪,其子嗣便成了罪臣之后。祁才商将利弊说出来,暗示那知县,若是举报齐如海在修建信县堤坝时弄虚作假,或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