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海做了个拱手行礼的姿势,“陛下旨意,若是想活,便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若说的东西有价值,可饶一命,若是……那就别怪咱家刀下无情了。”
“谁先来呢?”全福海的眼神在这些人身上扫过,被扫到的人惶恐后退。
选人的顺序自然不是随心定的,淑妃死得蹊跷,按常理说伺候她的那个宫女最可能知道些什么,得多留一会。
而宁妃与安嫔之间,安嫔的嫌疑更重,以延禧宫的人开刀,效果更好。
于是全福海眼神落在了延禧宫管事太监身上。
只见禁卫一刀下去,血光四溅。
祁黛遇眼睛一闭,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她却感觉那太监就死在自己身前一样。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言荷、石榴等人的抽气声。
“啊!!”
尖叫声、求饶声四处响起,有那胆子小的更是直接晕了过去,妃嫔里也晕了两个,蒋渊一抬手,徐继来便让手下将人抬走。
叶琼撑着后腰,只觉心慌意乱,腹部也隐隐传来痛感,聂芷瑜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强忍着恶心恐惧向皇上开口。
“陛下,叶婕妤还怀着身孕,这等血腥场景只怕对皇嗣不利,可否让叶婕妤先回去?”
叶琼也可怜兮兮道:“陛下……”
蒋渊虽然生气,却没有失了理智,到底顾及叶琼腹中胎儿,便道:“将叶婕妤送去那边戏斋。”
可那边离这儿不远,便是看不到画面也能听到声音,叶琼还想说什么,可触及蒋渊眼神,又将话咽了回去。走之前,叶琼下意识回头看向宁妃那边。
又匆匆低头,她咬着唇,宁妃若栽在今日,对她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叶琼一走,蒋渊让全福海继续。
下一个就是安嫔身边的莆韮。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莆韮手撑着地向后退,眼神惊恐地看着安嫔,请求她能开口救下自己,可话音刚落,长剑已没入心口。
莆韮睁大着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就歪了下去,刚好倒在蒲英身边,待长剑拔出来时,血渐了蒲英一身。
蒲英的嘴不停颤抖着,瞳孔中全是莆韮倒地的身影。
全福海刻意略过她,禁卫又杀了几个宫女太监,这才来到蒲英面前。
眼见禁卫已经提起长剑,蒲英尖叫:“别杀我!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如果是正常的审理流程,或者哪怕被带入慎刑司受刑,蒲英都不至于背叛安嫔,毕竟像她们这种贴身宫女,尤其是从小就伺候主子的,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主子身上,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背叛。
可刚才延禧宫的人一个个死在面前给蒲英的冲击太大了,蒲英的理智全然崩溃,对死亡的恐惧盖过了对安嫔的忠诚,脑中只回荡着全福海那句“若说的东西有价值,可饶一命”。
“我什么都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蒲英明显是被杀怕了,只抓着全福海的衣摆求饶,都顾不得看安嫔一眼。
安嫔……安嫔攥紧的手松开了,她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何况与蒲英莆韮有着多年的主仆情分,刚才莆韮死时她就险些忍不住,这会听见蒲英的话,竟生出一丝轻松。
她的确没有害皇后,但她手中沾染的血也不少,等皇上知道那些,只怕也不会饶了她。安嫔不怪蒲英,她只是有些担忧,若皇上赐死,她的宝恩该怎么办呢?
有蒲英开头,又有数人求饶,他们在各宫伺候,多少都知道一些秘事,全公公说了,只要说出有价值的东西就能保命,万一他们知道的东西就能保命呢?
全福海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浑水摸鱼,只要有人举手就让人带下去审,反正审出假的来一样没命。
慎刑司的雨公公早候着了,他们审讯也是有一套法子的,并不把人混在一起,而是分开,如此便可核对证词,以防作假,偶尔还能得到更详尽的补充。
这些人为了活命,真真是什么都说,大到曾帮主子做了哪些见不得光的事,小到太监们私下喝酒赌博,还有哪个太监和哪个宫女对食这样的事也没瞒着。
他们不仅说自己宫里的,还说其他宫里的,宫人们私下有自己的人际往来,有些事主子以为他们不知道,其实暗中早已传遍。
一张张证词纸送到蒋渊面前,看着那些证词,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纸上,记载了各个宫的隐秘事。
玫婕妤小产的事安嫔也有参与,不仅如此安嫔还设计过参选秀女。
皇后在承乾宫安插过人,大皇子身边的嬷嬷就是皇后的人。
宁妃与延平有隐秘来往。
……
各宫事中,有蒋渊在意的,也有蒋渊无所谓的,可几乎每个宫都谈不上干净。
看下来,最干净的竟然是长春宫。
蒋渊不由看了一眼祁黛遇,关于长春宫的证词里,全是什么“惠嫔沉迷麻将,长春宫上行下效,宫人们通宵打麻将精神萎靡”、“长春宫敲打声不断扰人清静盖因惠嫔要在院子里搭一个蹦床”、“惠嫔哄大皇子吃糖其实是喂大皇子吃可以拉出虫子的药”……
真是,离谱中又带着别样的纯净。
蒋渊看见,祁黛遇脸色很不好,她似乎很害怕,指甲都掐进手心了。
想到她胆子小,蒋渊招了个小太监过来,“去端一碗糖水给惠嫔。”
第一百二十章
心中的意动只是片刻, 蒋渊眸色很快沉下。
全福海察言观色,这次禁卫的长剑,来到了伺候淑妃的那名宫女面前。
宫女名小祥。鸣翠身死, 点翠及其他宫人也被各种借口逐出了宫,小祥是新送到淑妃身边伺候的人, 说是伺候,更多的是起到监视看管的作用。毕竟淑妃乃戴罪之身, 只是为了大皇子才保留淑妃位分, 并不能享受妃位待遇。
被分到一个罪妃身边,注定了小祥前途灰暗,她虽然不甘心, 但也没有生出什么磋磨淑妃的恶胆,直到宁妃找上了她。
效忠宁妃后, 小祥要做的就是在宁妃娘娘需要的时候打开承乾宫的大门,好让宁妃的人进入与淑妃交谈。这原算不上大罪, 直到阳雪将那颗药交给小祥,让她给淑妃喂下。
眼看着那柄杀了多人的剑离自己越来越近,小祥也越来越恐惧。
她心里清楚,她做的事即便说出来了她也活不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或许会死得慢一点?而不是像刚刚那些人一剑下去就没了呼吸。
小祥不自觉地在场中找宁妃的身影,她想大喊, 一切都是宁妃让她做的!是宁妃胁迫她!
小祥的崩溃被宁妃看在眼里,她终于无法维持那副淡然。
不能让小祥开口, 宁妃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眼神落在了阳雪脸上,同时转动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阳雪早已涕泗横流, 看见宁妃的动作,眼中充满乞求,可回应她的是宁妃眼底的狠厉。
阳雪很清楚,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她与穗禾是杨家的家生子,她的父母、兄弟姊妹都在杨家,一旦娘娘的事暴露,她一家人都会死,但如果,只舍弃她的命,家人或许还能安然无恙。
禁卫的剑离小祥越来越近,就在小祥要开口的那一刹那,阳雪以一种绝望的姿态站了起来,状若疯魔。
“啊啊啊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阳雪崩溃着,大喊着,全福海让人去抓阳雪,阳雪看似挣扎着却猛然冲向禁卫手中的剑!
“噗!”
长剑刺入心口,阳雪的叫喊戛然而止。
“阳雪!”淡然的宁妃不淡定了,她站起身,踉跄着朝着阳雪的方向冲过去,侍卫们想拦,但又怕真的伤到她,一时有些顾忌,这反倒让宁妃真的跑到了阳雪的尸体前。
“阳雪……”穗禾跪倒在阳雪尸体身边,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娘娘,阳雪她,她……”
“阳雪!”宁妃面露痛苦泪流满面,如同失去了重要的亲人,她愤而看向皇帝,“皇上,您为了找到害皇后娘娘的凶手不惜杀这么多无辜之人,若皇后娘娘知道您的做法,难道不会良心难安吗?您说是为了还皇后娘娘公道,那这些宫人的公道又何在?”
宁妃的话像是因为过于伤心口不择言,可那些因恐惧窝成一团的宫人听完之后脸上都露出愤恨的表情,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却要在此刻面临死亡的威胁。皇后娘娘被害是可怜,可无辜的他们就不可怜吗?
蒋渊眼睛微眯,“宁妃,回来。”
说着看了一眼全福海,全福海立刻去扶宁妃,却被宁妃一把推开。
一贯以才女形象,给人以清高、淡雅印象的宁妃,此刻沾染鲜血的衣袍增添暴雪寒梅的冷傲风骨,她钗发凌乱也不顾,似乎只想为自己的侍女讨一个公道。
“陛下,臣妾明白您想肃清宫闱,可造这么多的杀孽真的是好事吗?若是传了出去,百姓会如何看待皇室?又如何看待您呢?”
宁妃话中的深意所有人都明白,这么多宫人被杀,几乎可以预料到会在京城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而此事起因经过传出去,只会让后宫的阴司成为百姓们的谈资,到时皇室颜面何在?威信又何在?
难道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后宫就是这样一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地方吗?
“难道,皇上想让天下百姓说您暴虐残忍吗?”
宁妃的问句掷地有声,跪在地上的穗禾不停颤抖,她知道宁妃是在兵行险招,但万一宁妃娘娘真的惹怒了皇上,只怕都不用等那些事被翻出来,一切就都完了!
“暴虐?残忍?”
蒋渊笑了一声,他发现今天的事真的刷新了他过往许多认知,他第一次知道,宁妃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这么和他说话。
宁妃顶住蒋渊视线的压力,定定道:“臣妾是先皇赐给陛下的侧妃,是陛下亲封的宁妃,入皇家玉碟,臣妾深知臣妾的话不动听,可臣妾绝对一心是为皇上着想,为皇室清名,还请陛下三思!”
蒋渊站了起来,他走到宁妃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帝王的眼睛里盛满怒意,是对竟敢有人违逆自己命令的不满,是对宁妃说的那些话的不愉。
“为朕着想,为皇室清名。宁妃,你以为你是谁?”蒋渊用玉佩挑起宁妃下巴,声音冷淡又透露着漫不经心的鄙夷。
“朕,想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朕,想要你死,你也得死。”
“你算什么东西,配评价朕?”
他是帝王,坐拥天下,有着无上权利。他的功过,自有史书记载,自有后人评价。
宁妃瞳孔一缩,蒋渊的话将她的体面撕下,将她刺得体无完肤。尤其是在这么多嫔妃,这么多宫人面前,无疑是一种侮辱。
明明是盛夏,明明穿着衣服,可宁妃却觉得冷得厉害,是透骨寒凉。
蒋渊:“全福海,掌嘴。”
他不但要把她的体面私下,更是要将她的自尊踩在脚底。
从四周看过来的隐秘打量让宁妃浑身发抖,她没有看回去,却也能感受到那些眼神里的嘲笑、同情。
全福海从怀里掏了一张帕子,包住手,“宁妃娘娘,对不住了!”
正要抬手,不远处传来一声“住手!”
所有人看过去,是太后来了。
声势这么大,慈宁宫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只是太后年纪渐大,睡得沉,这才来得迟了些。
“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看到太后前来,众妃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也许,只有太后娘娘才能劝住皇上。
太后的确是来劝皇上的,她能理解皇上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想法,但身为太后,她也要考虑到整个后宫。宫女太监从来不是轻易就能捏死的蝼蚁,被太监宫女欺瞒甚至祸乱的朝廷不在少数。宫人们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皇帝一下子要杀这么多太监宫女,其他的宫人或许大部分会被威慑,但难保没有那心生恨意暗中使坏的人。
太后绝不容许皇上出现意外。
自然而然地,她并不赞同皇上为了皇后如此大张旗鼓。
对太后而言,一万个皇后也没有一个皇帝重要。
两人转移到戏斋,谈了一炷香的时间,再过来时,蒋渊脸上的怒意已经消了。
宁妃仍旧跪着,脸上是为阳雪流的泪。
太后便让赵嬷嬷去扶,“你这孩子,这是何苦?”宁妃先前的那些话,太后也听见了,平心而论,她还是很赞同的,这也是太后一贯赏识宁妃的地方,有大局观念,识大体。
宁妃却没有起身,她缓缓道:“今日的事,是为了查明毒害皇后娘娘的真凶,皇上既然让人押下承乾宫、延禧宫和我翊坤宫的宫人,自然也是怀疑安嫔与臣妾。”
“臣妾不该插手此事,可阳雪与穗禾从小伺候臣妾,臣妾待她们如自己妹妹一般,阳雪已死,臣妾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穗禾再有危险。陛下,臣妾的清白,臣妾自己来证。”
宁妃露出一抹凄惨的笑,随即忽然起身,冲向那持剑的禁卫,在禁卫惊恐的眼神中握住剑身,捅向自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