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面无表情望着萧衍离去的背影,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转头就撞上凌承天那双,铺满笑意的眼眸。
“爹爹,你在笑什么?”凌清一脸莫名其妙。
“萧世子和爹爹提过了,说可以先定亲再成昏。”
“那你怎么说?”
“爹爹自然是答应了。毕竟这是你们俩人希望的,反正爹爹也不差那点定亲的钱。”
凌清不信凌承天,会那么豪爽就答应,变问:“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新招式?”
凌承天笑道:“哪有什么新招数,就是要求定亲后的第二日,就是你们成昏之日。”
凌清不开心,这定不定亲都毫无意义了。
“萧世子答应了。不过看你这忧愁的小脸,估计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凌承天倒欣慰起来:“看到萧世子对你那么贴心,爹爹也就放心了。”
凌清眯起双眼,不说话。
心里头吐槽道,他贴不贴心与她何干。
第五十七章 贫民窟
凌清不想再听凌承天说什么萧衍多贴心的话,赶忙逃回了月满西楼。
沾床就睡着了。
醒来了,外头又是一个好天气。
她吃完早膳,刚走出屋子就看到星河走了过来。
“大姑娘。”星河跟在梧桐身边,面色比上次见他还要有精神了。
“姑娘,星河想要回去了。”梧桐一脸不舍。
“嗯嗯,叨扰大姑娘和几位姐姐多日,我该回去了。”星河笑道。
这些日子,星河都很乖,不多问,不多看,也不多想。
天天吃了睡,睡醒了接着吃,做了一个十分合格的病患,该有的表现。
凌清想着,他身上的旧伤新伤,就这几日来说,远远不够养好的。
为何会伤成这样,她也没有过问太多。
那时才刚回城,府里是个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连自己安危都不确定,如何有精力去帮别人。
且她又不喜欢先空谈,只能着眼于目前,最需要解决的事情。
现在,身后无杂事了,才有精力空出来,专心应对。
“大姑娘,等你有空,随时来贫民窟找我。那里的人都很好相处的。”星河似乎看透了凌清的忽然沉默。
他低低道:“只要大姑娘不嫌弃。”
凌清眉眼一弯:“好啊!那我现在跟着你一起去,介意吗?”
星河双眸顿时灿若星河:“不介意,大姑娘能来,星河就高兴。”
凌清说去就去,完全忘了还在揽舟院等着她的萧衍。
凌家马车浩浩荡荡的,直接驶进贫民窟。
徐大正驾的马车。
上次因为古长德下葬的事,他来过贫民窟几次。所以这里的人认得他,才会让他畅通无阻的驾车进来。
看守门口的人,都没来得及去禀报,星河就已经带着凌清,在所有城民疑惑的目光下,走进了这里唯一的,一间茅草屋。
“辛爷爷。”星河率先喊道。
茅草屋里,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桌上,摆放凌乱的信纸。
一听到有人喊他,他抬起那看书信看久了,有些老眼昏花的眼睛,眯起来打量凌清和梧桐。
“辛爷爷,这是大姑娘。这位是照顾我的梧桐姐姐。她们今日是专门来咱们这儿做客的。”星河介绍道。
他似乎是习惯性的,走到辛墨身后,为他捏起了肩膀。
“大姑娘!”后面进来一个少年,和星河一样瘦骨嶙峋,那眼睛同样炯炯有神。
“我叫凌清。这是我的丫头,叫梧桐。”凌清对少年友好的介绍道。
少年却脸红的别开视线,低低道:“我叫齐闵。”
这会儿,辛老爷子才有机会开口:“大姑娘。”
他拿过放在一旁的拐杖,柱着它站了起来,指着对面的椅子:“快请坐。”
待凌清坐下,辛老爷子才重新坐下。
星河继续为辛墨捏肩膀,齐闵则去外面烧水。
当他将装着白热水的旧茶杯,送到凌清面前的时候,神色窘迫道:“茶水简陋,还望大姑娘见谅。”
凌清弯唇:“恰好,我爱喝白热水。”
说完,便喝了两口。
齐闵见状,脸色才好了些。
梧桐想笑,出于礼貌,她努力的抿唇微笑。
没办法,齐闵那害羞的模样,根本不像个少年。
辛老爷子见凌清坦荡的样子,微紧的心,才勉强的松了松。
“辛爷爷,我这样称呼您可行吧?”凌清问。
辛墨紧张道:“大姑娘你随意,被你喊爷爷,也是我的荣幸。”
“那我就不客气直言了。”
“大姑娘,你请问。”
“贫民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凌清问,神色严肃。
辛爷爷似回忆,一会儿才道:“明年一来,就刚好五年。”
刚好五年,也就是她被前世记忆砸中之后。
“我听大正说过,你们都是独城的原城民。因为什么事情,才会变得成这样?我要知道的更详细。”
辛墨垂眸,抚了抚手中的旧茶杯:“因为欠债。”
“独城里有一家赌坊,名叫钱来赌坊。听说老板的后台是钱家。至于是大钱还是小钱,就不得而知了。”
“住在贫民窟的城民,都是因为欠了钱来赌坊的债,还不上,才会被赶来这里。”
“这里一开始是荒地,渐渐地被赶来的人多了,才就地住下。这里成了别人口中的贫民窟。”
辛墨扫了几眼这间茅草屋:“这间茅草屋,还是大伙见我这个老头子年纪大,怕我住的不舒服,建给我住的。”
“大姑娘来的时候,应该都看到了,大伙住的,都是用旧布拼凑起来的帐篷。”
说着说着,辛墨红了眼眶。
星河帮辛墨捶肩的小手,都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齐闵亦是垂首。
更别说在外面候着的大家伙们,无一不是黯然神伤。
凌清听了辛墨的陈述,神色沉着。
贫民窟的人不少,老人似乎不多,大多是妇孺孩童。
年轻小伙像齐闵那样的,她也没见到有多少,倒是青年男子几乎没看到。
“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家,集体欠他们的钱?”凌清问道。
“都是因为一个噱头。”辛墨捋了捋心绪,接着说:“进坊就送一万两银子做本,不得带走,只能在赌坊里用。”
“输了不用赔,赢了才要归还那一万两银子。而且赢的银子要收利息,一两银子收五百文。”
一千文等于一贯铜钱,一贯等于一两银子。这等于赢了各得一半。
别说赢了有钱,输了都不用赔钱,谁听了这个便宜的买卖,爱钱的人都经不住这个诱惑。
特别是那些爱贪小便宜的人。
他们敢搞这样的噱头,自然不怕亏。
因为赌这个东西,一旦让人尝到了甜头,就会一直揣着那个侥幸,赌赌赌。
就算输剩一条裤子,都会认为,下一把一定会赢。
就和嗑瘾药一个样。
“所以,那个把什么都赌输的罪魁祸首,是死了还是死了?”凌清问。
“最开始的那几家都卖儿卖女,可怜的孩子都死在了畜生手里。后来,越来越多的城民加入贫民窟。”
“都不愿让悲剧重复,便选择让那个赌输钱的畜生,让赌坊拿走了命。”辛墨一脸恨铁不成钢道。
怪不得贫民窟里,青年男子少之又少。
“要了一人性命,赌坊的人就会罢休?”凌清问。
辛墨愤然:“并没有。”
第五十八章 新城民
凌清细想,还有什么自己是没有注意到的。
辛墨却在这时候,接着说道:“他们都把所有的女幼童抓走了。”
是了,别说年少的男子少见,凌清是连一个年轻女子都没看到过。
除了年老色衰的妇人,一个稍微长的有点姿色的都没有。
话已至此,凌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债子还,有女就女还。
绝不会要了一命,就能抵消得了强权眼中的巨大亏损。
在这个世界里,人命如蝼蚁。
“可都知道,她们被关在哪里?”凌清问。
辛墨摇头:“这几年我们都查无所获。再加上,我们出门不便,更查不到什么了。”
“出门不便?”
“是。只要一出大街,就会被打,什么原因都没有。”
“打人的,都是些什么人?”
“新城民。”辛墨咬牙切齿道。
凌清疑惑:“独城城民原就不少,你如何确定他们都是新城民?”
“打我们的人,都是那些占了我们屋子的新城民。我们自然就记得住他们是谁。”
“城里那么多的守城兵巡逻,不管吗?”
“他们有时候也会打我们。”
凌清蹙眉,这会她才记起。
当日她回城,守城兵的行为是有人指使,这是无疑了。
只是顾叔叔并没有来过凌家,也没让人传个话,这事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沉下去了。
就连赏花宴,顾大哥和顾嫂嫂都没来。
和顾大哥要好的玉子协,倒是来的,凌清只是当没看见,谁知道他心底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自家爹爹也只是把商会现状讲了个大概。他有一年时间,完全脱离了商会。
具体队伍变成什么形式,他也不清楚。
“从什么时候开始,守城兵也变成这样?”
辛墨回顾了一会:“也是有了贫民窟之后。新城民买通了很多守城兵,所以平时,守城兵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遇上他们心情不好,就会和新城民一起来欺负我们。”
星河忍不住插一句:“他们都是不分时间地点,只要见到我们就打,不见血就不住手。”
凌清知道了,星河身上的旧伤为何疤痕如此深又大,不过是在快好的时候,又被撕裂。
“他们的靠山,是不是钱来赌坊?”
凌清不信,没有商会的人做靠山,他们不可能能这么快入住独城,欺负原住民还那么肆无忌惮。
“应该是。”辛墨说:“我们被赶走的第二日,他们就住进去了。”
原城民被驱赶,立刻就有新城民入住,这本身就不正常。
卖房子也讲求天时地利人和,还有运气。
暂时还能想到的例外有两个。
一,是买方早就看中了,只等着原主被赶;
二,买卖方都是他们自己。
而能成为独城新城民的人,没两分实力,都不可能进的来。
现在,独城的管理者是不会同意,让一个对独城和商城没有影响力的人,成为新城民。
对城没影响,自然就增加不了他们想要的利益。
凌承天是不会管谁有没有实力,反正是一律不给进。
现在,他已经没做主了。
商会里权力最大的,就属钱家两兄弟。他们是最看重利益的人。
一人是商会里赚的最少,人脉却是最广;一人是商会里赚的最多,心机却是最让人看不透的。
原城民的不幸,都来自钱来赌坊的压迫。新城民的增加,很明显和他们有关
就是不知是直接,还是间接。
也不知,这些奸细,到底从哪个国朝来。
北凉国。
这是凌清希望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和北凉靠的越近。
那样复仇,也就指日可待了。
“贫民窟里有多少户人家?”凌清问。
“开始还能知道,现在早就乱了。”辛墨一脸心酸:“有些只剩下孩子,有些只剩下妇人,或者男丁。”
“有些重组了家庭,有些外出许久没回来,有些直接被打死的。”
说到这,星河已经泪流满面。
齐闵拿出洗的发白的手帕,轻轻为他擦拭。
凌清还想问,没想过离开独城,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吗?
可认真想一想。
如果是有钱有势的人从独城里走出去的,人家还会高看一眼。
要是衣衫褴褛的人说从独城出来的,谁都不可能信。
外面的人,想破了脑袋都想往独城里钻。最主要原因就是,他们认为独城就是一座,能让人梦想成真的黄金城。
而且,是个人都不会离开。
若说辛老爷子过的那么艰难,都没选择过离开,不过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的故乡。
凌清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们以前是住在哪里的?”她是想起马丁说过的话了。
现在南角巷正被迫出保护费,贫民窟也一直在被,霸占他们原有房子的新城民欺负。
这两种人有没有可能,就是一伙的!
城东是城主、元老和大商户们,居住的集中地区。
城北是商城租户居住的地区。
城南是普通城民的居住地区。
城西一部分是荒地,一部分用作灰坑,也就是垃圾场。
贫民窟就在灰坑往里走,靠着城墙。
晴天还好,一到下雨天,贫民窟这里地势低洼,落在灰坑周围的水就会往这里流。
城民又都是住的帐篷,都是由多块破布拼凑而成,一下雨便废了。
这间简陋的茅草屋,就成了唯一的港湾。
可想而知,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有多艰难。
“我们大多数都住在城南的南口巷,过来是南里巷。”
“南角巷的呢?”凌清问。
“星河住在南角巷,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辛墨说:“我认识她娘,但她娘走的早,交给我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
星河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辛墨,接着咧嘴一笑。
眼里、笑里都是敬爱。
凌清看向星河,她倒没有认真的问过星河的身世。
身后站着的梧桐,拉了拉凌清的衣角。两人视线一对上,前者笑着眨眼。
梧桐知道。
“怎么了?”辛墨又问。
“马丁你认识吗?他住在南角巷,那里也有一伙专门欺负原城民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和新城民一伙的。”
“他们就是和新城民一伙,马丁跟我说过。马丁经常给我们贫民窟送吃的。”
“如若不然,灰坑里的东西根本不够我们填饱肚子。也是因为这样,他被那些人欺负的最惨。”
第五十九章 城南旧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