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行至桥下,就瞧见桥上立着一人影,宋锦悦抬眸看去,从那身影之中,她已然知晓,那就是贺元帧。
“秋韵,你就在此处等着我就好。”
秋韵有些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想要跟着自家小姐一同前去。
可宋锦悦不肯答应,“安心,无事的。”
秋韵只得作罢,上了桥,一步一步朝着那人影缓缓走去。
寒风吹打在衣襟上,宋锦悦脚下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缓缓波动着。
“悦妹妹。”
一声轻柔的呼唤,将宋锦悦那缥缈的情绪给拉扯了回来。
贺元帧一袭银色长衫,立在桥上,月光落在那银色长衫上,倒是照射着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悦妹妹,小心脚下。”贺元帧语气轻柔。
他一步上前,想要牵起宋锦悦的手,被她退后一步给错开了。
贺元帧只好讪讪收回了手,原以为,悦妹妹今日寻他出来,想必这闹了许久的情绪,该是放下了。
毕竟,到底他们青梅竹马。
怎能说厌弃就厌弃了呢?
贺元帧抱着如此的幻想前来赴约。
却不知,今日宋锦悦寻他来,是为了给他下了一剂猛药罢了。
宋锦悦立在桥上,视线落在那结着薄冰的湖面,眸子里透着一股浓烈的恨意,她垂下眼睑,再睁眼时,眼底已换上了一片清澈。
“五皇子,我今日寻你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于你。”宋锦悦冷冰冰说着。
贺元帧心中一时涌起了一丝异样来。
侧着身子,立在宋锦悦一步的位置,盯着她瞧。
“你的玉佩,我已经给了姨母,还有你同大姐姐的事情,姨母已经知晓了。”话落,宋锦悦退后几步,同贺元帧拉开了一段距离。
贺元帧一时大惊,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宋锦悦会将玉佩交给母后。
他以为,等她气消了,自然会将那玉佩还给他。
可谁知,她却告诉自己,玉佩已到了母后手中。
那这些年,他伪装的一切,岂不是功亏一篑?
“悦妹妹?”他试探着看向宋锦悦。
宋锦悦面上毫无波澜,“我只是想同你退婚罢了!”
第110章 少女那些不曾诉说的委屈,终于宣之于口,她彻底放下了。
贺元帧大惊,见宋锦悦点着头,再次确认。
他心中这才确信,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并不是随口骗他的。
“悦妹妹,我同你大姐姐,不过是因着她眉眼间有几丝你的影子罢了,你当真不肯原谅我?我心中只有一个人啊!”贺元帧声音间不觉有几分沙哑。
他试图想要挽留住面前的少女。
宋锦悦抬眸看向贺元帧,不由冷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凡事都只会给自己找借口!”
事情已闹到如今,真真是没有一点退让的余地。
贺元帧神色阴冷至极,宋锦悦还是头一次瞧见他如此模样。
“今日,我寻殿下来,不过是想同殿下好好说道,咱们好聚好散,这退亲,也不要闹的太过难堪,毕竟,姨母养你一场,我不想姨母因着咱们,而费神。”
提起姨母,宋锦悦面上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柔来。
“悦妹妹,我是绝对不会答应退婚之事,你死了这条心罢!”贺元帧面上泛着幽冷寒光。
那落在他身上的月光,也跟着叫人瞧着顿生寒意。
“贺元帧,你总是这般表面伪善,实则骨子里自私自利到了极致,你说你不想退亲,可你娶我的意图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别拿什么深情来和我说。”
见他依旧执拗如此,宋锦悦彻底爆发了那压抑在心中的怒火,抬起头,直视着贺元帧,冷冷嘲讽道:“你娶我,不过是为着国公府同章府的权势罢了,你心中,从不曾对我有一句是真,你心头的白月光,从来从来,都不是我!是宋锦夕!”
贺元帧从不曾见过如此歇斯底里咆哮的宋锦悦,一时,竟不知如何做答。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宋锦夕眉眼同我有几分相似?不是娶我为了我身后的权势?”宋锦悦步步紧逼。
往日里温润如玉的贺元帧,一时脸色铁青。
这些年,他的伪装,从不曾被人窥探过。
如今,竟被宋锦悦给一把扯下了面上的面具,叫他一时气急,“那又如何?天家子嗣,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
“呵呵……”宋锦悦嘴角嘲讽之意尽显,前世,她死前,他也是同她说起“天家,向来没有亲情之说。”
青竹桥下的湖面上,那层薄冰上零星散落着月光,四周死寂,唯有凌冽的寒风将桥边的竹林吹的噼啪作响。
“元帧哥哥。”
贺元帧微愣,看向宋锦悦。
只见她已红了眼眶,声音温婉,“其实,从前,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宋锦悦喃喃诉说着,“可到头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她仿佛在替另一个自己诉说着往事。
即便前世,她一心爱慕于他,可他们之间也并无浓烈的爱意,想来,打一开始,贺元帧就不喜欢自己,只是她误解了他的心意罢了。
“悦儿……”这一次,他唤她悦儿,不是悦妹妹,看着往昔那小小一团的人儿,现下立在他面前,早已褪去了先前的稚嫩与懵懂。
他一时心下一沉,只是再看向宋锦悦时,心中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既然你那么在意宋锦夕,我便成全你二人,你何必还死死揪着那婚约不放呢?她到底也算是国公府的小姐,你在意的章府,只要你一心善待于姨母,章家又何曾会对你置之不理?”
她依旧说着,可视线却再不曾落在贺元帧身上。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明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诞了,你也早些回去罢。”话落,宋锦悦转身同贺元帧背对而行。
他想唤一声,可张了张口,良久都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终是看着那一袭人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宋锦悦浑浑噩噩,脚下的步子僵硬的迈着。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下了青竹桥,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了露水?亦或者是她的泪水?
她已然分不清。
自打重生以来,不知为何,今日她在贺元帧面前忽然失控,那满腔的恨意怒火,终是夹带了些许前世少女那深沉的爱意。
即便她如何隐藏遮盖。
那些曾经怦然跳动的心房,终究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此刻,她心中忽然轻松了些许。
那些陈年往事的爱意,终是随着今夜那刺骨的寒风,消散的无影无踪。
那个心上人啊,终于是彻底释怀了。
秋韵搀扶着自家小姐往国公府而去。
她不敢多问,小姐那惨白的面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秋韵敲了敲后门,申嬷嬷连忙将后门给打了开来,行了一礼,这才目送二人离去。
等回了明筑轩,进了里屋,秋韵端了热水为自家小姐梳洗。
宋锦悦接过那帕子,自顾清洗着,不由问道:“秋韵,东西呢?”
秋韵一时没想起来,自家小姐说的是什么,待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小姐怕是说的那先前做好的青梅荷包与帕子。
连连道:“瞧奴婢,倒是忘记了小姐的交代。”
秋韵一脸懊恼,急忙转身去寻自家小姐口中之物。
那绣好的荷包就搁在桌案上头。
煮茶的炉具还在窗沿下搁着。
现下那炉子里的炭火早熄灭了,茶壶里的水也只余下了浅浅的一层罢了。
秋韵从桌案上取了荷包来,又去窗沿下端了茶壶来。
宋锦悦现下已梳洗结束,换了一身衣衫。
秋韵才将东西搁在床榻前的案桌上,宋锦悦便附身凑了过去。
纤长的手指提起壶盖,将那褐色的陶瓷壶盖搁在桌上,她附身凑近壶口朝里头望了望。
只见那先前还色泽鲜丽的青梅,现下已然变成了干瘪的腌渍梅子一般。
一股浓烈的酸香扑面而来,强烈的气味刺鼻而辣目。
宋锦悦不由皱了皱眉,屏住气息。
秋韵递上了一双筷子,宋锦悦接过,又取了一方浅青色帕子掩在鼻尖。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用筷子从茶壶内取出了那先前扔进去的深紫色帕子来。
许是因着帕子颜色较深,现下倒是瞧不出任何异色来。
宋锦悦俯身凑上前去,鼻尖微动,先前茶壶里那般浓烈的酸味,如今在帕子上,却只余下了一多半。
宋锦悦拿着那帕子走到书案前,一手将那毛笔从架子上取下。
这才将帕子晾在了书架上。
“明日差不多可以晾好了。”宋锦悦喃喃说着。
秋韵垂着头也看着那帕子,附和着点了点头。
第111章 继母如今真真是一点面子功夫都不肯做
昨儿后半宿忽然刮起了猛烈的北风来。
吹打在窗柩上,倒是吵的人一宿都不曾睡的安生。
早起的时候,宋锦悦眼底有些许乌青,秋韵进来伺候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小姐面色憔悴。
惊呼道:“小姐?”
宋锦悦就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黑漆雕花铜镜内的自己,不由叹了一声:“哎,也不知还要几日才能养回一些气色来”
“那婢子为小姐煮些红枣银耳莲子汤来?”
秋韵寻思着这些都是能补气养身的,想来两三日便能为自家小姐补回气色来。
“秋韵,先为我梳妆吧。”
眼下入宫才是紧要的,秋韵上前从妆奁上拿过脂粉,为小姐轻描着。
宋锦悦心中却想起了昨日的事情来,昨夜的事情闹过之后,想来贺元帧现下心中正是烦乱之时,今日,她可为他准备了一出好戏。
今日,宋锦悦特意挑了一身深紫色的对襟襦裙,裙摆上头用金线勾着边,裙面上亦是用金线绣了大朵叠促的荷花,瞧着端庄儒雅高贵。
发髻上的头面皆是或浅紫色或深紫色的花朵,一枝白玉簪子固定了挽起的发髻,鬓角两边各簪了一朵浅紫色的花朵,底下是一串串浅紫色的水晶流苏。
收拾妥当,宋锦悦起身朝着书架走了过去,她将荷包挂在腰间,又看向那挂在笔架上的深紫色帕子,现下那帕子已经干透。
上头瞧不见一丝污渍,宋锦悦将那素帕取下,拿在鼻尖嗅了嗅,上头那青梅酸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宋锦悦这才安心将那素帕收入怀中。
“秋韵,你试试,看能不能闻到?”
秋韵上前嗅了嗅,摇了摇头,回道:“小姐,闻不到的。”
宋锦悦这才安心,理了理衣衫,道:“走吧,去给母亲请安去。”
主仆二人这才朝着沈氏的院落而去。
只要父亲一日未曾休弃沈氏,即便沈氏如今如何不得宠,她依旧还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那太后的寿辰,自然只有沈氏有资格入宫去为太后贺寿,田姨娘是没有一丝资格能入宫去为贵人贺寿。
等到了沈氏的院落,宋锦夕已在此处候着她。
今日宋锦夕穿了一身鹅黄对襟襦裙,群面上用银线勾着着大朵大朵叠促花朵的轮廓,或紫或红的花朵聚在一处,瞧着倒是生机盎然。
沈氏今日穿了一身暗蓝色的对襟襦裙,上头亦是用金线绣着大朵叠促的花朵,只是那花朵的眼色或金色或银色,再无旁的亮色。
倒也极为贵气。
宋锦悦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母亲,大姐姐。”
沈氏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她看向自己的女儿,柔声说道:“夕儿,走吧,咱们入宫去为太后娘娘贺寿去。”
“是。”
沈氏起身,走到宋锦夕跟前儿,牵起女儿的手,就径自朝外头走去,一眼都未瞧身后的宋锦悦一眼。
宋锦悦扯了扯唇,翻了个白眼,这才带着秋韵跟在沈氏身后出了国公府。
只是,瞧见国公府门前只停了一辆马车时,宋锦悦的秀眉不由皱了起来。
“哦,对了,悦儿,章府的马车怎么还没来?”沈氏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了一眼,佯装不知。
宋锦悦扯了扯唇,语气也冷了几分,道:“芝表姐同舅母入宫去了,我没让舅母来接我。”
沈氏面上一副懊恼的模样,自责道:“瞧母亲,都忘记问你一声了,那快让宋管事再安排一辆马车来。”
正要出来回话的宋管事听见沈氏所言,身子微僵,上前行了一礼,回道:“夫人,大小姐、二小姐,现下国公府没有旁的马车了,只余下这一辆了。”
“那悦儿你要怎么入宫?宋管事,你都是怎么办事的!”沈氏将怒火转移到了宋管事身上。
宋管事也极为无奈,跪在地上,垂着头,不卑不亢,解释道:“夫人,昨儿老奴亲自去您院里禀明过,国公府的马匹要送出去几日,也问过夫人今……”
“行了行了,我还赶着入宫去贺寿,等回来了再惩治你!”沈氏打断宋管事的话,拉着女儿宋锦夕的手直接上了马车。
宋管事惊讶地看着沈氏自顾带着大小姐上了马车后,吩咐车夫便走了。
“二小姐,老奴这就去准备马车……”
宋管事提着建议,宋锦悦刚要点头,就瞧见打长街上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而来的章府的马车。
随即摆了摆手,让宋管事退下了。
章府的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章定芝下了马车,瞧见宋锦悦带着婢女正立在国公府门前,见空荡的大门前没有一辆马车,不由蹙眉问道:“悦妹妹,国公府没有准备马车?”
“母亲只吩咐准备了一辆马车。”宋锦悦颇为无奈解释道。
章定芝挽起表妹的胳膊,拉着她就上了马车,愤愤不平,道:“你那继母,真是越发不像话。如今就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也不怕耽误你大姐姐的亲事!”
毕竟宋锦夕的身份,如今到了年岁,京城里的高门大户,竟然也没一户愿意来结亲。
虽然如今沈氏成功洗白,可到底她生母是烟柳巷的一位花魁。
即便沈氏不曾卖身烟柳巷,可只一样,那样出身的母亲,到底不大光彩,能入国公府,已是沈氏用了极大的手段与运气。
“悦儿,来舅母跟前儿坐。”谢氏睨了一眼女儿,方才女儿的抱怨,全然落入她耳中,她眼底含着笑意,温柔招呼宋锦悦坐到了她跟前去。
“舅母。”宋锦悦甜甜唤了一声,这才轻推开被芝表姐禁锢的胳膊的手掌,朝着舅母谢氏坐了过去。
谢氏轻轻揉了揉宋锦悦的发髻。
“外祖母怎么没跟着舅母一道儿?”宋锦悦这才问起外祖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