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走到谢莹面前软声的叫着她二嫂,我盯着她,一颗心像被针扎一样蔓延着细密的痛。
谢莹向我看来,只一眼,她便明白眼前叫着她二嫂的绝美女子便是我心心念念之人。
招待了众人,谢莹坐在我身边道:“将军,遇上了这样的女子,没有人会忘得了。”
她给我倒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面上带着笑,但声音听着却苦涩无比:“就如同我遇见了阿诚,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我端起酒杯,看着月儿和她的夫君孩子坐在一块其乐融融的景象,一饮而尽。
拜了堂,过了晚宴,我便被众人闹哄哄的推到婚房中。
谢莹坐在床边,手中拿着她亡夫的遗物哭的满脸泪痕。
我和她对坐到半夜,直到外面没了声响,才对她道:“你好生歇息,我去外面走走。”
我将婚服换下,拿着一壶酒往城墙走去。
我坐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大漠喝着酒,吹了一夜的冷风。
婚后的日子和平常没有区别,谢莹带着孩子住在府上,而我依旧在大营之中。
怕众人看出什么端倪来,谢莹隔三差五会带着孩子来大营看望我,我得空也会回府上住上一两日。
母亲也会来府上看望我们,有青泽在,她也从不催我孩子的事。
青泽目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过不久还会有第三个孩子。
我和谢莹成亲时就把孩子过继到了我的名下,谢莹让孩子跟着姓萧,唤作萧烈,我隐隐知道些什么,但我什么都未曾说。
成亲半年后,谢莹在一个夏日的清晨走了。
当时我还在大营和将领们商讨着军情,侍女来报时,将领们都怔愣了一瞬,而后纷纷让我节哀。
我心下一阵怅然,赶回府邸时,萧烈在谢莹的床前一直垂着头,在那小声的抽泣着。
三岁多的孩子,已经知道什么是隐忍。
即便相依为命的母亲走了,他也默默的憋着泪。
这半年来,谢莹一直表现的温婉和顺,但和我少数的几次谈话中透露出轻生的念头来。
我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只吩咐好侍女好生看着她。
但她还是走了,不想留下的人,无论如何阻拦都是留不下的。
谢莹留下了一封信,信中是她的遗言:
对不起将军,谢莹嫁给将军只是为了萧烈,希望他日后能有一个坚实的后盾,能受到最好的庇护
我虽与阿诚两心不疑,但婆母凶悍精明,只疼爱幼子,阿诚也并非她亲生,我娘家亲眷也都是爱慕虚荣,精于算计之辈,我知萧家都是人品贵重之人,将萧烈交给将军我很放心
将军的恩情谢莹无以为报,只能让萧烈报答将军,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一定会忠于萧家
祝愿将军安康顺遂,一切如愿
看完谢莹的信,我心下一阵悲凉,将她好生安葬后,把萧烈带到了大营中。
谢莹走后,母亲他们便再也没有来管我婚配之事,也许,谢莹之事让他们明白,我是无法再和一个女子正常的生活,共度余生。
也许,他们也在怕,怕我一时想不开走了谢莹的老路,毕竟我执拗了半生。
我便这样将萧烈带着身边养着,他性子沉稳果敢,毕竟是武将之后,也很能吃苦。
五岁便会用枪,十岁便能将陪他练武的将士击落下马。
就这样平淡安然的又过了几年,直到景元二十七年春,我收到了西南的来信。
整封信下来,我只看得到四个字:皎皎已逝
我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随即而来的便是如同雷击一般的痛楚。
明明前不久月儿才来信,说焰焰想来边关住一些时日,想要跟萧烈哥哥玩。
我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怎么会?怎么会?
第两百零五章 番外——长安月(三)
收到月儿逝世的消息,我怔愣了许久,反应过来后已经骑上了我最快的马,往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二叔,你去哪?!”
萧烈骑着一匹快马和我的副将朝着我身后追来,我一句话未说,满脑子就想着我的月儿。
月儿,她走了,她走了......
我一路未曾歇息,狂奔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百草谷。
此时,百草谷到处都挂满了白幡,将我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给击的粉碎。
我宁愿,这是谁在骗我,这是跟我开的玩笑。
甚至想过这是家中或者谁为了让我彻底放下月儿故意诓我的。
如果能让月儿活得好好的,我愿意将她放在心底一辈子,我愿意永远都不会对她开这个口,原本,我就是这般打算的。
可如今她走了,我才幡然醒悟,后悔没能早点告诉她。
想到日后还有许多年我都要活在没有月儿的世上,我就会自私的想,应该,应该是要告诉她的。
告诉她我心中对她的情意,那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和理智都要吞噬殆尽的情意。
我站在院中迟迟不敢进去,看着院中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
良久,我才迈步进到竹屋一侧的灵堂中。
一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馨香,过去我常在月儿身上闻到,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料味道。
那一瞬间,我以为月儿还在,可灵堂中间摆放的棺椁,却告诉我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月儿已经走了,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阙梧站在棺椁前,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姑母跪伏在地,早就泣不成声,捂住心口几乎要哭晕过去。
看见我来,姑母对我伸出了手:“二郎,二郎啊......”
我上前扶住姑母,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重新软到在地,我走到打开的棺椁前月儿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
我手紧紧的抓着棺椁边缘,几乎要站立不稳。
“月儿......”
我轻声的唤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唤醒。
“月儿,二哥哥来看你了。”
我颤抖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那总是温热的脸颊,此时变的无比的冰冷。
这一刻,我的心再一次被击碎,痛的几乎麻木。
我不敢再看,有些踉跄的快步走去屋外。
我不信,我的月儿还在,她一定去到了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定会,我定会找到她!
此时,我的脑中划过许多念头,最终都汇集成一个,就是我要去找她,我要去陪她。
这一辈子无法和她在一起,下一辈子一定要第一个找到她,然后将心中的情意第一时间说出来。
无论她是否心悦于我,我都要告诉她,我心悦她,爱她。
或许,她能回头看看我。
就在我向外迈步时,我听到了一阵哭声,我脚步顿住,循声看去。
只见月朝坐在院子秋千旁的小凳上,妹妹月夕抱着她的胳膊一直哭个不停,在她的脚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应该就是最小的月安。
看到这三个和月儿样貌相似孩子,我心中燃起的念头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被瞬间浇熄。
月朝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垂下头去。
她没有像两个妹妹那般哭个不停,只是眼中含着泪,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
萧烈站在她身边想上前去,被她出声呵斥:“别过来!”
萧烈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向我看来。
我对着萧烈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二郎,带着月安妹妹去玩吧。”
萧烈入了萧家族谱,在他这一辈正好行二。
萧烈看了月朝一眼,将一直抱着月朝腿的月安抱走。
直到夜晚,院中的人都散去,月朝还坐在那没有动,我走过去安抚了她两句,她便抱着我的脖子哭了起来。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我心痛难忍。
这是月儿的孩子啊......
我若是现在就走了,月儿留下来的三个孩子该怎么办,虽然会有萧家和娑罗看护她们,但我依旧是不放心的。
至少,让我护着她们长大,看着她们成人。
此后,我便常驻在西南边城,将月朝带到身边,月儿刚走的那半年,阙梧一直意志消沉,三个孩子都看顾不上。
大哥将月安带回了云州照顾,月夕跟着姑母和宋川将军,而月朝是最懂事的孩子,心疼自己的父亲,一直在百草谷中陪着他。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将阙梧狠狠的打了一顿。
倘若月儿还在,看到阙梧这般模样,定会伤心。
在娑罗女王也将阙梧打了一顿之后,我看着他跪在月儿的墓前,一个大男儿哭的泣不成声。
这一刻,我和他感同身受。
应该说从月儿走的那一刻,我无时无刻都在和他感同身受。
我对月儿的爱,不比他少半分。
在月夕和阙梧也离开百草谷后,这一场伤心事才暂时缓和下来,而我也重新回到了边关,整日与风沙做伴。
此后许多年,我过的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般。
只有看见月儿留下的三个孩子,我才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阙梧重新回到了娑罗当他的王,月朝时常回到云州长住,月夕还是和姑母在一块,月夕那爱哭娇气的性子,像极了生病时的月儿,有月夕在,姑母失去月儿的心多少能被抚慰些。
而乖巧安静的月安被大哥大嫂带在身边养着,养一段时间就被大爹阿娘带回了京城。
现在萧家就剩他们俩还在京城了,二老上了年纪,同时失去了自己的长女和当作次女养的月儿,心中总是伤感,时常写信给我诉说。
不过月安也是每年去到京城陪他们一段时间就会回到云州,不会在京城久住。
如今,京城对于我们萧家的人来说,是一块伤心地,是虎狼窝,而皇宫中还有一份隐秘的圣旨如同一把利剑时时悬在我们头顶。
月朝每每来云州,大多时候都是往边关跑,住在我的府邸,和萧烈日日在一块玩耍练习武艺。
我见她并不排斥习武,便亲自教导她,小姑娘能吃苦,即便和我手下的将士一起训练也未喊过一声苦,顶多笑着撒一撒娇,即便被在泥里打滚,被木剑木棍打的一身青紫,也没有喊过疼。
她还很不服输,今天打输了,明日是一定要赢回来。
这一点,和青虞阿姐的性子倒是很像。
不过青虞阿姐小时候十分的桀骜且野性难驯,月朝比她多了份温和从容。
小姑娘渐渐长大,面容和月儿越发的像。
看着她穿着红衣在大漠中策马奔腾的模样,我想,若是月儿身体康健,便是她这样吧。
在月朝及笄那日,我将青虞长姐的银枪赠予她,小姑娘开心极了,然后她高兴上头了,第二日就提着抢去剿最近在云州附近村镇流窜的贼寇。
云州靠近边关,虽有我们萧家军在此镇守,但云州边上多山,有着许多的村镇,云州又是富庶之地,附近的村镇也跟着富庶了起来。
但毕竟靠近关外,总是有许多蛮子在此安营扎寨,打家劫舍且还屡禁不止,只能定期去剿匪。
月朝跟着我手下的将领时常去剿匪,但还未亲自带队,我心中担忧她,自是不敢让她独自带队前去,都是让她跟着我的副将一起。
没想到她这次独自带了十来人就跑去剿匪了,等我知道想要亲自带着人马去找她时,就远远的看着萧烈背着人回来了。
第两百零六章 番外——长安月(四)
萧烈一手提着她那宝贝不已的银枪,一手背着她。
我看着她身上并无明显伤口,且还能神采奕奕的和萧烈在那说着话,总算放心下来。
不过倒是萧烈脸上有几道伤,衣服也破了几道口子,看着有些狼狈。
我听着月朝说:“二哥哥,你痛不痛?你让我自己走吧,只是扭了个脚而已不妨事。”
萧烈道:“你扭了脚如何走?在我背上乖一点。”
看到我,月朝兴奋的对着我招手:“二舅舅!我把那群打家劫舍的贼寇全都一网捞了!”
我故作生气,沉着脸道:“为何私自带兵出去,不与我说一声?”
月朝还小,有些不知轻重,我若总是轻纵她,怕日后会害了她。
我甚少对月朝生气,她看我脸色立即敛住了笑容,看她如此,我立即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
还未等我开口,萧烈便道:“是我带着阿朝出去的,那群流寇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多留他们一日,就多祸害百姓一日。”
“不是的,就是我自己要去的,二哥哥你别乱给我背黑锅!”
月朝私自带兵出去,是违反了军纪的,当然这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月朝在军中也颇受那些将领们的喜爱,总是纵容她,当作自家姑娘和妹妹般。
但萧烈开口将私自带兵之事往自己身上揽,那就有些问题了。
萧烈日后是要继承我的位置的,在军中是要恪守军纪,给其他将士做好榜样的。
若因为他是我的义子而轻纵了他,会让其他将领心中不满。
我只得下令,让他去领了二十军棍。
月朝知道我在军中一向说一不二,对她如何宠溺都行,但对其他人是没有半分纵容的。
萧烈将月朝背到营帐中,去领了二十军棍。
我正叫了医士去给月朝瞧一瞧扭伤的脚,就看着她单脚跳着往外跑。
我叫住她,她含着泪瞪了我一眼:“臭舅舅!”便往萧烈受刑的地方继续蹦去。
这还是月朝第一次埋怨我,我颇有些意外,也觉得有趣,便跟了上去。
萧烈此时趴在凳上,那军棍打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朝站在一旁抹着眼泪看着。
二十军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也够萧烈在床上躺个两日了。
一般将士被打了二十军棍,都要哀嚎出声,萧烈却紧咬着牙,未曾喊出一句。
自此之后,月朝半月都没有和我说过话,我心中不后悔罚了萧烈,只后悔没有早些告诫月朝,教导她这些事务,实在是我不想她受半点苦累。
只要看到月朝,我就会想到月儿,若是月儿在我面前,我是半点都不肯她伤心难过的。
月朝是一向知道我对待军中的那些规矩的,没想到罚了萧烈会让她这般埋怨我。
我叫了医士去给萧烈上药,站在营帐外面,听到里面月朝的啜泣声,我掀开了帐帘的一角。
月朝坐在萧烈的榻前掉着泪,萧烈趴在榻上,伸手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她,他的手最后停留在了她的脸颊上,将她的眼泪抹去。
我正要放下帘帐,就看到月朝俯身下去,在萧烈额上亲了口。
萧烈伸手将她拉下,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