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氏咬牙,“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黑三好整以暇看着这一幕,嘴色轻勾,“老太太是不是以为,废他一只手就能将债抵了呀?”
老陈氏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反正欠条是他打的,你们只管找他要银子就是,跟我们没关系。”
黑三似笑非笑,“您老的意思是要舍了这儿子?”
闻言,褚守信头皮都炸了,他扯着嗓子拼命的喊,“娘!你不能不管我啊!
爹!爹!求求你,救救儿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真的、真的,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敢了。
爹、爹、爹!你说话啊!”
褚平贵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出事,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儿子若是手废了,那就真完了。
他冲黑三说道,“黑三爷还请手下留情,不要伤了我儿。”
黑三倒也痛快,“好说,只要银子到手,咱们立马放人。”
“银子我们肯定还……”
老陈氏又气又急,“当家的!”
褚平贵不受她影响,继续跟黑三说道,“还肯定是要还的,就是家里没银子……,还请黑三爷容我些功夫,想法子凑一凑。”
“顶多半个时辰,老子没功夫跟你们耗。”
“……好吧,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外面怪冷的,黑三爷还是屋里等吧。”
黑三淡淡的道,“不必了,咱们拿了银子就走。”
褚平贵点点头,不再与他多言。
他暗暗吐了口浊气,稳了稳情方扭动着僵硬的身子缓缓回头。
就瞧见褚守仁、褚守义、褚守智哥三个跟木桩子是的立在屋檐下,没有一个上前的。
而家里的女眷和三郎几个小的在都躲在屋里不露面,这也就罢了,但大郎和二郎两个已成家的壮年男丁也不出来帮他壮壮人气,这令褚平贵很是不满。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老大,去请你大伯来。”
褚守仁支支唔唔,“这么大动静,还能不传到大伯耳朵里吗,说不准这会已经往这赶了……”
褚平贵目光沉沉,“让你去,你就去。”
褚守仁垂头。
老陈氏走过去,“让老二去吧,他腿脚快。”
闻言,褚守义眼底闪过一丝不愤,面上却是不显,他看了眼在院墙外探头探脑的四邻,“我觉得大哥说得没错,就老五那嗓门,想不惊动大伯都难……”
“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老陈氏刚吼完,背后就传来一道哄亮的声音“老五,这是怎么回事?”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褚守仁兄们还在推诿之际,褚平霖却自己来了。
褚平贵眼睛一亮,忙大步迎了过去,“大哥来得太及时了。”
褚平霖看向黑三,“这位是?”
“鸿运赌坊,黑三。”
赌坊的人?
褚平霖瞥了地上的褚守信一眼,这黑三手段不行啊,这赌棍的手脚竟然都还在。
“大哥……”
褚平霖的到来,让褚平贵的心踏实了不少,终于有个商量事情的人了。
知晓了这些人是上门讨赌债的后,褚平霖颇有些后悔来这一遭,他正暗戳戳的合计着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平字辈的其他堂兄弟们便前后脚到齐了。
得,不用走了。
兄弟们前来帮衬自家,褚平贵心里慰藉的同时,老脸又火辣辣的疼。
真是丢死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将黑三打发走,面子不面子的暂且是顾不上了。
“……老哥几个都帮我凑凑,等明年卖了粮食,我就还上。”
这头褚平贵涨红着一张老脸跟大家伙借银子,那头老陈氏却跑到黑三跟前叫嚣上了,她道是褚家人多势众,不是他们能招惹得的,要想安安稳稳的走出西寨村,就把人给放了。
然后还用长孙来威胁人家,说她孙子有状元之才,将来一定能做大官,到时收拾他们这些混混比按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识相的,就赶紧放了我儿子,不然……”
“不然怎样?”
“不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黑三笑了,“是吗?那我就看看,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他手一挥,按住褚守信的汉子直接手起刀落,斩下褚守信一根手指头。
“啊——”
褚守信凄厉的惨叫声中,惊得老陈氏扑通一声瘫到了地上。
她见黑三一直没有动手,还不急不徐的站在那里等,看起来颇有耐心,她便认定了之前他不过是虚张声势,不敢真的动刀子,于是就来了这么一出。
结果儿子手指没了。
“怎么回事?黑爷,咱们不是说好了……”
上房里,褚平霖等人已合计好章程,准备回家取银子,而褚平贵也打算喊老陈氏进来取银子,先还黑三一些,省得他耐不住性子折腾他儿子。。
听到惨叫声,他先是一楞,随即大怒。
“你这是出尔反尔!”
黑三意歪头掏耳朵,“这可怪不得我。”
褚平贵的目光瞬间落到老陈氏身上,“你做了什么?”
说话的功夫,褚平霖、褚守仁等人俱都自上房走了出来,大郎、二郎、三郎、还有四郎和五郎也悄悄出来瞧,就连二房杨氏,四房白氏也半开着屋门往外看,而桑氏则是直接哭跑着向褚守信身上扑。
结果被人一脚踹开。
褚宁探出身子往外瞧,见西厢房房门紧闭,便又缩了回去。
褚平贵顾不上跟老陈氏算帐,只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去跟黑三商量,“大哥他们现在就回家取银子,回头就把三十两还给你,黑三爷不要再伤我儿……”
“是五十两,不是三十两。”
“什么?”
“我说连本带利五十两。”
第8章
“不是,你刚才不是说三十两吗?”
“我说的是褚守信借了三十两银子,难不成你以为我们鸿运赌坊是做善事的,借银子不收利息不成?”
褚平贵如遭雷击。
三十两的债务,对他来说已经象是背负了一座大山般压力巨大,但为了儿子,他牙咬碎了,也要硬撑。
但现在,他都已经做好吃糠咽菜熬几年的打算时,却突然告诉他,债务从三十两飚升到五十两了。
五十两!
五十两银子!
就是要了他的老命,也凑不出来啊。
褚平贵直觉天眩地转,身子一晃就软绵绵的往后倒去。
“老头子!”
“老五、老五,你没事吧?”
褚平霖离褚平贵最近,眼见着他要倒,赶忙去扶,“哎呀,你可不能出事啊,这一大家子还指望着你呢……”
褚平贵悲从心来,“那孽障是要毁了这个家啊!”
他们家比族中其他人,日子稍好些,不过是因为仗着劳力多,比大家伙多佃了四十亩田,才多得些粮食。
但这些粮食,交完赋粮,再扣掉租子,余下的还没有收成的一半,便是再加上自家那十亩地里的出产,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也很勉强。
是以他们从不吃新粮,每次收了新粮都送去镇上换银子,然后买粗粮和陈粮吃,如此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才能略有些余钱。
不过也没多少。
年景好的时候,倒能存下几两银子。
但若是遇上天灾,很有可能糊口都是问题,更别说换银子了。
别看他们爷几个起早贪黑的精心伺弄着几十亩地,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能力添置些田产。
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
多亏这两年风调雨顺,多收了几斗粮,养得几头猪也没折了,全都赚到了银子,再加上老三在镇上找了个长久的活计,月月有工钱,家里这才松散了些。
也因此他才有底气应承下三十两银子的债务。
也是因为他还算有些家底,大哥他们才敢借银子。
每家虽然不多,但凑凑也有十几两。
他细细合计过了,十几两银子的饥荒,虽然头沉了些,不过好在三郎四郎还小不急着娶亲,也就没有什么需要花费的地方,只进而不用出,攒起来也快。
咬咬牙熬上两年,也就还上了。
就是可惜了,原本他还想着等攒够二十两银子时,买上两亩上等田呢。
结果……
唉。
算了,不想了。
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的,银子没了就没了吧,以后再赚就是。
褚平贵自觉心性够沉稳的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没有垮,还能稳住情绪,细细盘算筹谋,也算是能经住事。
但现在,他崩了。
被这突如其来多出来的二十两银子,彻底击垮,“大哥……”
褚平贵老泪纵横,“这个家要毁了啊!”
见他如此,褚平霖颇为不忍,沉声宽慰道“老五,你先别急,稳稳神……”
“不活了!不活了,这日子没法活了……”
老陈氏坐在地上拍腿大哭,“你们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黑了心肝的,也不怕老天打上响雷劈了你……”
黑三冷冷的道,“再骂一句,剁你儿子一根手指,骂十句,剁两只手!”
褚平贵急了,大声喝斥,“闭嘴!”
叫骂声嘎然而止。
老陈氏一张老脸憋成酱紫色,“三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利息,他们分明就是强盗……”
黑三冷笑,“老太太若是不服,就到县太爷跟前告呀。”
老陈氏又气又恨,“赚这种黑心钱……”
“啊——!”
黑三一个手势,按着的褚守信的汉子抬脚就往他伤口上踩,惊得人炸头皮的凄厉惨叫再次响起,响彻云宵。
“老五、老五,醒醒。”
本就心神疲累的快要撑不住的褚平贵,直接被儿子的惨叫声给震晕了过去,把褚平霖、褚平章几个吓了一跳。
然而事情的始作俑者褚守信却是没空关心他,“娘!求求你,别再骂了,快拿银子!拿银子啊!我知道家里有钱,你休想瞒我!”
褚守仁、褚守义、褚守智正要把褚平贵抬屋里去,闻言俱都变了脸,就是大郎和二郎也脸色一沉。
“公中的钱是大家伙的,凭什么给你还赌债?”
“就是,老五借的钱,全被他一个人造完了,凭什么要公中还?”
“娘,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银钱?”
“多少银子,也不能还赌债,老五有本事借,就有本事还,无需咱们操心。”
“对,钱是他借的,我们一个大子也没瞧见,跟我们没关系。”
褚平贵这一倒下,褚守仁、褚守义、褚守智兄弟三个就蹦跶了起来,嚷嚷着老陈氏把褚守信分出去。
把桑氏吓得六神无主,只一个劲的哭。
褚守信则气得嗷嗷叫,“有你们这么做兄弟的吗?这是要逼死我啊!”
褚平霖皱眉,“都别吵吵了,等你爹醒了再说。”
褚守仁兄弟们吵的不可开交,皆顾不上昏迷未醒的老爹,褚平贵还是被褚平霖、褚平章、褚平召等老哥几个抬进屋的。
褚平霖出来是喊人去请大夫的,不想他们还在吵,直是不可理喻。
族长发了话,大家自然是要乖乖听着的,连叫嚣得最凶的褚守智也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然而褚守仁却不想错过机会,他对老陈氏道,“娘,老五闹这么一出,一定会影响到大郎的,若是不把他分出去,大郎这些年的书就白读了,空有一肚子学问也做不了官……
反正有他,没我们大房,有我们,就没他,娘看着办吧。”
老陈氏怨毒的瞪着地上的儿子,恨声说道,“这儿子我不要了,就当从没生过他。”
褚守信疯狂咆哮,“老虔婆!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黑三幽幽的说道,“行了,别演了!这种事,老子见的多了。管你是赶出家门还是除族,不还是褚家的血脉,所以他欠的钱,你们就得还。”
“不管了,反正这儿子我不要了,有本事你们就打死他,反正要钱没有。”“呵,想得轻巧。赌坊的债,人死帐不消,所以他就是立时死了,欠的钱还是要还的。”
老陈氏吼道,“没钱!”
“没钱可以卖房子、卖地、卖牛、卖猪,还可以卖人,卖什么都行,我们都按市价折算。”
银子是老陈氏的命,房子、地还有那两头的黑猪,同样是她的命,她怎能交出去,倒是人……
她伸手指向哭哭啼啼的桑氏,“那你们就把他两口子带走吧……”
“这个年纪的不值钱,嗯,就顶五两好了,还有四十五两,赶紧的,爷耐心不多了。”
什么意思?
老陈氏脱口问道,“那没成人的小丫头值多少钱?”
“得看人……”
黑三意昧深长的扬眉,相貌好的自然要贵些……”
老陈氏精神一振,“招娣!盼娣!出来!”
第9章
北屋西耳房里,躲在窗户偷窥了许久的褚婉秋,眼见事情到了这步,不由的暗暗着急。
“娘。”
她回头看向杨氏,小声说道,“你能不能帮帮招娣呀?我不想她被卖掉。”
趴在门口听墙角的杨氏心不在焉,“我怎么帮?你奶要卖人,谁能拦得住。”
招娣那臭丫头越大越没规矩,不是一回了,见到她不叫人,还整日冷着张脸,跟别人欠她钱是的。
实在讨厌。
叫她说,这样没规矩的东西,卖了正好,省得碍眼。
“娘不是有银子吗,你可以……”
闻言,杨氏不没好气瞪过来,“说什么胡话?!娘在你奶的眼皮子底下存点银钱容易吗,凭什么给别人用?
再说欠钱的是褚守信那个王八羔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哎呀,招娣那么可怜,你就帮帮她怎么了,都是一家人。大不了这银子算我借的,以后我一定还……”
“滚!别逼着老娘揍你。”
*
厨房里,盼娣惊恐的抱着胳膊抖做一团,恨不得把找个地洞藏起来。
褚宁则颇是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她嗤笑一声,站直了身子,又伸手抻了抻身上的袄子,说道,“走吧,奶叫我们呢。”
“二、二姐,你……,我、我……”
眼泪汹涌的流下来,糊了盼娣一脸,看得褚宁直皱眉,“有什么好哭的,卖就卖呗,去哪不比这鬼地方强,吃不饱穿不暖的,我早就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