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昌怒脸之后,转向韩舒樱立即变得慈眉善目起来,笑得一脸纹路:“舒樱啊,快吃吧,别听你妈瞎说。”
韩舒樱看了看李绢那敢怒不敢言的脸,又看向韩兴昌和气的脸庞,以及韩家姐弟埋头喝汤浑不在意的模样。
她点点头,拿起了手里的碗,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
不对劲,她穿过来后遇到很多事,再离奇蛋疼曲折迂回以及把她强行撵回老家情节(不是),细想都有理可据,有逻辑,她就算震惊,也没有不对劲的感觉。
可在这个看似正常的家庭,处处别扭,到底哪里不对呢?
她是养女,拣来的,还是老大,农村家庭明明困难,还能供她读完高中,当然这世上不乏这样的好人,可这个家庭不像啊,重男轻女,亲生女儿都是个小可怜,为什么要拿多余的钱给一个养女读书呢,这才是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很矛盾。
难道真是为了一笔丰厚的嫁妆吗?
可有人会为了以后也许会收到一笔嫁妆而收养小女孩吗?
韩宝坐在李绢身边,小油嘴吃得锃亮,早在吃饭前,他妈就塞给他一个大鸡腿,吃得饱饱的。
韩香娣自然没有这个待遇了,她鼻子尖,早就闻到她小弟嘴巴的鸡肉味,晚饭鸡汤她妈还挑了块肉最多的给小弟,她心中不平,但又不敢跟小弟争,知道肯定争不过,扭头一看,她姐坐在桌前优雅地喝着汤,韩舒樱可以可爱,也可以优雅,但大多数是优雅的,因为可爱留给了亲近的人。
她们个个干巴瘦,但她姐倒是……你说瘦吧,腰细到只有盈盈一把,一双腿笔直修长,确实瘦。
可是该有肉的地方,一点也不瘦,虽生在农家可你看看,像农村姑娘吗?二八芳龄,豆蔻年华,芙蓉面粉樱唇,身姿曼妙,细腰雪肤,一头青丝束在两旁,喝个汤眼神都顾盼生辉的。
让她这个普通丫头都想疯狂摇她妈花手,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韩舒樱若是知道她这个便宜妹妹心里这么想她,她肯定夸一句,有眼光!不枉费她天天扒着鱼缸瞪着金鱼练眼神。
韩香娣忍不住疯癫道:“妈,人家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巡屋栋,你把姐生得那么好看,把我……把小弟生得像土里捏的老鼠,你又生凤又生老鼠,那你到底算龙还是凤还是老鼠啊!”
李绢一听那个气啊,火蹭一下起来了,尤其老大还不是她亲生的!这不就是拐着弯说她是老鼠养儿巡屋栋,说她是生不出龙凤的老鼠娘吗?
“你个死孩子,你说什么?吃饭不吃饭,天天耍嘴皮子,还耍我身上来了,看我今天不打你嘴!”李绢的手伸过去就要扇她家老二。
“爸,你看妈打我!她就护着小弟,打我和我姐……”
韩舒樱手臂一紧,赶紧躲开便宜妹妹,人家母女两个打架,可别打到她身上,哦不对,便宜妹妹刚才说什么?养母竟然还打她?
“好了!”韩兴昌拍了下桌子,“不吃饭,滚出去。”
饭桌上这才消停下来,韩舒樱慢慢坐回到桌前,目光在几人脸上溜了一圈。
她决定,还是不在这家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她又不是过来拍变形计体验农家生活的,还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韩兴昌喝了口汤,出声道:“舒樱啊。”
“嗯?”
“你这回离家出走的事,传开了,以前的媒都不提了,不过还有个茬,是你高中同学,姓叶,叫叶俊茂?你记得不,虽然和你一样没考上,但他在锦阳县粮油店工作,他那边有结亲的意思,特意找了媒婆过来说,就是彩礼少了些,五十块,三转没有响,三十二条脚一个不少。”
叶俊茂?她上哪儿记得呢?
想了想,端着粥碗道:“我年纪也不大,暂时不想结婚,想找个工作……”锦阳县也行,她先在那边找份临时工的工作,等她赚到钱票后,再想办法弄到工作单位的介绍信,到时有钱有信,再去鹿城就简单了,目前她什么也没有,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
“啧”旁边喝粥的李绢出声,“找工作?工作有那好找?咱大队,队长家大儿子,不还在家里待着?人家也高中毕业。”
“城里小领导彩礼给一百五你不干,非要自己找工作,你要是嫁过去,想要什么没有?工作不随你挑?”顺便也能把她儿子女儿工作解决了。
韩兴昌这次没反驳也道:“是啊舒樱,现在县里工作不好找,也没到招工的时候,就算招工人家优先招收城里人,每个厂里岗位都有人,就算人家不干了,也有子女接班,没有点门路,不好找。”
韩舒樱也愁,找工作这么难吗,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至于重新返回高中复习一年再去考,她直接pass,这家人不会同意的,就算愿意,过了年她再复习一年,考上后没多久就读不了了,最乱的时期就要到来了。
她自己有主意,没出声儿,旁边韩香娣眼球子叽里咕噜转,韩宝吃完肉一抹嘴,碗筷一扔跑出去跟村里小孩玩去了。
韩舒樱初来乍到,本以为很难融入农村这个环境,但人的适应力是强大的,她是谁啊?天天跑剧组跑宣传,偶尔还得去陌生舞台上唱个歌跳个舞,选秀出身没有什么可矫情的,拍戏上山下水,商演四处乱飞,做人就要像变化龙一样随着环境变化而变化。
她发现只要盯住韩香娣,她做什么跟着做就行了,不求混个其乐融融,倒也没露出什么马脚。
韩家孩子少,两个女孩可以睡西厢,韩宝年纪小暂时和父母睡东厢,估计等两个姑娘嫁出去,韩宝也长大了,整个西厢也就倒出来了。
洗漱用的所有东西放在西厢,房间靠墙打了许多柜子,韩舒樱在柜子上找了找,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牙刷,不过这个牙刷?自己做的吗?她拿着一个木制柄的东西看了半天,上面好像一层马毛啊?摸着还挺硬茬,有好几个,不管了,她从里面拿个新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韩兴昌是个木匠,牙刷这东西不是想买就能买,不但要钱还要票,农民想买支牙刷,还要自己背粮拿到跟城里跟有票的职工交换,他索性自己琢磨着做了几支给家里人用。
穿过来两天两夜,先是收容所,后来又上了火车,到了这里,韩舒樱总算能洗漱了,有限的条件下她刷了牙,洗了头,擦了澡,浑身轻爽多了,然后坐在西厢靠柜子的长条凳上,用毛巾擦干头发。
还听到李绢在堂屋嘟囔:“真能嚯嚯,烧了一锅水全用光了……”
韩舒樱当没听见,该怎样怎样,她现在的心态,就是当自己是亲戚家的客人,身为客,客客气气地住两天,早晚是要走的。
韩香娣拿着油灯掀开土布门帘进来,正好见着她姐在窗外隐约的光线里,坐在长条凳中间,倚靠着窗口柜子,上身灰色小褂,宽松长裤,坐在那儿身形窈窕柔美,不知在想什么,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一头乌黑湿润的头发。
胸前还挂着一只闪闪的小银锁,要不是这东西现在不值钱,她好歹得跟她姐抢一抢,凭什么她姐有项链,她没有?
她拿着煤油灯轻手轻脚过去,走近后,这个大她五岁的姐姐在油灯蜜色的光线下,肌肤看起来如婴儿般娇嫩,白嫩到皮肤就像薄薄的一层膜,微微发亮,嘴唇嫩粉的像一片樱花瓣,一双眼睛在灯光下又亮又润,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姐离家出去一次,回来感觉整个人比以前更美了。
韩香娣看着都有些期待,都是一个妈生的,她姐变漂亮了,那她明年也十四岁了,到了十八会不会也来个女大十八变,变得这么漂亮啊,到时候求亲的门槛被踩破的就是她了。
她痴迷地看着她姐的脸,想象成自己的。
然而坐在那儿魂游天外的韩舒樱,满脑子都是,唉,这地方连保养皮肤的油都没有,牙刷还可以原始材料造一造,保养皮肤的油她总不能拿块猪油涂脸上吧?
生活条件,让人绝望。
“姐,妈说让我们早点睡,明天要起早包粽子,后天端午,年前存的米这次妈说全包了,还让我们自己包自己的,一人分两个,谁也不能抢谁的。”
韩舒樱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韩香娣把油灯放在门边柜子上,去铺被子,不但铺了自己的,连同韩舒樱的也铺好了,然后讨好地说:“姐,你以后去省城把我也带上吧,我都十三岁了,只去过锦阳县,还没去过省城呢。”
韩舒樱婉拒:“我可没说要去省城。”谁要带着她啊!跟个跟屁虫一样。
“少来!”韩香娣掐腰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是八十岁老爷子非要睡地上。”
“什么意思?”
“一身反骨咔咔响。”
韩舒樱气乐了:这小妮儿,还挺逗!
“再说了,爸不是说,你那个高中男同学找媒婆来家里提亲了吗?我劝你抓住这个机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你要一年半载还没嫁出去,村里那些人的嘴我可管不了,到时候你别怪我比你先嫁出去。”
“哟!”韩舒樱稀奇看她:“你那么想嫁人啊,那你嫁啊。”
“你以为我不想啊,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吗?你那个同学我见过,在你们学校门口,每次去找你都能看见他,人家是城里人,还是高中生,年轻又在粮油店工作,哪里不好啊?他看不上我,要看上我,我立马收拾下嫁过去!”
“哎呦呦!”这小姑娘,才多大点,韩舒樱开始对她刮目相看,初见时觉得她牙尖嘴利,后来觉得她傻了吧唧,现在看,相当通透啊,至少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彷徨,有目标有冲劲,不错不错。
可惜,这是她的目标,却不是自己的,自己的目标另有其人。
韩舒樱浑不在意:“行啊,以后有机会,给你介绍个好的……”
“真的?”韩香娣张大的眼睛。
“真的,比珍珠还真。”
“我还没见过珍珠呢。”
“真可怜。”
“你才可怜,你全家都可怜。”
“呵呵,妙!”
逗完了人,头发差不多干了,现在天气冷,她准备先进被子里趴着,起身时摸了下兜,系统奖励的东西还在兜里,她潜意识觉得系统给的东西,来路不明,不能让外人看到,到时说不清楚,所以一直贴身携带。
她手伸进去摸了摸,本来想吃一颗杏干的,这东西不但香甜好吃,吃完唇齿留香,比口腔香水还好用!自带天然果香,三天不消散,她挺喜欢的,但一想刚刷完牙,算了。
但捏袋子的手停住,嗯?
她怎么捏到了五颗?见韩香娣脱衣服钻进被子里,她转身,自然无比地走到窗户处,掀开挂在窗户上的布遮挡自己,装作往外看,实际借着窗外的月光,将巴掌大柔软的牛皮纸袋取出来,往里面望了眼。
真是五颗。
不对啊,她记得应该剩四颗,她吃了一颗。
难道这东西还能像游戏里的道具一样,每天刷新吗?
然后她的手顿住了。
你别说,还真别说。
“姐,你干啥呢,怎么还不睡,妈不让点太久煤油灯,一会见到屋里有光又要骂我们了。”韩香娣已经拆了辫子躺下。
“嗯嗯嗯好。”她边说边在柜子上四处寻找,她记得有纸,应该是高中用的空白本子,寻摸一圈找到后,在光线阴影里背对着韩香娣,从本子上撕下来一张纸,将牛皮小袋子里装的五颗杏干匆忙放进纸里包起来,袋子空了。
想了想又将装米的小布袋取出来,将米悄声倒出进另一张纸,包成两个小纸包放回兜里,这才吹灭了煤油灯,在铺上躺下。
……
李绢关紧门,蹑手蹑脚地回了屋,韩兴昌坐在铺上抽着烟,韩宝在隔间睡着了。
“……灯灭了,睡了。”她脱了鞋坐在铺上。
韩兴昌低声道:“我说多少遍了,让你对老大好一点,你要对她好一点,她能跑吗?”
李绢:“我对她还不好?你出门打听打听,哪个养母做她吃做她穿,还让她上学……”
“你天天不给个好脸儿,亲生的就算了,她现在发现你不是她亲生的妈,她可不就想去找亲妈,再这样下去,她还能认你?”
“不认就不认,我自己有儿有女,用不着她养……”
“你用不着我用!”韩兴昌扯着脖子。
“小声点。”上次就是说话声音大,被这个养女听见了。
“哼,李绢,你忘记老疯头说的话了?当年你五年没下个蛋出来,老疯头算你命中无子,你自己想想,你后来怎么怀上的,你自个不清楚吗。”
“老疯头还说你也没后呢!”李绢道…
当年这边打仗,乱得很,韩兴昌有木匠手艺,听人说鹿城那边有钱人多,好赚钱,他就跑去混饭吃,后来认识同乡李绢,就在鹿城结婚了,当时一个老头快饿死了,他给了口吃的活了过来,两人关系挺好,那老头有门祖传手艺,会看相摸骨算命,是手绝活,绝对不是世面上的骗子,这老头就在韩兴昌干活的那一片讨饭,那时候乱得很,不兴算命那一套了,赚不到钱。
他知道韩兴昌两口子五年没孩子,就说不着急,他会帮忙,虽然韩兴昌两口子命里无子,但可以借他人子嗣,韩兴昌心想这东西还能借?
有一天他在车站蹲活儿,亲眼看到提着金边行李箱的富贵人家小公子和妹妹挤散了,车站人太多了。
老疯头当即指着那个小女孩急声说:“兴昌,快,把她抱回家养,你的子嗣很快就来了。”
“她不但能借你一子,借你一女,还旺你家门,好好养着吧,这小妮是你的贵人,以后你韩家就要靠她发达了。”
韩兴昌当时半信半疑,基于老头催促,才跑过去将那个哭泣的小女孩抱了回来,不久后老疯头死了。
他在鹿城也赚了点钱,当时鹿城乱成一团,他带着老婆和养女回了老家,用赚的钱买了地和房子,安顿下来。
后来果真如老疯头所言,他拣到女孩时,李绢就怀上了,早产生了二女,后来又有了儿子,并且自从这个女娃到了他家后,他也一直顺风顺水,大锅饭时期他在后厨帮工,好东西没少攒,饥荒家里也一直有存粮,一家人没饿着过,手里还有一笔小钱,是他木匠手艺赚的,按说手艺活给的少,赚不了多少,但他莫名就能接到大方人家的活,活还不断,给得也多,否则也供不起三个孩子的学费。
他想着按老疯头的话,老大将来肯定有出息,就一直坚持供她上学,如果考上大学,包分配吃上国家粮,那他们全家也能跟着沾光,没想到高考前夕,她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不但没考上,还跑他们屋里柜子翻出她小时候戴的一把银锁,那东西卖不了几个钱,被韩兴昌扔在柜子里,差点忘了这东西。
大女儿翻到后,拿了钱和锁跑了。
这是韩兴昌万万没想到的,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安抚住老大,让她知道虽然不是他们亲生的,但养父母待她也不错,偏偏她这个媳妇儿,明明有副好牌,打得稀烂。
老大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妈,知道不是亲生后,更离心了,这时候还不待人好点挽回好感,还火上浇油,惹怒了韩兴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