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看柜台,人家要票的!有钱还不行,必须搭票一起买,她们有个屁票啊!想起她那摆满三层化妆桌全套专柜银座护肤品,像做梦一样,谁能想到现在她连袋雪花膏都买不起呢?
她咬牙切齿,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群魔乱舞,丧心病狂,一毛没有。
“姐,你说什么?”
“没说你……”
一行人顺着商场人流向里走。
韩香娣东望望西望望,大开眼界,她从没见到过这么大的商场。
光一层就卖许多东西,北侧自行车、零配件,半导体收音机灯泡电线,还有锅碗瓢勺、扫帚簸箕、火炉火筷等日用品。
东侧钟表眼镜,文化体育用品,南面茶具、暖瓶、脸盆、盆架。
中间那片儿是人最多的,卖化妆品、洗涤用品和一些小商品,牙膏牙刷梳头油,肥皂香皂雪花膏,针线纽扣应有尽有。
叶俊茂凑到韩舒樱身边,见她往化妆品柜台看,他大方道:“韩同志,你想买什么,我给你买,我有票。”
你有票,你有票有什么用啊?你的这张票能送她回现实吗?
“不买。”
“我给你买雪花膏吧?”
“不用破费。”
“应该的,梳头油呢?我看女同志都喜欢这个。”
韩舒樱拒绝不掉。
“姐,姐!”旁边还有个跟屁虫,一个劲地摇晃她,两人一边一个,韩舒樱头要炸了,从兜里掏出四毛给便宜妹妹,打发她乐得颠颠去了。
于凤霞跑去柜台边问东西价格,叶俊茂在旁边大着胆子问面前精致漂亮的女同学,连无精打采甩着辫子都好看:“舒樱同学,你觉得,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
韩舒樱低头手指掠过额边发,余光瞄了他一眼,又回到柜台上。
“你很好!”
“我不配。”
“不不不,你配!你配!”
她委婉道:“同学,你是城里人,有工作,想找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我家里农村的,帮不了你什么……”
他没有听懂,立马道:“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农村的,你这样就挺好,你要是没想好,不用现在答复我,我可以等,我一定好好表现,好好在你面前表现!”
韩舒樱无话可说。
别爱我,没结果,除非剧本选择你和我。
她没再作声,再说下去就烦了,几人买了些小东西继续逛,商场二楼卖各种服装鞋帽,什么汗衫背心、毛衣毛线、布匹棉花、蚊帐床单,无论是男式中山服、军便装,还是女式花衬衫、棉袄罩衣,统统都摆在柜台里卖,还有一些不同样式花色的衣服用衣架挂在后柜上任人挑选。
可惜她要钱没钱,要票没票,什么也买不了。
只能看着周围省城的人,在柜台挑挑拣拣。
没见过世面的韩香娣眼睛都不够看了,她两三年没有新衣裳了,家里也没有布,只能拣她姐姐的,现在看到这么多花衣裳,还有成卷的布匹立起来,那么多,那么多,全部放在货架上或平放在柜台上,摆了一溜,有平布,的斜纹儿,各种颜色,眼花缭乱。
标着府绸、哔叽、灯芯绒、华达呢、省城果然物品齐全。
点心区人最多,快过节了,桃酥,各种酥皮点心,江米条果子都有人抢,一打听价格一盒四块钱,叶俊茂买了一盒提在手里。
这个年代收款方式挺特别,韩舒樱好奇地仰头多看了一会,在每个收款台的上方,拉起了一条条铁丝,通向每个柜台,售货员卖了货后,会将顾客的钱和小票,用铁夹子夹在铁线上,然后一推,铁夹就顺着铁丝滑到收款处。
收款员收款后,把盖了收款章的小票与找回的零钱一同夹在铁夹上,再推回原柜台,由售货员交给顾客。
四人在商场逛了两圈出来了,叶俊茂大方请她们去附近国营饭店吃了馄饨,下午两点坐车回樱桃大队,到韩舒樱家的时候,叶俊茂还将中秋礼盒送上,养母李绢表面高兴接过,心里有点不乐意,彩礼只给五十,太少了,要不是看他也是城里人,她肯定不答应,比头一个城里小领导可差远了。
韩舒樱进屋,看着韩香娣摆弄瓦壳油,高兴地翻来翻去,没票什么也买不了,只能买这种瓦壳油,正好四毛钱,她高兴坏了,拿着看来看去。
韩舒樱摇了摇头,无知的人最快乐,她苦哈哈地坐在条凳上,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
“姐,你看我搽这个好不好看?”
韩舒樱瞥了一眼,“像涂了油的脚丫子。”她实话实说,一张圆脸抹得油亮,很像她在养身馆做的脚膜。
“你就像被黄鼠狼放了臭屁的倒霉蛋!”
韩舒樱:……
“说的好,以后别说了,怪不得你妈要打死你!”她咬牙切齿,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屁孩。
……
江见许回到家,客厅灯亮着,里面传来笑声,他进门换了鞋,朝客厅看了眼。
“你哥回来了。”江母的声音。
“哥。”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瘦瘦的,穿毛昵格子长裙的女孩,头发乖顺地扎起来,垂在后背。
江见许换鞋后走进来,看了她一眼,将手里东西放下,“什么时候回来的?”说着话,他漫不经心地摘下帽子,回身将外衣脱下来和纸包放一起,摘了手表去卫生间洗手。
江婷婷道:“下午的车,回来四点多了。”
“本来想和同学再玩两天,碰到学生游街,二伯说太乱了,让我们早些回来。”
“嗯。”
江婷婷走到桌前帮她哥整理脱下来的衣服,见到衣服下面压了东西,是个用报纸包起来的纸包,她随手打开,里面是一串包的可爱鼓鼓的迷你小粽子,还挺有童趣,他哥买的吗?明天是端午。
她闻了闻,特别香,有股沁人的香味儿,米香掺着果香,她忍不住拿起一个。
“哥,你最近怎么样?听妈说你和何欣悦处对象了?”她边说边打开一只小粽子,隔着粽子皮闻着都很香了,掀开粽皮,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露出里面晶莹剔透如玉籽的米粒,颗颗分明。
看起来甜滋滋的好诱人,她忍不住咬了一口,米香充斥口中,甜醇丝滑的口感。
好好吃啊!
江婷婷不知不觉咬了两口后,才发现里面还有夹心!是杏肉,杏子的肉已经快化成一团果浆,被玉白的米粒层层包裹在中间,像一颗蛋黄,一口下去满嘴的杏香味,清甜沁人,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杏肉粽子,这是谁做的?她忍不住问洗漱室里的江见许。
“哥,你买的粽子,真好吃!在哪买的,还有没有啊。”她边吃边冲卫生间喊道。
江见许闻言从洗漱室出来,见到她在扒第二个粽子,他立刻走过来看了眼桌子,然后将剩下的三个包了起来。
江婷婷手拿粽子:……
她哥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哥这个在哪儿买的,我去买。”
“买不到,别人送的。”
“送的啊,那他还能做吗,你再让他做一些啊,我送朋友。”江婷婷道。
江见许头也不抬:“你想吃自己包。”说着将东西和外衣握在手里,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她吃着粽子,看着他哥的身影,怎么觉得他哥今天不太高兴呢,她疑惑地回头问江母:“妈,我哥今天怎么了,臭着脸好像吃了枪药。”
江母从厨房将凉菜端出来,“他人呢。”
“上楼了,我就吃了他两颗粽子,他就不高兴了,脸这么长。”
江母将菜端上来:“哪来的粽子?”
“我哥拿回来放在桌上,说别人送的,杏肉粽,我还没吃过呢,是果粽,可好吃,妈,你尝一口。”
江母拗不过女儿,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眼前一亮:“嗯,这粽子不错!米也好,果子也好,等我明天也包点,正好家里有香蕉和苹果。”
“是吧?”
“这两天你哥在招待所培训学习,听说还有考试呢,烦着呢,你别惹他,过一阵就好了。”江母道。
“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没有个好脸色。”
“还不是你惹的祸,你哥替你收拾烂摊子。”
江婷婷垂首:“我可没让他操心。”
“你还没让你哥操心,你哥那个人护犊子,欺负他妹妹,他能让吗?你那个……以前处的,始乱终弃的男同志,还不是你哥为你出头啊,我和你爸能找上门吗?要不是你哥,你就被白白欺负了,听说那人调到鹿城采石场了。”
江婷婷立即抬头:“……调我哥那了?他现在怎么样?”
“你还问!”
“送去劳改了。”
“啊!”江婷婷急了:“妈,干嘛啊,我哥怎么能这么做?谁让他这么干的?”
“那可不是你哥送他去劳改,是他自己犯错误被人举报了,白冰去找过他,替你教训了一顿,我们江家人可不是白白被人欺负的人家。”江母道:“你也是,当初非要和他处对象,全家人都反对,你不听,喜欢的死去活来,结果怎么样?他脚踏两只船,转眼就和别人结婚,孩子都生出来了。”
“你还为了那种人大病一场,人差点没了!父母为你操多少心,值不值得?”
江婷婷不说话了,过了会:“那他进去了,她老婆孩子呢?”
“出事就和他离婚划清界线了,幸好你没和他处下去,否则那对孤儿寡母,就是你了,你个傻孩子。”
“不说了!”江婷婷不想听,转身去了沙发坐下。
江母看着女儿的样子,摇了摇头。
她自己和丈夫感情美满,除了新婚时分隔两地,后来也没受过什么苦,别看她家老江年纪大了,当年年轻时候也是个帅哥情种,对感情一心一意,从没有歪心思,谁知生了两个孩子,女儿偏随了她爸。
为个男人差点把命丢了,另一个不提了,二十五了,一点结婚心思都没有。
这两个孩子婚事上坎坷各有不同,她怎么能不担心。
……
江见许拿着纸包回了房间,心事重重地脱了制服外衣挂到一边。
他拉开窗口椅子,坐倒红木书桌前,手按了按眉心。
随后倚向靠背,他知道这事很麻烦,他这人还挺怕麻烦的,但是……他拧眉望着干净的桌面上报纸包着的东西。
目光转向窗外,似乎有什么烦恼,放在桌上右手手指依次慢慢落在桌面,发出轻声敲击桌面的声音。
……
韩舒樱回到韩家后,一下午什么也没干,养母喊她她也不应,奇怪的是,养母今天脾气出奇的好,竟然没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嘀咕些杂七杂八的话,没人叨叨她乐得清闲。
韩家的食物链生态她看明白了,韩宝儿是个小孩儿,护在养母羽翼下,不足为惧,韩香娣爹不疼娘不爱,在家中成员中间夹缝生存,就像墙头草,谁行靠谁。
她这个身份,平时受韩兴昌庇护,虽然看不明白这个养父,但对方确实看重自己,韩兴昌又将养母克得死死。
所以在这个家里,她其实某种状态是处在生态链顶端,虽然不能说她想干嘛就干嘛,但完全可以做到不想干什么,装聋作哑,完全没问题。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高高从枝头上倾泻下来,折入窗口,落进屋里,韩舒樱摆烂地躺在床铺草席上。
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许她摆烂吗?
她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皱着眉凝思苦想。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这局臭棋,非要形容的话,棋布错峙、棋输先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说来说去,现在的处境是死局,还是无解那种。
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纵然懊悔苦恼,亦无法收回了。
怎么办?苦恼到深处,她开始苦中作乐,嘴里哼起了歌。
她手摸到胸口戴的银锁,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这时候的首饰竟然还会镶嵌绿松石呢,纯天然绿松石,虽然小颗,但颜色正,质地润,戴了两天颜色就很好看了,她当然知道这是好东西,在这个年代也算奢侈品,不是人人戴得起。
她心想难道在剧本设定里,她还是富家子弟?身世坎坷的那种,剧本一般不都这么写吗,只有这样,人物才有故事感。
将银锁扣打开,露出里面小相。
她定睛一瞧,真的跟她很像啊,她想起件事。
早年小时候,她听爷爷说起过,她长得很像曾祖姑母,当时太小了,只记得爷爷拿过姑母的照片给她看。
六三年,她扒拉手指算了算,这个年代如果在现实存在的话,她爸爸没出生,但爷爷……爷爷刚出生。
那么,这个时代是她曾祖父的时代啊!她记得爷爷说过,曾祖父是三世祖,算算时间,现在还活着,哈,真奇妙,有一天她竟然和曾祖父处于一个时代,有点意思,说实话,她还真想见见自己从未谋面的曾祖呢,想看看当年三世祖的风采,据说三世祖那代人,是这个时期最后一代富家子弟。
她还见过三世祖的相片,文雅得很,戴着眼镜,俊秀十足。
如果有机会,她想找找看,可惜现在束手束脚,别说找人了,想离开锦阳县都难。
边想着,手指蹭了蹭相片,“嗯?”她发现相片不是粘在后面的,它跟着覆盖它的玻璃片一起在动。
韩舒樱仰躺着,手高高举着银锁看,然后凑近仔细看,指甲揪着露出来的相片一角,慢慢往外抽,抽出来后窗外阳光正好穿过相片,露出背后模糊黑影,后面有字?
她立刻将小相翻过来,在见到上面字的时候,愣住,想到什么,她眼睛睁大,盘腿坐了起来。
震惊地望着那三个字。
杨姝缨?!
第17章 强硬迁户
杨姝缨……
是她的曾祖姑母!
天杀的!剧本!她竟然穿成她的曾祖姑母?!
这算什么啊?
她就说,剧本怎么可能为了她这个小菜叶,包了一大锅饺子,原来人物本身就存在,她只是借用了曾祖姑母的身份。
韩舒樱烦恼地倚向报纸糊的墙,低头望着手中这枚小小照片。
怪不得爷爷总说她和长辈长得像,这不说一模一样,至少也像了九成。
韩舒樱只是她的艺名。
她原名姓杨,叫杨樱,出生时小胖腿内侧有个樱桃形状的红色胎记,就樱字命名。
出道时经纪人说她本名就很好,后来加了一个字,杨舒樱,说舒樱谐音为熟樱。
樱桃熟了,大红大紫,扬名四海。做艺名很合适。
家人当场否了,说名字和她曾祖姑奶奶重了,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曾祖姑母叫什么。
后来才知道,是个特别美的名字,叫杨姝缨。
最后她以韩舒樱的艺名出道,本名已经很少人叫了。
关于曾祖姑母,她作为小辈,见都没见过,只听长辈提起过只言片语,这位曾祖姑母杨姝缨的经历堪称坎坷,当年十六岁的曾祖父兵荒马乱中带着妹妹逃离鹿城,打算与家人赴美定居,在拥挤的火车站遗失了妹妹杨姝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