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下车回家前,鼓舞清圆,“那就告诉他啊。女追男隔层纱的根本原因知道为什么吧,男人这种生物,他们比女人虚荣一百倍不止。”
*
冯镜衡原本五天的谈判、招待行程,中途因为他单方面回避了一天,最终整体行程延长到了七天。
团队回城的这一天正值周三。
然而,队伍里却没有冯镜衡本人。杭天的说辞是,冯总单独与唐先生在上海会面,还得耽搁些,最快得周四回来。
栗清圆得知这最终回来的行程,冯镜衡亲自开车送客户到下榻酒店。
满打满算也三百多公里的。
说起来,柏榕酒店是他们正式认识的地方。栗清圆知道冯镜衡在那里有常包的行政休息室。她原本想问杭天,她能去那里等他么?
想想作罢了,因为杭天一定会透露给他老板知道。栗清圆逐渐明白,冯镜衡这类行走江湖的人,心腹对于他的意义。
这期间,冯镜衡也跟她报备了具体回城的时间。
栗清圆很寻常地回复,要他应酬完客户,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那头顽劣地调侃:什么情况,这么着急?
栗清圆始终含蓄:见面说。
周四这天下午正好栗清圆陪着他们路董见法方客户,其中一位决策人预备要休搭桥假,下午的会面谈判也没聊多少议题,便顺延到假后商讨了。
路老头回程的时候,便提前放清圆下班了,说就不必回公司了。
栗清圆阴错阳差多得了两个小时假,便更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她的东西了。不需要嘴巴言明,也能叫对方明白的心意。
她六点左右抵达柏榕酒店的,在酒廊里点了杯酒饮,隔壁一桌客人在聊公务,七嘴八舌之间,看似衣冠楚楚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聊起他一个客户,与年纪轻的讲经布道般的轻蔑,要年纪轻的可以出手,她老了,她女儿不错。
年纪轻的并不大买账,端详着某张照片,好似几分看不上的意味,说这一看就是P的,哪个年轻姑娘长这样啊。
栗清圆听得生理性不适,当即端着她的酒杯,便要换位置。期间,那两个男士投来异样目光,看这位着白色衬衫裙的曼妙女士,傍身间唯有腕上那块红宝石的金劳最点眼。他们敢打赌,名花有主,且能摘得这样清纯佳人的金主,身份决计不简单。
栗清圆换了位置,特地挑了个身边有女性的靠窗位置。
对方年纪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边喝东西,一边在讲电话。牢骚了几句,路人视角也听明白了,她该是特地从新加坡飞过来看男友的。
因为女生刁蛮地怨怼对方:我不管。明天你就得陪我去爬山。
对方说了句什么。
女生娇嗔:你死了,我以遗孀的身份给你开追悼会。
女生最终得逞般地笑着,挂了电话。偏头来,一边拨弄自己的耳钉,一边打量栗清圆。
“等人?”对方很熟络社交地与栗清圆攀谈起来。
栗清圆轻轻颔首。
女生再道,其实栗清圆刚坐那边的时候,她就注意她了。又问栗,为什么换这边来啊?
栗清圆抿一口酒,批判口吻道:“别回头,你七点钟方向的两个男人很猥琐。”
女生一听哈哈笑起来,细问如何猥琐。
栗清圆索性也百无聊赖,顺手开发一个酒搭子,挺好的。
两个人聊得很投契。女生姓钟,单名一个宪。很飒的一个名字。
钟宪并不这么觉得,因为她这个名字出生前就定好的。男女通用。所谓通用,实际上还是服务男生的多。
栗清圆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这个问题,便也学着点到为止地转移话题,问钟宪,来中国旅游的?
钟宪几辈往上的旅居华人了,这是她第一次来中国,她曾祖母是这里的人。她再说到此行的目的,摇摇头,“不是来旅游的,是来看我Uncle.”
栗清圆直觉的弦紧绷了下。
钟宪说的那个Uncle快到了,她行李箱就在手边,想到什么,便请栗清圆帮个忙。
她们去洗手间换衣服。
钟宪想换一套抹胸的裙子,但是这几天吃胖了,她求栗清圆帮帮她,帮她把自己塞进去。
栗清圆正要响应这萍水相逢的帮忙时,钟宪的脑洞,反过来问一句栗清圆,“你是直的吧,啊!”
栗清圆笑了笑,“嗯,直的,千真万确。”
说实在的,栗清圆平生最怕穿这样的鱼骨裙,然而钟宪不以为意,说她自己也不喜欢,她在家恨不得内衣都不想穿呢。可是她要他喜欢。如果他喜欢,她愿意穿一辈子。穿到他死。
栗清圆这才好奇心作祟地问了句,“你说的那个Uncle?”
钟宪全不在意地点点头。
她们从洗手间里拾掇完出来,钟宪得到对方已经到了的信号,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拉,就径直奔了出去。
栗清圆落后几步帮她拉行李箱。
酒廊大厅里,只见钟宪再热情不过地投到某位男士怀里。那男人即便保养得宜,也看得出与钟宪无论是年龄身份还是经济乃至精神层面的阅历,全不在一个交集。
对方面上微微愠怒,任由钟宪八爪鱼地抱了会儿,才慢慢推开她,最后不无训斥的口吻朝钟宪,“你太任性了。”
等待多日多时的相会,第一句心迹,只得了对方这样一句。钟宪即刻崩了溃,揪着唐受钺的衣襟全不顾地哭起来。
对,她就是任性。钟宪直呼其名,“唐受钺,你休想摆脱我。”
一边,悄然把行李箱归还到钟宪原先坐的位置,栗清圆听到个不熟悉但也不耳生的名字。
她下意识地回头,等待的巧合,突然让她明白过来,眼前这位便是冯镜衡酬酢多日的客户。
唐受钺一面捂着宪宪的嘴,叫她不要哭了,一面来帮她拿行李。再不济,他得安置好她的安全。
于是,唐某人过来拿行李箱的时候,皱皱鼻子的钟宪还不忘介绍,她等了这么久,多亏栗小姐陪我了。
唐受钺看清栗清圆面貌到身段的时候,内心很平静很客观地涌动了下。
对方只言片语没有,却是实实在在地看着他。
这叫身经百战的唐受钺也不禁有点彷徨,他甚至觉得对方有点面熟。大抵顶级的美人,他们的骨相都有着多多少少的上帝手笔的雷同。
栗清圆的手机响了,她即刻接起来,对方说着什么,她也客观地应答,再告诉他,她人就在柏榕酒店。
“那个,也许,我还碰上你客户了。”
*
冯镜衡这头车子已然回头,听闻栗清圆这一句,他几乎下意识脚刹。
随即,车子掉头。
唐受钺看着冯二这样灰溜溜地杀回来,即刻在酒廊这边看笑话般地拍起手来。
他跟栗小姐解释,冯二急得不行,车子都没停稳,就把唐受钺连同行李搁置在酒店门口了,即刻打道回府。
没成想,这爱太太的男人,太太便要更爱他。
栗小姐亲自来接冯二了呢。
唐受钺正式与栗小姐认识,说见着庐山真面目了,果真有点明白冯二为什么连夜也要下船去安慰家中的人了。
冯镜衡开车的缘故,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对于栗清圆解释碰巧遇上钟宪的事,他并无多少兴趣。把栗清圆身边不是她的行李,归还给唐受钺。
他很正式地介绍起女友,说完,并不打算多留的样子。
对于唐受钺的邀约,也没多少兴致。栗清圆去拿自己的包与带过来的一个保鲜食盒袋。
再走到冯镜衡身边时,听清他八竿子打不着地介绍起她舅舅来,口里依旧很亲昵地喊着她圆圆,说我们圆圆师承她的舅舅,“向宗,唐总也许读过的许多中英译本名著里,都有向老师的名字。圆圆便是向老师的亲外甥。对了,向老师的书画也是一绝。”
唐受钺再次对栗清圆投以友好的审美目光。冯二这般说,便只能顺着恭维几句,“是嘛,改天希望有机会能品鉴一下。”
冯镜衡语出轻蔑,带着些了然心中,话出口却只几分脉络丘壑,“嗯。忘了跟你说,汪春申与向宗,二人是良师益友。”
“或许,唐总可以问问汪老师,那些年籍籍无名时,是谁陪他走过来的。包括我在唐总母亲故居见到的那幅成名之作,《舐犊》,问问汪老师,这幅成名之作,背后是怎样的故事或者蓝本呢。”
冯镜衡说完这话,偏头,看一眼栗清圆,她有点恍惚,却也是镇静的。
镇静地任由他的手掌包裹着她。她做不到像钟宪那样的奔放,可是,她也想第一时间去接机他的,想在他结束舟车劳顿的第一秒能看到她。
可是,冯镜衡对着他在案甚至要紧的客户说了些细枝末节的话,闹得栗清圆有点迷糊。二人从酒廊告辞出来,她略微地扽了扽他的手,“干嘛要和人家说舅舅,吹嘘的有点傻。”
冯镜衡回头来,细细端详这样跑过来的一傻子,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来撩拨她的下巴,大庭广众地来吻了吻她,“哪里吹嘘。你舅舅本来就是业界大拿,你们那个卢老师都敬他三分的。”
栗清圆微微红了脸,再责怪他,“就……你刚才态度有点傲。不是很重要的客户嘛,你对客户也这样傲慢的啊。”
“嗯。还没最终签字。”
“所以更不能掉以轻心啊。”女友的规劝。
冯镜衡笑得可有可无,却是摘了眼镜,再来亲了亲她脸颊,拇指摩挲着她,欢喜她跑来接他,嘱咐回头,“下次不要了。我不要你折腾自己,在家里等我,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栗清圆把头埋在他胸前,嗅到他身上的香气和烟草味,才要仰头告诉他什么的时候,冯镜衡抢先了,“回家,好不好,我有话跟你说。”
第68章
◎第一时间降临◎
冯镜衡刚才过来的时候,车子径直停在酒店大门口。
他交代过了,不必泊停,稍后就走。
迎宾的小哥将钥匙归还客人,看到的冯先生只言片语没有,甚至近乎严肃地安排女友上车。
副驾的安全带被冯镜衡别进了锁孔,栗清圆全程没有说话,包括她原本要告诉他的。
驱车回去的路上,冯镜衡给她略讲了讲当年是如何认识汪春申的,又是如何十五岁替他父亲完成第一桩差事的。事后,他父亲早把汪春申扔之脑后。是冯镜衡自己仰慕汪的文人素养,仰慕大画家的盛名,也喜欢汪那里的清净。之后的许多年,冯镜衡时不时总要上岛去,将他的烦心事讲给汪听。即便汪并不能替他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他也感怀这样一个类似忘年交的朋友。
即便他嘴上不承认,但心里明镜,他对这类读书尚高的文人,发自肺腑地崇敬乃至孺慕之情。
这也是时隔多年,他在栗清圆这里吃了憋,但是他看到她在柏榕酒店的顶楼包厢里有认真端详汪春申的画。他才想着上岛去找汪聊一聊,聊一聊邂逅一个女人给他的苦闷。
事实证明,他汪某人确实是他们冯家的福将。他那天登岛,随即便看到了不谈朝思暮想,但起码没放下的女人。
之后的事情,栗清圆全明朗的。
冯镜衡唯一对她保留的就是汪春申。他并没有完全替她去交涉,实情也是,即便栗清圆要见汪,他也不允许汪首肯的。
因为他们在里仁路书房里第一次谈心的时候,冯镜衡就笃定些什么。这是他这些年浸淫生意场早就看明白的不新鲜的人性。
他拖着栗清圆,与她来往。按兵不动的同时,差遣助手去两头背调汪春申与向宗。
消息回头的那晚,也是栗清圆第一次领冯镜衡进栗家的那晚。他们将将关系近了一步。
他安置她睡下,诓她,还有应酬。实则,他连夜登了重熙岛。
余下的,冯镜衡道:“等到家。我给你拿那晚的录像视频,你看了便什么都清楚了。”
副驾上的栗清圆懵然许久,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发作什么,只镇静徐徐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冯镜衡良久的沉默。一是开车的分神,二是敏锐地感受到她情绪的收缩。
他顾忌着她在车上的安全,执意,“到家再说。”
然而,车子抵达里仁路。冯镜衡摘了安全带,从驾驶座上下来,绕过车头,来牵开副驾的门,座上的人无动于衷得很。她从来不是浅薄的,许多事情她不是不会想,而是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不愿意去缜密、深究,这是她安生富足的家庭供养出来的边界甚至理想。
栗清圆的理想向来面面俱到。即便相处多年的前男友变了质,她还想着留一线,留恋一些她觉得即便物是人非,也不影响她搁在心底里的存念。
可是,现实总是重击乃至重创的。一些人,总要面目全非,到腐烂,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冯镜衡俯身来牵车里的人下来,栗清圆耿耿于怀一句,“你告诉我,你背调了舅舅什么?”
冯镜衡宽慰她,“放心。舅舅什么瑕疵都没有。”
栗清圆有几息的颤栗,因为冯镜衡猜中了她,这一路回来,她思绪紊乱着,有什么理由,他连夜登岛,回来甚至病了场,却始终不肯告诉她经过、缘由。
她怕从他口中听到些龌龊的,关于小舅的。那样,她会恨透自己,也恨透冯镜衡。
亲密无间的相处,她已经了解冯镜衡的个性与话术。他这样说,那便是有人是瑕疵的,小舅的对立面,只有汪春申。
她再想到刚才在酒廊,冯镜衡的那番话。速记能力的人,最好的便是空间记忆。栗清圆甚至能完整地复述出冯镜衡彼时的语气与情绪停顿。
她再与他四目相对。车外的人感受到了她的谨慎、退缩,即刻弯腰来,将她连人带物地抱了出来。
进了门,栗清圆的包与一个装着什么的袋子一径掉在地上去。
冯镜衡并没有闲心顾这些,他不管怀里的人挣脱,一口气把她抱到了二楼,开了书房门,他始终一只手箍着她手腕,一只手很熟络地去开保险箱。
更是无畏口吻地告诉她,“老头那晚连夜收到风声,便来堵我。他要我手里的证据,更要我坚决以冯家人的利益为第一。当然,我怎么能不以家族利益为重呢,不然我这风光的三十年那才是真正的数典忘祖。”
保险箱启开,冯镜衡从里头拿出了他原先那只黑色的手机。扔在无线充上续了会儿电,他解锁开,翻到那条视频记录来。
只手递给眼前人,目光瞬也不瞬,“看看,听听他说什么,你就明白了。”
不到十分钟的视频录像,栗清圆俨然触目惊心般地听完的。因为镜头全程堪堪对准着汪春申,她并不想看那面枯槁以及得知真相该是彻头彻尾虚伪的脸。
直到那视频播放完,手机端持在手里也彻底熄屏掉了。良久,栗清圆都没有出声。
冯镜衡伸手来抱她时,栗清圆很清楚地避让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