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很拘束,穿着东北碎花棉鞋的双脚乖巧的并拢在一起。
沈荡看见了,眼中泛过寡淡的笑意。
但是很快,收敛于无。
他将车门关上,打开另一侧的,上车,发动了车子。
他没有急着开车,只是打开了远光灯。
施意看见灯光中徐徐落下的雪花。
也许是身边有故人,她想起了商应辞和沈荡出国求学的那个冬天。
次年的盛夏,她大病了一场。
病了将近一年,最后高考考的也不算理想。
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施意天天都在做噩梦。
高三那年的寒假,沈荡回来找自己,他跪在施家门口,求自己出来见他一面。
而她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强打起精神,冷言冷语,只为了让他快点离开。
施意觉得,多少是报应吧。
她高考失利,一定是报应。
她还在出神,陡然听见沈荡的声音。
“施意,”他喊她名字,很缓慢的说:“刚刚我在商应辞家门口说的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你如果想,我们可以结婚。”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一根根的扣在上面,手背有青筋的脉络。
施意偏过头,看见他眼眉蕴着不能言明的暗沉。
好像是陈年旧疴,天长日久,不见天日的溃烂成疮。
可他只是这般看着她,很冷静的模样。
施意闭了闭眼,睁开,看着窗外弥漫的大雪。
她将车窗摇下去,呵气成雾,冰冷的风雪让她镇定了很多。
她开口,说的很干脆:“沈荡,不可能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荡从冲锋衣的夹层拿出香烟盒,点燃一根,沉香的气味被冷气冲淡,只剩下细微的烟草气,打在施意的脸上。
两人都不说话,半晌,施意感受到车子发动。
沈荡应该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可是他甚至没有开导航,就这么轻车熟路的,将车子开到了施意家门口。
“谢谢,我到了。”她的声音细小,手扶在车把上,准备推门离开。
沈荡安静的注视着她所有的举动,终究,还是轻笑了声。
聊胜于无。
施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似乎听见了他声音中怒气。
下一刻,车子的落锁声,应证了施意的怀疑。
沈荡仰靠着,修长的手指按着太阳穴,一点点的揉。
他的手指骨分明,过分的惨白,青色的筋络在手背上微微鼓起。
他唇角咬着烟,声音模糊,很淡,“施意,最后问你一次,行不行?”
他明明才是求人的那个,可是姿态那么高傲。
他从来都是这样。
施意深吸了一口气,同样模糊的声线,“不行。”
沈荡的呼吸似乎有点变重,施意看见他起伏不定的胸膛。
他蓦然侧过脸看她,脸上的表情是阴郁的,配上稠丽的面容,足够叫人一眼不忘。
“施意,”他喊她名字,说话时沉香而辛辣气息扑在她的脸上,“老子绝不犯贱第三次。”
施意点了点头,问他:“那我可以下去了吗?”
沈荡真是要被她气笑了。
施家早就暗了灯,偌大的别墅,只有门口星星点点的灯光弥漫。
沈荡坐在车内,看着施意走进了大门,才关了远光灯,驱车离开。
沈荡独自一人往反方向开,大约是因为刚刚淋了雪,寒意侵袭,手臂的旧伤说不出的疼痛。
气氛太压抑,他打开了施意关注的歌单,听了起来。
他在国外的这些年,哪怕是再忙碌的时候,都不会让施意的消息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她爱听的歌,爱吃的店,爱看的书,他都清楚。
这些事情不需要花费很多心思,随便找找,便能天涯窥探,看见蛛丝马迹。
红灯,车子缓缓停下。
沈荡眼眶有点酸涩,他闭了闭眼,听见音响里唱着年代久远的粤语歌曲。
这么多年,她喜欢的永远都是同一首歌。
那么人呢?
她是不是也永远都会爱着同一个人。
沈荡不愿意去细想,就好像这样,他就能自欺欺人的好过一点。
施意高三的寒冬,他鼓足勇气去找她。
明明在电话里,他们也算是寒暄温和,可是等到真的见面时,她却好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样高高在上的冷漠。
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垃圾。
“一个伸手问我家要钱的穷小子罢了。”
女孩刺骨冰冷的声音,犹在耳畔。
她什么都记得。
是自己狼狈不堪,靠着施舍度日的稚嫩时光。
沈荡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爱憎可以突然判若两人。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能明白。
绿灯亮起,车子飞快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不急,小公主,我们总归是来日方长。
施意没有想到施权墨还没有睡。
他坐在沙发上,看见自己走进来,脸上的表情严肃。
“去哪了?”语调很威严,能听得出,里面有很强烈的不满。
施意眼睫颤了颤,“爸...能不能不要管我了。”
“小意...”施权墨没有想到施意会突然说这个,愣了愣,语调放缓:“你和应辞快要结婚了,没什么事情不要乱跑。你这几年,过得还不够离经叛道吗?”
施意的这几年,落在旁人眼中,大概只能用离经叛道四个字来来概括。
大学不顾众人反对辍学,酒吧驻唱,三流画家,把大家闺秀不该做的事情,全部都做了一遍。
施权墨不明白自己这个乖巧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已经和商应辞说过了,我们的婚约解除。”施意抬眸,眼中有水汽闪烁,“爸,我不能嫁给他。”
施权墨脸上的表情顿时铁青,他眉头紧锁,抿了抿唇,沉声道:“那你想怎么样?施意!我们这些年还不够纵容你吗?你想做的事情,我们都让你去做了!”
第036章 针锋相对
他站了起来,一边走到施意面前,一边缓缓道:“你妈妈现在还病着,你真的要这么气她吗?”
“我没有办法,”施意抬起头,语调不留余地:“商应辞让乔温宁回国了,我不能接受!”
“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乔温宁从前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吗?”施权墨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乖巧的女儿,会这么对一个人赶尽杀绝,恨不能从今往后,都让其客死他乡。
施权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小意,你听话一点,好好生活,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爸爸只希望你快乐!”
可是快乐是很奢侈的,施意一直都知道。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下了一句,“很晚了,爸,您也早点休息。”
她没有上楼,而是往门外走。
雪还是没有停下的趋势,这个春日,漫长而冷。
乔温宁的家在不远处的浅水汀。
施意走出门那刻,听见施权墨在身后喊自己。
施权墨说:“小意,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施意听见了,但是没有回头。
她一头扎进残酷的大雪中,脚步不曾有一丝迟疑。
乔温宁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回来了,乔家的人都很高兴,虽然已经是深夜,还在给他们的宝贝女儿庆祝。
商应辞这次松口让乔温宁回国,从此之后,哪怕施意心里再怎么不甘,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灯光暖融融的,浅浅的黄色。
施意走了很久,双腿僵硬,看见灯光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街边有公用垃圾桶,天色尚早,没有清洁工人过来清理。
施意看了眼,顿住脚步,把那桶垃圾提了起来。
她按了门铃,很快就有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过来开门。
施意知道,自己此时一定很狼狈。
因为后者上下打量她,眼中带着轻微的警惕,可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一时之间,表情很滑稽。
“请问...你是...”
“温宁的朋友,听说她回来了,特意来看看她。”施意笑笑,礼貌的说:“麻烦您把她叫出来,就说,我姓施。”
乔家为了掩盖五年前的事情,早就把所有的人都换了。
如今的管家并不认识施意,对于她的话将信将疑,犹豫着走了进去。
乔温宁原本缩在母亲方淑兰怀中撒娇的,听见管家的话,冷笑了声。
“施...?不会是施意吧?”方淑兰抱紧了乔温宁的手臂,将自家的宝贝女儿牢牢护在怀中,冲着管家吼道:“你让她死了这条心,马上给我滚!我是不会让我的女儿见她的!她把我家温宁害得还不够惨吗!”
“妈,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乔温宁笑得很恶劣,眼中再不复少时的温婉内秀,变得异常怨毒,“我们也确实很多年没见了,她心安理得的替沈荡出头,说让我滚就让我滚,现在,她怎么还有脸找我!”
“温宁...你的意思是?”方淑兰愣了愣,回过神,也笑了,“瞧瞧我,我刚刚真是糊涂了,现在商家不帮施意,她还能把你怎么样?温宁,你现在就出去,好好的出一口恶气!”
乔温宁岂止是一口恶气,一个人独自漂泊,有家不能回的时候,她没有一分一秒不在记恨着施意。
如果不是施意,她怎么会沦落至此。
施意没有等多久,乔温宁就走出来了。
她出落的比高中时候好看了很多,但是站在施意面前,那几分姿色,顿时泯然。
乔温宁当然也发现了,于是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此时扭曲彻底。
她冷笑,双手抱胸,看着施意,“真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来找我。”
“好久不见,乔温宁。”不同于她的怒不可遏,施意甚至是很平静的。
她淡淡的看着乔温宁,半晌,唇角泛起一丝索然的笑,她指了指身旁的垃圾桶,自若从容,“给你带了点礼物。”
乔温宁的目光,落在那脏兮兮的垃圾桶上。
难言的屈辱感,一瞬间侵蚀理智。
乔温宁的眼眶中布满了血丝,皮笑肉不笑,“你什么意思?”
施意不说话,把垃圾桶拎了起来。
她甚至没有给乔温宁反应的时间,直接将那一桶垃圾兜头扔在了乔温宁身上。
“啊!”乔温宁错愕的尖叫,胡乱的挥着身上的垃圾,可是恶臭的汁液,还是沾了满身,“施意!你是不是疯了!”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方淑兰,后者急匆匆的走出来,边走边有很是关心的语气大声问:“怎么了?温宁怎么了?”
她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门口,施意面无表情的看着乔温宁,而乔温宁的身上,全是脏污和狼狈。
“施意!”方淑兰瞪大了眼睛,看着施意,“我从前待你不薄,你把温宁弄到国外,我也没有因此撒泼打滚,你一定要这么做,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吗!”
乔温宁的情绪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她将方淑兰往身后拦着,唇角笑容颤抖,看着施意,一字一顿:“施意,你以为我是怎么回来的?是商应辞亲自让人送我回来的!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你做这种事情,只会让商应辞厌恶你!”
振聋发聩。
施意的耳膜鼓噪着。
她上下扫着乔温宁,仿佛在打量一件残次品,“乔温宁,我和商应辞之间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之间的,你真的觉得他能因为你厌恶我?”
施意说到这里,抬起眸,眸光锁定着乔温宁不断收缩的瞳孔,缓缓道:“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这是乔温宁最大的痛点。
她放弃了那么多东西,也没有让商应辞对她有半分的另眼相待。
施意的话是利刃,让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可以让别人拿来取笑的笑话。
“那你呢!”乔温宁的声音尖厉到了极点,“你为了沈荡的事情,让商应辞永远心有芥蒂,施意,你以为当年,你真的赢得很漂亮吗!”
“够了!”远处,冷沉的男声,让一切的争执,全都戛然而止。
第037章太多杂质
是商应辞。
茫茫的雪色,他面上的情绪收敛于无,温文尔雅的面容,身上有雪絮星星点点。
乔温宁看见他,脸上的恶毒和愤怒,都在瞬间变成了柔弱。
她看着商应辞,哝声哝气的说:“应辞...我也不知道施意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她说完,无辜委屈的用手擦着自己发梢上的污垢,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而方淑兰也识趣的笑了笑,道:“商少爷,我先进去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合了。”
商应辞从始至终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了施意面前。
他朝着她伸出手,轻声道:“施施听话,我们先离开,可以吗?”
施意指了指还在惺惺作态的乔温宁,没什么情绪的开口:“是你让她回来的?”
商应辞额角的青筋跳动,牵扯神经,痛得很尖锐。
他很轻易的被施意的问题拨动情绪,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语调冷峻而寒凉,“已经过去六年了,乔温宁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在青城。”
“为什么不可能?”施意看着他,面无表情,“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施意!”
“嗯,别喊的那么大声,我在听。”
硝烟在两人之间弥漫。
一旁的乔温宁见状,细声细气的插话,道:“你们别为了我吵架...”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尖叫了声。
是施意抓住她后脑的头发,用力往下扯。
“施意,放手!”商应辞一愣,上前阻止。
他看着眼前的施意,有些恍惚。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离经叛道的?
商应辞不记得了。
这些年,他们之间永远都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
施意爱他。
但是爱里面,掺了太多的杂质。
有他亲手造成的,也有旁人造成的。
混在一起,早就不能说清对错。
而施意看着乔温宁狰狞的脸,平静的松开手,她的手中有断裂的碎发。
“听说你想进演艺圈发展?”施意开口,状似随意。
乔温宁心头发毛,脸色铁青又难堪,“你什么意思?”
“我劝你换个兴趣爱好,安安分分的不要在任何场合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施意笑笑,轻声道:“你说,江楼看在月揽的份上,会不会给我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