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半分钟后,程似锦的思绪从合同上抽离出来,有些延迟地问他,“买不到?”
“没有试出好用的。”他说。
事实上是,陆渺觉得没有匹配她的颜色。他调了几种,都不够美,总觉得可以更美。曾经,他也觉得亲自寻找青金石磨粉调青色、养胭脂虫捣碎做红色,挑剔完善的工业合成颜料,一定要手工制作……这一套流程繁琐至极,并无收益。
可是调不出合心意的颜色时,陆渺却不由自主地萌生“不这样做匹配不上”的想法。
“去哪里,我让人陪着你。”程似锦道,“怎么开始画素描了?”
陆渺道:“因为我是一见钟情受害者,没找到颜色之前不想画别的。”
程似锦看了他一眼。小少爷认真画画,好像把以前很讨厌自己这件事给忘了,她道:“一见钟情,你?”
陆渺点头。
“说我还勉强算是。”程似锦说到这里,停顿,仔细品味了一下,“……只能算是见色起意。”
陆渺重复道:“你只是见色起意,我知道,幸好我长得好看。”他毫不谦虚,说到这里很高兴地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微笑,但又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
程似锦倾听下去,准备看看从他嘴里到底能说出一个什么样的形容。
“生动。”他最终这么形容。
那是一个至今都很难忘的画面。她漆黑曼丽的长卷发,肌肤在月色的映照下几乎泛着光,墨眉红唇,身上卷席着一缕似有若无的、饮过酒的醇香。陆渺只觉得有浓烈的色彩撞入视线,那个刹那,他确实为如此明艳的光泽打动,几乎陷入她罗织的甜蜜陷阱。
但这种感触在程似锦说那种话的时候幻灭了。
陆渺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继续排线,他道:“程似锦,我好喜欢你噢。”
她说:“我知道。”
“我是一见钟情受害者。”陆渺把自己最初的过激反抗、格外畏惧,还有那些没有一丝一毫能保持得住的矜持和尊严,都归咎在这上面。但他嘴上却不说,而是道,“因为你讲话太直接了。”
程似锦并不否认:“有一点。”
陆渺半晌没有回话,他又画了十分钟,突然说:“要是我能给你生孩子就好了。”
程似锦:“……嗯?”
她瞥过去一眼,给他喂一颗薄荷糖。陆渺咬碎的时候咬到了她的手,在指尖上咬出一个小小的痕迹,他抓着她的手腕故意舔程似锦的指尖,把刚刚压红了的齿痕舔了几下,然后心满意足地给她擦手,说:“能不能因为可以给你生孩子就变得与众不同,被伯母接纳。”
“从哪儿看的这种说法?”程似锦笑了笑,道,“脑子坏掉了才觉得可以。”
“我已经谈恋爱到脑子坏掉了。”
陆渺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好用的颜料,他在家里待得十分无聊,继而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分离焦虑——他不能一整天都看不到姐姐,程似锦给了他一定的、足够喘息的自由后,陆渺反而因为这种被允许,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不安。
程似锦把他放在自己办公室的角落里。陆渺很安静,只要在能看到程似锦的地方,他就十分稳定,自己坐在角落画画或者写笔记,路过的助理只是看了一眼,都没有作声。
只有张特助跟他打了声招呼,转头跟程总谈起工作,中间有点嘴欠地插了一句:“老板,咱们公司也是金屋的一部分吗?”
程似锦头也不抬:“是play的一环。”
张瑾变了眼神,用那种“君主真是荒淫无道”的目光看着她,等到程似锦抬头,她又马上收敛,说:“特别好,小陆先生摆在那儿比花瓶好看。这回办公室里的文玩古董不会被砸了吧?要我说,摆一屋子假货算了,免得这么亏损。”
程似锦说:“要是觉得空,你收几幅他的画裱起来挂上。”
张特助知道她指的是谁:“陆少爷长久不出售新作,身价水涨船高,老板,守着人还收画啊?”
对话没让陆渺听见。他还在那边专心玩一个单机小游戏,在本上记攻略。他的手写字非常漂亮,秀逸飞舞,过了一阵子,卡关了,他抬起头,见到程似锦身边围着一圈儿年轻漂亮的女助理、女秘书。
他低下头继续玩,过了几秒,猛地想起了什么,盯着程似锦看。
姐姐的神情很正常,她处理工作的时候大多都是没什么表情的,偶尔蹙眉、微笑,也在情理之中。
陆渺悬起来的心一点点摁回去了。
接下来的一下午,陆渺都会分神观察一下程似锦身边的人。几个小时下来,他突然明悟——职场这种竞争激烈又慕强的地方,只要是个人都对程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渴望。
虽然不是欲望,也不是什么感情,但陆渺还是心里坎坷不平地一阵咯噔。他琢磨了很久,直到跟着她回家,坐在地毯上给小狗喂生骨肉,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感觉大家看你的眼神都很不单纯。”
程似锦听得沉默了半晌,看向他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陆渺说:“我也不想知道。”一边这么说说一边竖起耳朵,明目张胆地转过头要听。
程似锦笑了笑,说:“对钱的欲望。小少爷,听懂了吗?”
“……”
陆渺看着小狗,假装自己从来没问过这事儿。然而程似锦继续说:“你看我的眼神也很不单纯。”
陆渺立即挪开视线,道:“我没有,我不是,我才不会图你的钱,我只想……”
程似锦:“你想跟我睡觉。”
短短几个字,却让陆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隐蔽地动了动喉结,似乎还在认真地给小狗喂生牛肉条,脑子早就飘到另一边了,既想反驳,又无处反驳,悄声控诉道:“是你说……要我陪你睡觉的。”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程似锦就说过的话。
“宝宝,我听见了哦。”
她的声音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在耳畔。程似锦身上残留着沐浴露淡淡的香气,声音的震动、声息,从他耳后蔓延到脖颈。这声音落下的一刹那,陆渺的心骤然七上八下地敲起鼓,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向上涌动,脑子一半被不单纯的念头填满,一半混乱地羞耻起来。
她的手从后面抱住了陆渺的腰。
程似锦的手指没入白色衬衫的下摆,指尖勾起衬衫夹上的细皮带。陆渺只觉得仿佛有一趟火烧了下来,他有点不能呼吸了,耳语般低声说:“姐姐……不可以突然靠过来摸我的。很痒……”
第48章 ( ̄^ ̄)
这句话很像是欲擒故纵。
他的手伸过去要抓住程似锦, 然而那根平整衬衫的皮带却被挑起,她的指尖忽然抽离,带子轻轻弹在腿上, 抽出一个浅浅的红痕。
不疼,但他还是吸了口气,在她的掌心里转过身, 想要跟程似锦控诉“你这样是故意的”,话没出口,对上她墨玉般的眼睛,顷刻忘了言语,脑子里只是空荡荡的,怔愣地望着她的脸。
程似锦亲了亲他的鼻梁。薄唇从挺直的鼻梁线条上稍微停留, 柔软而微湿的触感在皮肤上如羽毛飘落。他的心跳得更快、更加慌张,哪怕再亲密一万遍,他都会紧张如初次。
他每一次都会紧张,会心如擂鼓。两人贴得太近,对方胸腔里怦然的跳动传递到程似锦身上, 她的手便下意识地抚摸他的脊背, 从一对漂亮的蝴蝶骨落到脊柱间。
她安慰小狗时也是这样的。
程似锦其实分不太清——爱小猫,与爱人的区别。是陆渺太倔强、太执着, 她才稍微感悟到一些不同。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她不缺乏爱, 也就不对爱人吝惜自己的感情。丰沛的情感安慰,总是流向这个世界上并不空虚的人。
他果然被安抚到, 闭上眼让她的吻滑过脸颊, 轻点唇瓣。程似锦摩挲了一下他唇上的红痣。陆渺的下唇微微泛红,抬眼时舔了一下她的指尖, 轻道:“很痒。你总是乱摸,我要惩罚姐姐。”
程似锦钳住他的下颌,又很快松开手,换作捧着他的侧颊。从掌中囚笼之鸟,到爱惜的明珠,也不过是这么下意识的细微变化。她亲了一下对方的唇,问:“我们宝宝还有本事惩罚我么?”
他不服气,想要从她手中取得主导,主动抱住对方吻上去。陆渺越是主动,他慌张的心跳就越明显,旁边的小狗也不继续吃东西了,在两人交叠的腿间穿梭,发出哼唧似的猫叫。
程似锦任由他尝试,对方柔软的唇舌覆了上来,舌尖小心试探地没入唇隙。他有些笨拙的挑|逗,几近青涩地攀附上来,像是一根抽了嫩芽的绿藤,盘转缠绕,黏着人不肯放开。
她的心中泛起笑意。
陆渺的眼睛闭上了一刹,又想起自己要“钻研进步”,于是马上睁开。他的视线跟程似锦的目光交汇,情爱交融的对视当中,他再次觉得心魂蓦然驰荡起来,神思不属,怔忪失神。
他还是学不会。跟她对视那一刻,就无端端败下阵来。就这么晃神的片刻,程似锦取回了主动权,她带着揶揄地说了句:“惩罚得很好,我很喜欢。”
陆渺耳根通红,还是不甘心。可是占据上风的机会稍纵即逝,不知不觉间,就被她带着挪了几步,退得没有路可走,一下子跌到沙发上,眼前变成一盏水晶吊灯。
程似锦的手扶住他的肩膀。
说是扶,其实按住他的力道更多一点。陆渺一跌倒,就被压着爬不起来,他仰起头看着上方。灯影被身形遮蔽,她挡住了顶灯,散发着淡淡草木气味的长发落了下来。
柔软的蜷曲长发扫过他的脸颊。
只是一缕发梢,挟着一丝熟悉气息的发梢。陆渺的视线就全部被吸引过去了,发尾在半空中微微飘荡的同时,他的目光追逐过去,像遇到了颇有吸引力的逗猫棒。
他抬手要去摸这一缕头发,被程似锦按住手腕,压在边缘。陆渺抗议地低哼一声:“……我就没有成功过。”
程似锦说:“我可给过你很多机会。”
陆渺觉得自己不争气,眼角微红地躲开她的视线,手腕不太用力地挣了挣,故意说:“再给一次嘛。姐姐,你人这么好,我可以学会的——”
程似锦笑了一声,她的声音沙哑低柔:“我人哪里好。我是坏女人,你不是说过吗?”
“……”他没话说了,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便小声解释起来,“那是……一时的气话。除了一开始之外,我都没有觉得你不好。就算是刚认识,也是因为……”
因为她说了听起来很过分的话。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道德模范,更不是陆渺年少时幻想过的爱人模版,没有惠及他人的崇高。程似锦也从不标榜自己,就算有那么多“不符合标准”,可这是程似锦……单单这么几个字,就已经让人更改底线,变化原则。
是先有程似锦,后面才有什么“恋爱标准”的。
“还有什么是气话,你再说给我听听。”
陆渺摇头。他伸手要抱她,却忽然感觉到程似锦从她身上拿走了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腰带。精致昂贵的真皮腰带捆住手腕,她转了转角度,没让金属的部分碰到他,然后将他的手固定了一下。
陆渺凑上去要抱着的动作落空,从身体到心理都格外难受。他动不了,眼尾红了一片,很可怜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程似锦,我要抱你。”
她没听,只是亲了亲他的脸:“听话就叫姐姐,不高兴改叫全名。我们喵喵也太好懂了。”
陆渺不在乎被戳穿。他就是会在得不到、不满足的时候叫她的名字。反正没有人会叫程似锦的全名,以往那些情人、那些短则数月的露水情缘、被丢掉的玩物,没有人会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的金主,其他想要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也同样不敢。
只有他一直这么称呼,这是程似锦对他的纵容,是格外优待。陆渺才不会改呢。
她低下头从唇边亲到他的脖颈。他修长的颈项完全暴露在灯下,晃动的发丝偶尔遮蔽住光线。程似锦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他下意识地喉骨颤动,舌根紧缩,像是淋了雨发抖的小猫,眼睛湿淋淋地看着她。
“不可以……”他说,“只能亲亲我。”
“你不是咬了我很多次么?”程似锦反问。
陆渺自觉理亏,也不好意思提出这么双标的要求。可是她咬得自己有点儿害怕,似乎程似锦随时会禁止他的呼吸,扼住咽喉,威胁到他的生存本能……又不能抱着她,毫无安全感。
他委屈地说:“我。我以后不会咬你了。”
“哎呀。”她笑眯眯地说,“要是我们喵喵真的改了,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你这对小尖牙,一天不找我磨牙就难受。我不相信。”
陆渺可怜地想哭。他这种被欺负得掉眼泪却又跟平常不一样,程似锦一半心疼,一半反而涌起得寸进尺的恶劣思绪。陆渺想说“你信我最后一次”,可是信任危机已经产生,他还没开口,就被扣住了脖颈。
程似锦并没用力,他下意识地匆促呼吸了几下,发出哀怨的低哼。清越的声音被染得有点哑,变得很是粘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