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吉他弹得怎么样了?”靳于砷倒是记性好,她说过的所有事情他都没忘,“不是说回来弹给我听吗?”
汤之念头皮发麻,当初那股被靳于砷逼着听一百遍英语听力的压迫感又袭上来。
如今她托福都考了一个90分的好成绩,在靳于砷面前仍然被死死压制。他英语好,乐理知识也好,在他面前弹吉他完全是班门弄斧。
“我弹得不是很好。”
“来吧,”靳于砷说,“好不好我说了算。”
汤之念最终还是去房间里抱出了吉他。
靳于砷倒是没有着急听她弹琴,而是接过吉他看了眼:“Truman送的?”
汤之念点点头。
“我那里也有一把,改天送你。”
靳于砷将吉他还给汤之念,坐在干净的绿色草坪上,伸手在自己旁边的草坪上拍了拍:“坐这儿。”
汤之念跟着坐下,还挺有模有样的,先调整一下坐姿,再是试了试琴音。
她这段时间也经常弹琴,没事的时候拿着琴拨弄,一首曲子练习了一遍又一遍,比一百遍还多,一直到曲谱印在脑海里。
弹得好不好另说,但多少能够流利地完成一首曲子了。
靳于砷懒洋洋地坐着,一只手托腮,催汤之念:“别磨磨蹭蹭的。”
汤之念说:“我接下来要弹奏的曲目叫《送别》。”
一副汇报节目的正经严肃。
靳于砷没说话,淡淡扬了扬眉。
接下去几分钟的时间里,汤之念仔仔细细弹琴,靳于砷坐在一旁安安静静聆听。
《送别》的曲调取自美国歌曲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
靳于砷当然是听过的,这首曲调的中文词作也非常优秀,是从十九世纪中期一直传唱至今的不二经典。
心无旁骛的一首吉他曲时间,他们彼此目光偶有交汇。
夕阳的余晖已经模糊不清远处的场景,靳家的灯光自动亮起,草坪处的光线不算明亮,耳边是不疾不徐的吉他声。
听完一遍,靳于砷对汤之念说:“能边弹边唱吗?我想听听。”
汤之念很爽快:“可以。”
好听的歌曲一遍是听不够的,这次汤之念边弹边唱,靳于砷也听得认真。
晚风轻拂,吹动汤之念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她双手拨动琴弦,没有办法再去管教那簇不听话的发丝。
她的声音很轻,但没有被吉他声掩盖,和弦和声音配合得游刃有余。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靳于砷抬手,动作自然地将那她抹头发从自己指尖勾到她耳后,淡淡地说:“汤之念,怎么有点伤感呢?”
汤之念下意识地看了眼靳于砷的神色,他锋利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孤寂的落寞。
但她没有停下来,一直到这首歌唱完,拨下最后一个琴弦,才算完整。
知道《送别》应该用英文翻译成什么呢?靳于砷问。
汤之念想了想,goodbye或者see you?
靳于砷说,是Farewell.
是真正的永别,再也不见。
靳于砷从未同汤之念说过关于他爷爷的情况,但是这一刻,心思细腻的汤之念似乎能够感受到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忽然有些自责自己不应该弹奏这么一首略显伤感的曲子。
伤感的情绪似一道一闪而过的雷电,在靳于砷的脸上转瞬即逝。
靳于砷朝汤之念勾了勾手,让她把吉他交给他。
汤之念只知道靳于砷的钢琴弹得好,不知道他会吉他。
“你会?”她很意外。
“我什么不会?”
“……”
真是一生要强的男人。
靳于砷才不会告诉汤之念,这段时间他也偷偷练了一会儿吉他。
不是为了在她面前炫技,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学习能力有多强,只是为了旗鼓相当。
乐理知识大多相通,靳于砷脑子里有谱,只需要记住指法,学会弹一首吉他曲对他来说很容易。
在靳于砷弹奏《爱的罗曼史》时,天边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黑暗交替了白天的工作。草坪上只他们两个人,却好像拥有了一整个浩瀚星空。
中秋马上就要到来,月亮也在积极配合抓紧团圆。
这应该不是汤之念第一次听这首曲子,但她并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时候听过,也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好听。
她双手抱着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在悄悄地经过,最终汇聚到了心脏。
汤之念不知道靳于砷在想什么,她也不去揣测他的心思。
*
十一月末的一天,天气不算多冷,有阳光的日子依然是温暖的。
汤之念见到了靳于砷的爷爷。
其实汤之念经常能在靳于砷的volg里见到靳老爷子的身影。
靳爷爷总是戴一顶黑色的帽子,脸上皱纹很深,鼻骨很挺。仔细看,靳于砷的脸型和靳爷爷是相似的。
在靳于砷的视频里,老爷子经常面露笑容,看起来非常慈祥。
让汤之念印象最深的,是靳于砷让老爷子吃鱼腥草的画面。那次靳爷爷尝了一口鱼腥草,眉头皱得像个委屈的小孩子,说这东西也太难吃了。难吃就算了,害他假牙还掉了出来。
画外音是靳于砷的笑声,他难得笑声爽朗。
汤之念背着书包回家,靳爷爷坐在轮椅上,就在梧桐树的那只秋千旁。
他似乎是在等她。
初次见面,靳爷爷比靳于砷镜头里看起来更瘦一些。或许是上镜显胖吧,眼前的靳爷爷消瘦得实在让人心疼。
汤之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甚至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傻傻地站在那儿,和老人面对着面。
不知为什么,汤之念眼眶发酸。
她能想象到这位慈祥的老爷爷在靳于砷心目中所占据的分量,也能想象到靳于砷即将失去什么。
“你就是念念吧。”靳爷爷朝汤之念笑,伸手朝她招了招,“来,离得近一些,让我看看你。”
汤之念顿了顿,正准备抬脚,身后有熟悉的声音。
“汤之念,叫人啊。”
是靳于砷,双手抄兜站在她身后,一脸恨铁不成猪的目光看她一眼。
应该叫什么啊?
他小声提醒:“叫爷爷。”
“爷爷……你好。”这也的确是汤之念唯一能够想到的称呼,可她这么称呼靳于砷的爷爷对吗?
可靳于砷都让她这么叫了,应该是没错。
靳老爷子乐呵呵的,反瞪靳于砷一眼:“你啊,说话没轻没重的。念念,你别理会这个臭小子。”
汤之念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她早就习惯了。
靳老爷子上下打量汤之念,慈祥的目光不会令人感到不适,相反,他脸上保持着宠溺的笑意,有种爱屋及乌的溺爱。
汤之念从未被爷爷疼爱过,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靳爷爷用这样充满慈爱的目光看向自己,她心里忽然震颤着,说不出的情绪在膨胀。
“小于儿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要是说话不好听,你就不理他。”
汤之念点点头:“爷爷,我知道。”
她侧头看靳于砷一眼,眼底压着笑意。
第一次知道靳于砷的小名,小于儿,小鱼儿。
靳于砷倒不介意,随意怎么称呼。
“小鱼儿。”汤之念嘲弄的口吻,在他身边轻轻喊。
靳于砷一脸无语看她,却也没说什么。
那天靳爷爷难得留在这里吃饭,让汤之念同桌一起。
一同在桌上吃饭的,还有靳于砷的爸爸妈妈,以及汤之念的妈妈。靳爷爷坐在正中央的位置,靳于砷挨在他身边。
餐桌上的饭菜口味大多偏清淡,汤之念也早已经习惯。
自离婚官司以来,这是汤之念第一次见靳于砷的父母同席用餐。案子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
靳宏峻就坐在汤之念的对面,第一次正视眼前的这个女生,当着靳爷爷的面客套地表示:“汤元在我们家工作多年,她的女儿我自然是会好好照拂。”
在此之前,靳宏峻确实没把汤之念放在眼里,连她的长相都没有看清。
坐在一旁的叶如之阴阳怪气地说:“你最好是会言出必行。”
靳宏峻轻笑:“放心,一定会。”
靳于砷正在给老爷子夹菜,不悦地说:“你们两个要吵出去吵,别打扰我们吃饭。”
靳爷爷在场,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去提扫兴的事情,仿佛仍旧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那是汤之念第一次见靳爷爷,也是最后一次。
汤之念想,如果她知道那时候最后一次见面的话,她一定会多喊他几声爷爷。
十二月末的一个傍晚,汤之念接到靳于砷的电话。
她直觉这通电话会带来一个噩耗,没有犹豫便接起。
电话接通,靳于砷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汤之念,我想吃甜品了。”他的声线闷暗,沙哑,“你说的,吃甜品心情就会好一些的,对不对?”
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汤之念并没有带伞,转头奔向十几公里外,靳于砷最爱的那家甜品店。
第055章 K+
汤之念不知道该怎么询问, 也不敢多问。她难得奢侈一把,招了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地址。
外头大雨, 十二月末的天气寒冷刺骨, 车厢内倒是暖和。
汤之念透过雨帘看到路上碰撞的霓虹, 莽撞的高楼。她心里的不安到达的极点,面上却仍旧是淡然,想给靳于砷发消息问问情况,又怕会激起他心中的那千层浪,最后还是作罢。
到达目的地,汤之念的发梢依旧潮润, 也管不得那么多。她目标清晰,去店里买了甜品, 转头就走。雨势越来越大, 汤之念没带伞, 站在甜品店门口准备打车,忽有人喊她。
“汤之念?”
汤之念闻言抬头, 见不远处的顾邢。
很长时间没见, 顾邢依旧还是短发, 身材更壮实,男人味多了几分, 比同龄人看起来要沉稳内敛许多。他穿甜品店的黑色制服, 戴了一枚口罩, 露出深邃的眉眼。
如果不是顾邢主动打招呼,汤之念可能一时之间认不出来他。
汤之念最近一次听到顾邢的消息就在前不久, 恒誉市日报出了喜讯,恒誉实验高中的顾邢等人被清大提前录取。
这该是怎样有本事的人?
不仅在课余时间化身时间管理大师到处打工, 还能被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提前录取。
汤之念心里衍生出对顾邢的好奇,却也仅仅只是好奇,没有多踏出一步探寻。
顾邢就在这家甜品店工作,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间点见到汤之念。垂眸看到她手上的包装礼袋,也不用多加猜测为什么她在这儿了。
汤之念礼貌地和顾邢打了一声招呼,彼此关系算不上熟络,也谈不上尴尬。但她看他的眼里多了一丝欣赏的神色。不论彼此之间是否有过成见,已经时隔太久,汤之念不至于到现在还斤斤计较。
“你没带伞吗?”顾邢问。
“嗯,不过我叫车了,还有两公里就到。”
“等我一下。”顾邢转头进了甜品店,拿出一把黑伞,走过来交给汤之念,“雨太大了,你拿着吧。”
高档的甜品店,以备顾客不时之需,会准备雨伞之类的用具供顾客使用。顾客使用后会不会送回来都不碍事,一把普通的伞赚回一个好口碑,口口相传的服务品质,是最好的营销手段。
“店里的伞,本来就是可以提供给客人的。”顾邢说。
汤之念本来想拒绝,可雨势实在太大,她接过伞,一并同顾邢道谢。
“不客气,你路上小心。”
“嗯。”
汤之念撑开伞准备走入雨中,又被顾邢喊住:“你真的没事吗?”
顾邢直觉汤之念今天的状态不对劲。
他们虽然见面的次数不算多,可几次的偶遇见面交谈,汤之念给顾邢的感觉一直是无畏的,外表看起来无邪的女生其实聪明也狡黠。不像今天这样,满腹心事重重,似面临什么重大变故。
况且,她还淋了雨,头发湿哒哒的,一脸煞白,看起来足够可怜。
汤之念摇摇头,甚至还故意弯了弯唇角,力求让对方信服的笑容:“真的没事啊。”
“好。”
这段小插曲汤之念并未放在心上,顾邢倒是十分关心。
半个小时后,汤之念回到靳家,收到顾邢的短信,问她是否平安到家。
汤之念有些意外,礼貌回了他消息,让他不用担心。
可惜的是,这天汤之念冒雨买回来的甜品,靳于砷并没有吃到。
她尝试着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但是他没有回复。
甜品放了两天两夜,最后变质发臭,汤之念不得不将其扔进了垃圾桶里。而这个时候,汤之念也从妈妈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靳爷爷去世了。
据说靳爷爷走得还算安详,在阳历新年的第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吃饭睡午觉,但这一个午觉一睡不起,与世长辞。
靳爷爷的灵堂布置在靳家老大家中,老爷子生前做过很多善事,靠实业起家,来送行的人有各行各业,不管有没有受过他的照拂,都对他心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