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日在老爷子去世后的第七天。
汤之念这段时间照常上下课,亦在学校里听到有关靳爷爷的事迹。
据说恒誉国际就是靳爷爷一手创办的,是他将世界先进教育引介到国内。
恒誉国际无疑是一所世界级的优秀学校。
创一代除了有心酸的过往,更具有极富智慧的头脑和长远的眼光。
靳氏集团从造船起家,在海上历经大风大浪,后来着陆接触房地产、教育、传媒等行业。
靳爷爷最艰苦时连饭都吃不饱,后来发家了,不忘记做慈善,想让人人都有一口饭吃。
汤之念听得越多,越是无法将这一切事迹与那位慈祥消瘦的靳爷爷联系在一起。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最后返璞归真,他不卖弄自己所谓的见识,也不吹嘘自己年轻时的功勋。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些迷信的小老头,有时候钓钓鱼,有时候拉拉二胡,有时候发发牢骚。他爱干净,即便年过八旬,身上没有所谓的老人味,一天不洗澡就觉得浑身不舒坦。他也爱漂亮,穿衣打扮还要讲究一个时髦,经常要数落靳于砷几句: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快去换了快去换了。
靳爷爷和汤之念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一次的见面,在即将离别时真诚看着汤之念说:“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念念,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加美好。我看到你不由的就会想到小于儿的奶奶,我和她都不是大富大贵出生,但她性格坚毅如你一般,时常鼓励我勇往直前。”
汤之念简直受宠若惊,不敢承接这么美好的赞誉。
靳爷爷笑了笑,他又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不像我们当时,只要敢拼敢闯总会有一片天。但也不用气馁,命运给我们什么,我们就笑着接受。它若是打不倒我们,终将成为铸成我们血肉的养分。念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汤之念不算太明白,却也好像明白。
靳爷爷出殡前夕,汤之念究竟还没没能忍住,给靳于砷拨去了一个电话。
自那日傍晚靳于砷来电后,他没有再与她多说一个字。即便汤之念再发消息给他,让他不要太过悲伤,他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汤之念想,他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消化接受。
电话接通,汤之念不免有些拘谨和忐忑,问:“靳于砷,我能去送送爷爷吗?”
“嗯。”靳于砷的声线里透着浓浓的暗哑,“来吧。”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仿佛一夕之间从十八岁的少年变成羽翼丰满的成年人。
汤之念有千言万语,斟酌再斟酌,最后只简略的两个字:“节哀。”
“我没事。”靳于砷说。
“那就好。”汤之念顿了顿,“晚安,靳于砷。”
“晚安。”
夜里汤之念侧卧床上,看到自己腕上那条精致的手链,用指腹轻轻触摸链条上的纹理和耀眼的钻石。她想起靳于砷曾带着这条手链连同靳爷爷一起“走南闯北”,像是收集了这个世间酸甜苦辣的魔法密匙,内里蕴藏着一片广袤无垠的秘境,会给予她无尽的力量和信念。
这条手链所赋予的意义已经不是一件纯粹的生日礼物那么简单,她会好好珍惜。
第二天清晨,来接汤之念的人是谢彭越。
圣诞前夕,谢彭越放假回国。倒是惦记着汤之念这个妹妹,没忘记给她带一份礼物。他是个周到的人,怕贵重的东西汤之念不收,给带了女孩子们经常用的护肤品。
朋友们特地为谢彭越回国一事举办了接风宴,那天汤之念也去露了个脸,蹭了一顿饭。
不过后面去夜店那种娱乐场所汤之念就没有再跟随同去。
听说恒誉市的夜店各有特色,规模大的夜店甚至有视听效果绝顶的live,她虽然有些心动,但是没有满十八周岁,禁止未成年入内。
谢彭越倒是说可以给她混乱弄进去的,况且他哪哪儿都有关系,想把个女孩子弄进去还不简单?
不过最后想想作罢,他倒是有这个贼心,怕到时候被Zak追杀。
再次见到汤之念,谢彭越的脸上也有浓浓的伤感。他开了一辆低调的灰黑色轿车,穿一身黑色的西装,看起来像个一夜长大的大男孩。
与谢彭越一同前来的还有叶开畅。
到达郊区公墓,四周绿化设施完善,似天然氧吧。
天气不好,大雨。
谢彭越将车停在公墓的停车场,撑伞下来。四周黑压压的人群,也有不少媒体到场,一把把黑色的伞似将这大雨天浇灌出一个个窟窿。
等待的时间,汤之念伸手到伞外,豆大的雨点打得她手掌心生疼。她收回手,掌心蓄一掬水。
火化结束回来的车队到来时,汤之念远远看着靳于砷从辆黑色保姆车下来。他穿一身黑衣,左手臂上绑着一块白布,怀里抱着靳爷爷的骨灰盒,旁边的家人为他打着一把黑伞。
距离很远,汤之念看不清靳于砷脸上的神色,只感觉黑色改良中山装下包裹着的少年身形消瘦。
他穿黑色显得整个人更加肃冷,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个头高挑,笔直的脊背像一座大山。
汤之念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注视着靳于砷。
谢彭越给了汤之念一朵纯净的白菊,提示她稍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各地习俗不同,葬礼的方式也有所不同。汤之念只要跟随谢彭越的步伐,等会儿到墓碑前将白菊放下,鞠个躬,仪式也就算完成了。
黑压压的人群排着队伍一一上台阶,到靳老爷子的墓碑前鞠躬。靳家的人分别站在墓碑两旁,对前来送行的客人鞠躬。
大雨渐渐停息,所有人都收了伞,轮到汤之念到墓碑前,阳光奇迹般地出现。她将白菊放在墓碑前,看着靳爷爷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抬头见到靳于砷。
靳于砷与他的大伯和伯父站在一块儿,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麻痹又机械地朝汤之念鞠躬。
彼此目光交汇,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些时间。
轮到谢彭越时,他走到靳于砷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节哀。”
*
这个学期几乎是转瞬即逝,毫无任何波澜。
圣诞节前夕,学校热热闹闹,可在汤之念看来,一切都与去年不同了。
不过她并没有沉浸在去年即将登台时紧张沉重的心情,这次坐在台下认真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又有完全不同的一番感受。
每个人都要向前看。
靳爷爷的葬礼后没多久,恒誉国际也开始放寒假。
没有意外的,汤之念也要准备回家乡了。
自从葬礼结束,靳于砷也回到了宅子里。只不过前段时间他连着守夜,日夜颠倒。葬礼那场大雨虽然有伞撑着,靳于砷不免还是浑身湿透,当天晚上就出现了感冒的症状,问题倒也不大。
这段时间汤之念没怎么和靳于砷打照面。
再次见到靳于砷前,汤之念是被一段轻快的钢琴曲吸引注意力。
靳家的大厅里一直摆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但总像是这个家里的一件装饰品,没有人会去动。至少在汤之念入住的这一年半时间里,从未见到有人去弹琴。
轻快悠扬的钢琴曲里似夹带淡淡的伤感,汤之念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喷涌,不禁下意识加快步伐,跟随音乐声的指引,来到客厅。
果然,靳于砷正在弹琴。
他仍旧还是一身的黑衣,坐姿不算端正地在白色钢琴前,修长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
上一次汤之念见靳于砷弹奏时,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感受,那次的《土耳其进行曲》让人心情愉悦,似沐浴在春天之中,一切充满了生机和无限可能。
可现在全然不同,明明是一首那么快乐的乐曲,汤之念却觉得好难过。
汤之念的步伐在见到靳于砷的那一瞬缓慢下来,她分明看到了少年肩上的一层厚重,似怕惊扰到他,慢慢走过来。
欢快的音乐在靳于砷的指尖流淌,却似夕阳下在田野间欢快嬉戏的孩童,玩耍一圈回到家,夜幕染黑了天边,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物,而在家等待的爷爷也已经不在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靳于砷抬起头,对上汤之念的双眸。
他朝她淡淡勾唇,脸上不见往日的乖戾,淡淡问:“好听吗?”
汤之念点点头,问这首曲目叫什么?
靳于砷说:“《诀别书》。”
原来如此。
以乐奏哀,倍增其哀。
或许,人在诀别时,脑海里最先想到的不是难过,而是那些美好的过往。
所以靳于砷,你还在伤心难过吗?
汤之念不敢问,她却说:“我明天要走了。”
靳于砷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她一到放假就要背上行囊离开,不带半点留恋。像是一只往南迁移的大雁,拼了命的要展翅飞翔。
“什么时候?”他问。
“明天一早的火车。”
靳于砷说:“换机票吧,记在靳家账上,别去挤火车了。”
“可是……”
靳于砷打断她,语气不似以往那样霸道,多了一丝柔情:“听话啊,别抠抠搜搜的,早点回去和你外婆团聚。”
他说自己前段时间看到她发的消息,但是很抱歉,他没有什么心情回复。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手机屏幕上的字眼,指尖颤抖。
没有办法回复。
汤之念摇摇头说没事的,她理解。
靳于砷勾了勾唇,笑容里透着疲倦:“喂,我的甜品呢?”
汤之念一顿,解释:“我上次去买了的……”可是你没回来,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他有商有量的语气:“下次再给我吧。”
“靳于砷……”
“嗯?”
“开心点。”
“嗯。”
这次离开,要等到来年再相见了。
靳于砷,保重哦。
*
时间仿佛开启了加倍速度,一天一天快速翻页。
时间总能治愈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伤口。
人总是很奇怪,在夏天时想念大雪纷飞的冬天,在冬天是又怀念夏日热烈的蝉鸣。
但是每个人都期待春节,期待团圆。
汤之念回到家乡之后又开启一轮忙碌的生活,日子倒也算有滋有味。她喜欢年关将至时的喜庆和热闹,尤其在春节前夕,充满了期待和盼望。回乡的人越来越多,街上的车也越来越多。
她并不吝啬发朋友圈,将自己的生活用照片或影像记录下来,也不在意有没有人给自己点赞,只是为了记录自己当下的心情。
某天汤之念忽然心血来潮,给靳于砷拍去了杀猪的镜头。
刺耳的猪叫声在画面里散开,一只重达三百斤的黑猪被电击毙命,一瞬间变得安静无声。
视频发出去不久,汤之念又有些后悔,好像画面有点过于血腥了,可是已经无法撤回。
她画蛇添足发了一条消息,让靳于砷别看。
下一秒。
Zak:【看完了。】
汤之念:【……哦。】
接下来他们不再有对话。
一直到晚上八点一刻,汤之念突然接到靳于砷的电话。
汤之念正在家门口和邻居烤火,火光映得人脸颊红扑扑,身上暖洋洋。
她看到来电显示,下意识拿起电话到一旁暗处接听。
靳于砷的声线似恢复到以往熟悉的不可一世:“汤之念,你甜品准备好了没有?”
“啊?”汤之念一时没反应过,“什么甜品?”
“欠我的甜品啊。”
汤之念无奈一笑:“那我准备了,你也得有机会来吃啊。”
说话间,黑暗处忽然亮起一束车大灯,光线明亮,强烈地照耀在汤之念身上,光线里漂浮着沉沉的颗粒感,以至于她只能眯着眼,根本看不清前面人是谁。
靳于砷不紧不慢从车上下来。
男生穿一件黑色休闲大衣,厚重的衣料在灯光呈现高级的质感。他逆着光,迈开长腿,朝汤之念的方向走来,高大的身影逐渐挡住了她眼前强烈的光线。
汤之念还拿着手机,看不清楚眼前靳于砷的脸,只看到他宽大的肩和修长的双腿,似慢镜头在她的面前缓缓移动。
一直到,那抹身影彻底将她笼罩。
是靳于砷吗?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来?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汤之念呆呆地问电话那头、眼前的人:“靳于砷……是你吗?”
靳于砷同样拿着手机,一步一步走到汤之念的面前,一直到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脸,收起手机,肯定地回应:“是我。”
*
ps:【作者有话说有福利番外】
第056章 K++
汤之念一时之间没办法消化, 怔怔看着靳于砷。
靳于砷仗着自己个高,跟逗小狗似的,掌心在她发顶上蹭了蹭, 扬扬眉:“你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