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汤之念找到靳于砷的时候, 他一个小年轻坐在一堆小老头中间,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手里捧着一把长牌,自己面前一叠刚赢的纸钞,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汤之念都不忍心打扰靳于砷的兴致,隔老远低低喊他。
再轻,靳于砷还是听到汤之念的声音,仰头看一眼她,即刻将手上的牌交到身旁的老头手上:“大爷,你来帮我替着。”
他大方,把赢得的钱都给那位大爷。
大爷缺了个大门牙,乐呵呵地说:“没问题没问题!”
靳于砷起身,掸了掸自己身上因为烤火沾染的草木灰,走到汤之念面前。
汤之念眼尖,瞧见靳于砷那件黑色的羽绒服袖口被火星炙了一个洞,抓起他手腕查看。
“衣服都弄坏了呀。”有白色羽绒从破洞里钻出来。
靳于砷不在意地垂眸看一眼:“那怎么办?”
“肯定要补一下,不然要钻绒的。”
“我不会。”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
这还用说吗?
这种做牛做马的工作肯定是汤之念来做。
靳于砷也不让汤之念白干,“你补吧,补好了我重重有赏。”
汤之念也不跟他客气。
汤之念知道靳于砷的衣服贵,这一件衣服抵得上寻常人家小半年的开支了。她手心按着靳于砷袖口那处破洞,将人往屋子里领。
到光线明亮的天井,汤之念让靳于砷把衣服脱了,她转头在一个抽屉里翻找。
靳于砷脱了羽绒服外套,里面只一件不算厚实黑色毛衣,衬他肩宽腰窄。
汤之念捧着一个铁盒走过来,找出几个布贴,问靳于砷:“你选选看哪个布贴喜欢。”
靳于砷一眼就相中了一个向日葵的款式,拿出来。
汤之念接过布贴放在袖口那块小洞上,乍眼一看,倒还像是这件衣服本身自带的装饰图案。
她动作很麻利,穿针引线,再将向日葵缝上去。
期间靳于砷认真地看着汤之念缝缝补补,他坐在竹编椅子上,双腿敞开,微躬着身,手肘搭在大腿上,一只手掌托着脸颊,嘴里那颗棒棒糖还没吃完,看起来闲散的姿态。
汤之念就坐在靳于砷旁边,身边是一个小小的火炉,暖着两个人。
她速度快,前后不过几分钟功夫,就把向日葵缝在衣服上,衣服递给靳于砷。
靳于砷没个正行地给她鼓掌:“你还有这手艺呢?”
汤之念扬扬眉:“我可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你倒是不谦虚。”靳于砷嗤了声,“我那件大衣也被烫了洞。”
顺手的事情,汤之念打算帮着一起缝补。
不过大衣不像羽绒服,硬挺的质地,风格又比较正式,补个布贴上去看起来很不和谐。
质感上乘的大衣胸口的位置被烫了一个小洞,整件衣服因为这个小瑕疵看起来极其不和谐。
可惜了这么一件好衣服。
靳于砷拿着铁盒在里面翻找,他是钟情向日葵的,不过向日葵只刚才那一朵,铁盒里剩下的都是一些奇丑无比的卡通。
“没向日葵了吗?”
汤之念接过铁盒翻找了一通,的确是没了。
不过她觉得向日葵贴在大衣的胸口也不合适,看着太突兀了。
靳于砷却跟耍赖要糖吃的小孩似的,“就要向日葵。”
他在大衣上比划了比划,说向日葵放在胸口的位置多好看啊,跟别了一朵花似的。
汤之念想起之前他将一朵七里香插在校服胸前口袋的样子,忍俊不禁。
“你一个大男生怎么那么喜欢花啊?”
靳于砷啧一声:“谁规定男生不能喜欢花?”
他不仅喜欢花,还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你该不会还喜欢粉红色吧?”汤之念试探一问。
“昂。”靳于砷并不否认,“粉色也挺好看。”
“行行行,谁让你是小公主呢。”
“说谁小公主呢?”
“就说你,靳于砷小公主。”
靳于砷被气笑了,忍不住倾过身来,伸手掐汤之念脸颊。
上手只一秒,触感就不对劲了。
汤之念的皮肤很细很滑很嫩,哪像靳于砷这种大老爷们儿,他指尖带薄茧,力道也是没轻没重的。
汤之念吃了痛,下意识是反击。脑子里一时之间也没想太多,靳于砷掐她,那她就掐回来呗。
她站起来反击,还真让她得手了,手指碰到靳于砷的脸,率先感受到的却是他炽热的视线。指尖似被他的目光一炙,立即要缩回来。
旁边就是小火炉,她一退,差点撞上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能把人烫破皮。
靳于砷眼疾手快去拉她,又是一个没轻重的。
她被用力一拽,跌进了他的怀中。
男生身上的气息熟悉也好闻,汤之念一只手撑在他胸前,双腿正好在他敞开的双腿中间。
椅子微向后仰,好在后面是墙壁,靳于砷顺势背靠在墙上。
两个人皆是一顿。
汤之念觉得身体好像悬浮在半空中,有种不真实的诡异。她距离靳于砷很近,近到能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靳于砷也不放开她,一只手掌贴在她的腰上,因为往后仰的姿势,反倒像是把她抱在怀里。
“汤……汤……”
正跑过来找汤之念的沈偲赶紧刹住了脚步,脑袋一撇,说:“我去看小牛下崽啦,拜拜,你们继续!”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正好这个时候出现!
沈偲都觉得自己这个巨无霸电灯泡碍人眼,还怪尴尬的。
连忙掉头溜了。
今天中午沈家受邀一起到汤家给靳于砷接风,几户邻居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沈偲私底下狂掐汤之念大腿,小声地说这小少爷也太绝了吧!
她去年除夕在汤之念的手机视频里看过靳于砷一眼,哪晓得本人居然更加惊艳。
沈偲是个懂分寸的,一些话说过一两遍就不再多说。免得讨嫌。
不过靳于砷竟然来汤家过年了,肯定是奔着汤之念来的。她就不在汤之念瞎晃悠,当电灯泡。
沈偲前脚走,汤之念立马从靳于砷的怀里退到自己原先的小凳子上。
汤之念怀里还抱着靳于砷的那件大衣,低着头,被他用手指掐过的地方好似火烧一般,火辣辣地发烫。这股蔓延的火势往她脸上钻,往身体里钻,往骨血里钻,就算是低着头,也能叫人看到那双耳朵红透。
靳于砷没说什么,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嘴里那块硬糖狠狠咬碎了,稀里糊涂地咽了下去。
心跳很快,手指尖似乎弥留柔软触感,掌心酥酥麻麻。
“那我给你绣一个向日葵吧。”她小声地说。
“嗯。”
绣一个向日葵很简单,黄白两种线即可,如果仔细绣出这么一个图形,倒也能够完美遮挡被火星子烧出的那个小点。
接下去汤之念默默绣向日葵,靳于砷就默默掏出手机翻阅。
他心不在焉,手机界翻来翻去没有重点。正好看见谢彭越的消息,顺手回了一句。
很快,汤之念将绣好了向日葵的大衣的递给靳于砷,提醒他不要穿那么好的衣服往火堆前凑。
靳于砷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说:“怕什么,不是有你给我缝吗?”
“我下次可不给你缝了!”
“有钱给你赚不要?”
“……要。”
*
汤之念的外公以前是兽医,虽去世早,但这门手艺多少叫外婆习得。附近一带若是有什么牲畜生病,都会叫汤之念的外婆去看看。
小时候,外婆去给别人家的家禽看病,汤之念都会跟着。外婆有个专门给家畜看病的医药箱,里面有各种药物和针筒。
沈偲刚才来,是让汤之念去看他们家的母牛下崽。汤之念的外婆这会儿就在沈偲家的牛圈里帮忙。
汤之念猜想靳于砷应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没什么兴趣,说自己想去眯个午觉。
昨晚没怎么睡好,一早又被拉起来吃早饭,靳于砷这会儿困得眼皮掀不开。
汤之念看他这副倦意,知道这大少爷是真的困了。
“那你去睡吧。”
“嗯。”
见靳于砷上楼了,汤之念才转头去沈偲家。
沈偲家养了一头母水牛,怀胎已经九个半月,今天开始发动准备产仔了。
一般来说,一头母牛正常产仔的时间为四到六个小时。
沈偲家这头母牛喂养得好,肚子里的小牛有些过大,似乎生产并不顺利。
汤之念跑去围观了一会儿,见迟迟没有动静,又从牛圈里离开了。
沈偲正在家里复习功课,汤之念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咦,你们家那个小少爷呢?”沈偲问。
“睡午觉去了。”
沈偲贼兮兮一笑。
汤之念没好气地掐她一把,力道不重,“笑什么笑?”
沈偲还是笑嘻嘻的,“你跟小少爷是什么情况啊?”
“什么情况都没有。”
“真的假的?”
沈偲这个旁观者可是看得清清的。
不过有些话说多了也没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见汤之念不愿意多说什么,沈偲也就换了个话题:“时间过得好快啊!明天就大年三十了,我怎么感觉现在过年那么没意思呢?甚至一点过年的氛围感都没有。”
“那是,你每天都在学习学习,又不出去玩。”
“不学怎么办啊,高考倒计时啦!现在都二月份了,六月初就要高考……啊啊啊!太快了!”
被沈偲这么一提醒,汤之念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国际学校那边IB大考从四月末就开始进行,五月中旬结束。
这么算来,距离考试也就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IB大考后,紧接着不久就是高考了。
沈偲一个普通高中生并不了解国际学校的学生和普高生之间的课业差别,以为大家都一样的会参与高考。
“你复习得怎么样了?”沈偲问。
“还行。前两天自测了几套试卷,结果都还挺不错的。”
汤之念不说大话,在沈偲面前也没有必要自吹自擂,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沈偲听汤之念这么说,心里也有了底。她基础不如汤之念好,脑袋瓜也没有汤之念聪明,有些不懂的大问题还会问问汤之念。
为了能去理想中的大学,沈偲努力学习,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年纪轻轻才十七周岁,面色蜡黄,眼下两个黑眼圈,看起来比自己家的奶奶还苍老。
读书好辛苦啊,呜呜呜。
沈偲抱着汤之念大吐苦水。
汤之念拍拍沈偲的后背,软声软气地安慰:“宝宝,再坚持坚持,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沈偲一听更害怕了,“怎么就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呜呜呜。”
“高考虽然很重要,但它不是人生唯一的终点。即便结果不如预期,但我们仍有无数种可能和未来,不要惧怕。”
这话也是汤之念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不一定出国留学就一定是光明,不一定没去理想的大学就前途一片黑暗。
前提是,我们都竭尽所能,不在该刻苦的年纪躺平。至于结果如何,命运给我们什么,我们就接着。它若是打不倒我们,终将成为铸成我们血肉的养分。
半下午的时候,买烟花的老板将早上靳于砷挑的那些烟花都送货上门,用一辆小三轮满满当当装着。
钱是靳于砷提前付过的,老板将东西送到后当着汤之念的面又清点了一番,还另外给他们送了不少小玩意儿。
所有烟花都放在前厅。
靳于砷这会儿还在睡觉。
汤之念没去吵醒他,自己独自坐在天井里烤火看书。她知道自己要努力再努力,但是不能着急。
无论是繁花锦簇还是硕果累累,都要一个过程。就像春种一粒稻,要到金秋才能成熟。
靳于砷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算是睡舒坦了,小公主起身下楼伸了个懒腰,下一句话就是自己饿了。
本来也是饭点的时间了,汤之念放下书籍,去厨房给他弄吃的。
靳于砷跟在她身后,问:“小牛生了吗?”
“没呢,好像是难产。”
“难产怎么办?”靳于砷倒是真很好奇,“要剖腹产吗?”
“必要的话会的。”
“谁来主刀?”
“我婆婆,她会的。”
靳于砷扬扬眉,眼底倒是有点意外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