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天彻底黑了,外头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街上有小孩在奔跑追逐,也有人拿出刚买的烟花在燃放。
汤之念的外婆还在沈偲家里。
母水牛生了一个下午还没产仔,现在还在用保守的方法,不到最后一刻尽量不进行剖腹。
见靳于砷眼里有好奇,汤之念就带着他去了沈偲家。
镇上的房屋构造都大差不差,沈偲家也是一条道走到头的风格。牛圈在最后面。
汤之念的外婆这会儿正在对水牛进行人工助产,画面其实多少带一点点冲击人眼球的不适感。
汤之念下意识看一眼身旁的靳于砷,他一脸严肃,微微皱着眉,认真看着外婆的动作。
外婆穿一件白色的工作服,袖子撸起到胳膊上,一只手伸进了母牛的体内。
“小牛的脚要出来了,来个人搭把手。”
在场好几个人,但都不敢上前。沈偲的爷爷腿脚不方便,这个时候也不能上场。
这种画面,一般人都不敢看,更别说靠近了。
汤之念从小跟在外婆旁边耳濡目染,倒是不怕,但是她没什么力气。
外婆话音刚落,旁边的靳于砷伸手拉羽绒服外套拉链,说:“我来。”
汤之念转头问他:“你确定?”
“嗯,帮我拿着衣服。”
外婆站在牛圈里,对靳于砷说:“袖子撸起来,把手洗干净。”
靳于砷答应了,转头去仔仔细细洗了手,接着朝牛圈里走。
沈偲家的牛圈并不脏,不过到底是牲畜生活的地方,难免会有一些异味。
汤之念太了解靳于砷这个人了,他爱干净,也有洁癖。这个时候却并不嫌弃似的,踩着限量版的白色鞋子迈进牛圈。
有外婆做指挥,靳于砷在旁边打下手。
汤之念抱着靳于砷的衣服,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视线也不由的在靳于砷身上多做停留。他两手拽着小牛的两只腿,听从外婆的吩咐,一下下地往外拽。拽小牛出生不能使用蛮劲,得巧劲。
靳于砷很认真,脸上也并不见任何抵触情绪,仔细听外婆的指示。
这场持久的接生战场,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小牛如果再不出来,很有可能就会在母牛肚子里窒息而亡。
汤之念紧紧抱着靳于砷的衣服,在心里默默给他们加油打气。指尖不经意碰触到衣服上一块不算平整的地方,她低头看了眼,是袖口处绣上去的那朵向日葵贴布。
分神的一瞬,只听哗啦一声,小牛被拽了出来,连带着大量的羊水。
成功了!
小牛出生了!
大家高兴地连连鼓掌。
外婆拿起毛巾给小牛擦拭身上的羊水和胎盘。
靳于砷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一般,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
“靳于砷。”
汤之念喊他,“已经生完了,你快出来呀。”
母牛生产结束,接下来不需要靳于砷再做什么。动物和人不一样,生完之后母牛自然会照顾好小牛,不需要月嫂也不需要住月子中心。
靳于砷听话地从牛圈出来,汤之念立即递上一块干净的布让他擦手。
他身上难免被弄脏。
“要回去洗个澡吗?”
“嗯。”
“你鞋子裤子都脏了,换下来我拿去洗了。”
“好。”
汤之念侧头看看靳于砷,觉得他像灵魂出窍了似的,伸手点点他胳膊。
“那个……你没事吧?”
靳于砷停下脚步,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呆呆地说:“汤之念,我刚才给牛接生了诶!”
“是啊,还算是惊险,婆婆说再迟几分钟,小牛就要死了。”
“老子也太厉害了吧!”他还说了一句脏话,兴奋的大脑好像有点延迟运转。
汤之念:“……”
*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
要说这个年三十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靳于砷时不时跑到沈偲家的牛圈里看小牛。
一晚上的功夫,那头小牛已经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果然是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靳于砷心情显然很不错,把自己接生小牛的风光事迹传播了自己朋友圈的各个角落。
平时很低调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是一点都不低调。
汤之念不知道靳于砷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不过只要他开心就好。
这一天也过得特别快,咻的一下就到了年夜饭时间。
实则这顿年夜饭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
汤之念也要去帮忙,但她惦记着靳于砷,时不时出去看一眼他在干什么。
好嘛,他和隔壁那位新郎聊得热火朝天的。听说新郎取了个外地媳妇,还是恒誉市隔壁那个省的人,两个人便聊开了。
什么各地风俗不同啦,结婚要怎么样啊,摆宴席需要注意什么呀……
新郎聊得上头,给靳于砷递烟,靳于砷摆摆手说自己不抽。
天黑时,年夜饭正式开席。
这一次依旧还是好几家人一起吃,有整整四大桌。
汤之念和靳于砷同桌,两个人挨在一块儿坐。
如此有年味的年夜饭,靳于砷不是没有感受过。早些年爷爷身体硬朗一些,都会让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吃喝年夜饭。靳家人多,光是圆桌就得摆个六桌。
靳于砷永远都是坐在爷爷的旁边。
“靳于砷,你要喝点酒吗?”汤之念在旁边一脸狡黠地怂恿,“反正你已经成年了,喝点酒不碍事的。”
自家酿的白酒,五十几度,那味道简直了。
靳于砷懒洋洋的:“你不怕我喝醉?”
“喝醉就喝醉呗,今天高兴。”
“喝醉做坏事了怎么办?”
“没事,我给你兜着。”
汤之念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地给靳于砷倒了一小杯白酒,大概二两左右。
既然倒都倒了,靳于砷也不扭捏,端起来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上头。
汤之念一脸期待:“怎么样?好喝吗?”
靳于砷眯了眯眼:“怕不是你想喝吧?”
“嘿嘿,我也想尝尝。”
她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端起靳于砷的酒杯就想尝一口。
靳于砷一把抢了,不让她喝。
“没什么好喝的。”
“不好喝为什么人人都喜欢喝酒啊?”汤之念极其想要尝鲜,“我就喝一丢丢,不碍事的。”
靳于砷固执得像个小老头:“不行。”
他警告汤之念,要再想喝,他跟外婆告状去。
汤之念不乐意了,不搭理靳于砷了。
什么人嘛。
年夜饭结束,打牌的打牌,放烟花的放烟花。
汤之念对靳于砷爱答不理的,也不是说冷着他,就是像个机器人,他说什么她答什么,不会主动就是了。
这顿年夜饭靳于砷吃得开心,一杯二两的酒下肚,起初没觉得什么,但这五十多度的白酒后劲是有的。他没醉,就是身上烫得不行,有什么东西似在身体里翻涌着,不安定。
既然汤之念不主动找他说话,他也就安静待着。
省得,真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前厅一堆的烟花爆竹,靳于砷让大家伙儿分着玩儿。他自己在旁边当个看客,欣赏这些小玩意儿制造的即刻的美。
去年除夕时靳于砷与汤之念视频通话看过,到底是没有现场看到的那样精彩。
他索性搬了条椅子,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围观。
外婆终究还是把汤之念说了一通。怎么就放着小靳先生不管呢?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外头呢!瞧着怪可怜的。
汤之念看一眼靳于砷的背影,形单影只的,他坐没坐相,椅子翻过来坐着,双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微微仰头看烟花。
也不怪外婆数落,他独自一个人过来这里过年,怎么能这样冷着他。
汤之念叹了一口气,主动走到靳于砷的身边,没话找话:“要不要一起放烟花呀?”
靳于砷身体里的酒意未退,整个人懒洋洋,歪头看一眼汤之念:“好呀。”
“我们去后院放吧,那里没人。”
“没人啊。”靳于砷嘴里含着这几个字,起身,跟着汤之念往后面走。
每家每户都是独立的院子,加上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前厅守岁,后院确实没人。
汤之念抱了一堆小烟花,一一在后院摆开,再拿出打火机,当着靳于砷的面点燃。
距离新年也不过就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靳于砷看了一晚上的烟花,早就看腻了。他这会儿不看烟花,看着汤之念。
汤之念还正在兴奋头上,仔细看着正在燃放的烟花,那些五光十色映在她脸上,红红火火的样子,在靳于砷面前一览无余。
她放完一堆,又去前厅抱一堆过来。
太多了太多了,怎么都放不完。
几个烟花同时燃放,黑夜被火花渲染成了白昼。
汤之念转头问靳于砷:“好看吗!”
靳于砷点点头:“还行吧。”
汤之念见靳于砷神色平平,说:“你看起来兴致不高,不开心吗?”
“也不是不开心。”靳于砷说着朝汤之念走过去。
汤之念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眼前的烟花还在燃放,靳于砷忽然一把抓住汤之念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跟前一提:“你说我喝醉酒做了坏事有你兜着,这话算数吗?”
离得近,淡淡的酒香,夹杂甜腻的橙花香,刺激着汤之念的感官。
她不确定靳于砷是不是真的醉了,伸手戳戳他:“诶,你还好吧?”
“不好。”
汤之念直觉不太妙,下意识往后退,可手腕仍被靳于砷抓住。她退一步,他跟着往前迈一步。
“靳于砷……”
“汤之念,你记不记得,你欠我一样东西?”
“什么?”
“我的吻。”
话音落下,面前的烟花也全数停止了燃放。
原本被映成白昼的后院陷入一片黑暗,就连噼里啪啦的声响也全部停止。
安静无声。
汤之念背靠在墙上,退无可退。
她的心却在这个静谧的环境里扑通狂跳。
下一秒,感觉自己唇上微凉。
靳于砷双手捧着汤之念的脸颊,将自己大拇指贴在汤之念的唇上,低头,与眼前的人呼吸交织。
汤之念的嘴巴被他用手指抵着,没办法开口。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离自己不过咫尺距离。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近在咫尺。
她整个人都是乱的,软的。
靳于砷再靠近,一个淡淡的吻,吻落在自己的手指背上。
手指腹是她的唇,柔软的,不可思议的触感。
第058章 L
璀璨焰火在夜空中肆意绽放, 把我带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
那个虚浮的天地亦是色彩斑斓的,熠熠生辉的,绽放千万种姿态的。
理智告诉我应该及时抽离, 可是不安的心跳阻止我, 燃烧的血脉指引我向他靠近, 疯狂地企图探索更多。
——《来自汤汤分享的歌曲》
*
安静的大年三十被靳于砷搅成一滩浑水。
或许夜色暧昧给了人无限的胆量和可能。
汤之念今晚没沾一滴酒,却似昏头了,怔怔的没有反抗。
这不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唯一能够解释这一切的,是凌乱不安的心跳。她的血液在体内翻涌,杂乱无章的脑海里找不到正确的解答方式, 也做不出最直观的判断。
双眼适应黑暗,耳边有虚浮的烟花爆竹声, 此起彼伏。
临近零点, 越来越多守岁的人出来放鞭炮。
河对岸, 焰火升空,爆裂瞬间, “嘭”的一声。
这一声动静同时惊动两人。
靳于砷放开汤之念, 往后退一步。
太近, 他看不清她的脸。
这一吻,既没有让靳于砷的心情得到平缓, 反而似烈火在身体里燃烧。
他有多想吻她, 就有多少根神经在与自己拉扯。有那么一瞬间, 想把她拉过来,直接吻晕算了, 省得纠结。
汤之念微抬眼,视线落在靳于砷滚动的喉结。
焰火照耀天空, 视野里忽明忽暗。
汤之念脑子里滑过种种迤逦,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满十八周岁,没有什么不懂。她从来不是单纯的人,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读书,不代表不谙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