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看着他如此认真的一张脸,眉心还是在背地里忍不住蹙了蹙。
她以为原主和谢惊重应该是有点关系的,起码要知道彼此的难处。
可现在看来,难处是知道,但原主真是不沾男色,一心朝政,和谢惊重半点关系都没扯上,只有普普通通的君臣关系。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谢惊重护国之心很强烈,作为昀朝大将,他护的是这个国,自然也有女帝。
谢惊重退下之后,沈忆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总觉得任重而道远,看起来谢惊重不像是一个开窍的,真让人头疼。
只是谢惊重前脚刚走,萧子疏后脚又跟了过来,他还是那副温润如风的样子,风光霁月,天人之姿,于沈忆面前恭敬行礼道。
“女君,刚刚收到前线传来的急报,谢将军得大军撤回途中,混进去很多流民,这些人普遍倒处坑蒙拐骗,烧杀劫掠,看起来不能让这些人继续入京城了,否则京城危在旦夕。”
沈忆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味道有些苦涩,只一口就不太喜欢了,屋子里的檀香味道有些浓郁,袅袅烟云盘旋而上,沈忆反问他。
“那丞相你有什么建议?”
“很简单,谢将军这次回来本来就没什么事,不如直接让大军原地停住,等到谢将军在京城修养两天之后,即可返程,届时不愿意走的就是流民,回去的途中吃些苦,亦能找出流民,女君以为如何?”
沈忆笑笑,“你一直都是智囊,怎么今天犯糊涂了?谢将军已经回来,你要他折返?调查流民有的是办法,本君自有安排。”
萧子疏咬咬牙,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微摇着扇子倒退行礼,“那就不打扰陛下了,臣告退。”
他出去之后,阴鸷的眼神下意识看向了院子里,谢惊重正在花丛里翻翻找找,最终在一株花的根边挖出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塞进袖子里,转身离开了。
萧子疏看着他离开,侧眸吩咐身边人。
“去看看。”
那人走过去,查看情况之后又趴在那里闻了闻,忍不住皱眉,“这是……特地埋了什么重要之物一样。”
萧子疏刚要抬起步子去追,沈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把刚刚的一切尽收眼底,她声音冷淡的很。
“不过是谢将军几年前出征的时候走的匆忙,把自家宅院的钥匙埋在了这里,丞相这是做什么?撅人家藏东西的坑?”
萧子疏失笑看向沈忆,眼底满是无奈,“女君,我只是好奇这谢将军是不是在花树下藏了什么好酒,你怎会这样想我?”
沈忆更不喜欢这么油嘴滑舌的男人了。
她转身进去,萧子疏驻足看了一会之后才离开。
路上,身边侍从忍不住问他。
“大人,你在朝堂上很喜欢劝君上成亲,又对那些男人各个都不满意,但是奴才觉得,君上似乎不排斥谢将军,届时您还会阻拦吗?”
萧子疏闻言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发生的?”
“为何?”
萧子疏笑笑,什么都没说,却又彰显了一切。
眼前的宫殿如此庞大,富丽堂皇,每日珍馐美馔万千,美酒数不胜数,不过一处宫殿就能坐拥偌大天下,哪个人能不心动呢?
他走出去很远很远,负责跟踪的暗卫才把消息汇报了上来,沈忆淡淡一笑。
萧子疏身边人看人的眼光可真准,她确实不会排斥谢惊重。
眼下,要先解决流民的事情。
……
谢惊重回到了自己的宅院,里面有长住的仆人负责打扰,鹅卵石小路都干干净净,几年前种下的桃树,如今已经结了秋白桃,正是成熟的季节。
手下人已经来报说了流民的事情,他也早就已经吩咐了应对之策,待到收拾完毕之后,他还要再进一次宫。
大军里有什么人,谢惊重再清楚不过,流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以往各个城内的主事都会处理好这方面的事情,流民不可能混入行军主力,这次自然也处理好了。
一路上都没出问题,暗哨也没有递消息给他,所以那批所谓的流民,只有可能是某些人假扮得,突然混入其中。
第387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3
是谁呢?
他迎风擦拭自己的长剑,风安静的抚过,却带着一股很淡的血腥味,一如那人一身白衣,表面看着出尘不染,是这么多年来他都看不透的男人――萧子疏。
沈忆让人暗地里前去调查流民的事情,同时瞒着萧子疏和谢惊重,自己的暗卫也比谢惊重派去的,先一步回来,暗卫简单说明了当场的情况,太监就来通传谢惊重来了。
他递上一封信,是其中行径恶劣被确定为流民的人,亲自签字画押的。
在这封信里面,这人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被其他人所指使,上次连上一级的主使也交代清楚了。
谢惊重又递上第二封信,“我让人兵分两路,沿着线索一路追查,已经查到了幕后主使之人,就在这个信封里……”
“君上,萧丞相求见。”
谢惊重的话别打断,他也并没有生气,静静的看着沈忆。
她看向门口,微微敛了神色。
“让萧丞相进来,你们所有人全部退下,包括宫殿门口,一个人都不许留下。”
随着所有宫女和太监全部退下,沈忆这才收回了目光,不紧不慢的从眼前人手中拿过了这封信,金色的火漆印章还没有被打开,确保里面是完好无损,没有被调换过的。
沈忆摸索着印章的纹路,等待萧子疏的到来。
只是身侧这人的身影过于显眼,沈忆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安静的跪坐着,目视前方,看不到任何神色波动,犹如没有任何感情的提线木偶。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将军。
沈忆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摇头。
这人似乎并不会把感情放在心里,即使真正有了喜欢的人,也不会放到很重要的位置,谢惊重的心底,似乎只有家国,没有所谓的儿女情长。
须臾之间,萧子疏已经到了眼前,他仍旧是一身熟悉的白衣翩然而至,似天上谪仙,只是今日没有带着那把折扇,在沈忆面前微微行礼。
“女君,听闻谢将军查到了幕后之人的关键证据,微臣也在震惊,流民之事居然是人在背后陷害,特地来此一趟。”
沈忆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里的信封,只是有火漆印章那一边朝着自己,萧子疏压根看不到是否打开过,只听到眼前女子一声怒喝。
“萧子疏,你这是好大的胆子,本君的大将军也是你能陷害的人?”
萧子疏仓皇跪下,满目震惊的看向沈忆,“君上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沈忆晃了晃手里的信封。
“这里面所有的证据写的一清二楚,也有人对你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萧子疏,你真的好让本君惊喜啊!”
谢惊重这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沈忆之后,又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眸子,最终什么都没说,安静的把手里的纸张递了过去。
这是要亲自签字画押的罪状,是会被承认的证据,萧子疏看到上面那熟悉的画押的名字,微微咬紧了牙关。
流民确实是他派人做的事情,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更加没想到,谢惊重前脚刚出皇宫,这证据都被递了过来。
看来谢惊重早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就等着他主动提起流民这件事情。
沈忆的话,萧子疏到底还是没能接上。
他垂眸,索性也不再遮掩。
“君上,你光顾着这样指责我,可曾想过我这么做的原因?谢将军习惯了边疆战争之事,本来就不适合回京参与朝堂之争,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沈忆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忽然抬手勾起了萧子疏的下巴,声线狠绝而霸道。
“什么时候,你也能替本君做决定了?”
掌心越发用力,沈忆掐的萧子疏下颌有些发酸,脖子也疼得很,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决绝。
“微臣之所以做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替君上考虑!这些恶名我来替君上担着,在这里也要劝谢将军一句,还是赶紧回去守你的边疆吧。”
一直安静的谢惊重,在此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朝堂不安,女君不安,谢惊重就没有心思回去守边疆,也不想有朝一日丞相逆反,本将军腹背受敌。”
他这话说的直白,萧子疏很轻易就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有造反的意思,可眼前毕竟不是他们两个人。
萧子疏看向沈忆,声线略微凉了一些,“女君难道也不信我吗?”
沈忆什么也没说,只是抬着修长的指尖指着门口,神色淡漠。
萧子疏苦涩一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索性直接转身出去,背影倒是有几分跌跌撞撞。
人走,外面的人还没进来,谢惊重看向沈忆,忽然笑了一下。
“本来以为女君在朝中不好受,但今日瞧见女君面对萧丞相进退有度,手段运用的也颇为娴熟,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沈忆在这个时候才不紧不慢的揭开了信,那火漆印章连着上方的纸张,她颇有些喜欢的抬手碾了一下,并没有管里面的纸张,因为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她唇边多了一些笑意。
“谢将军这话说的,好像是有些怪罪本君,天下几大帝王,唯有我一人是女子,安身立命本就不容易,手段如果不阴险一些……”
她看向谢惊重,全然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笑意,变得格外冷漠,接上了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
“恐怕将军从前线归来,看到的就是本君坟头草,高三尺,遮的无人识得那时一朝帝王之墓!”
谢惊重没说话,静静抱拳起身,“谢惊重告退。”
他起身走了,披风甩了弧度,可谓是格外决绝,沈忆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招走的有些错了,似乎谢惊重对自己的印象变得挺差。
他很久前,临走之时见到的女君,还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原主,名动天下的风雅帝王,沈忆,那是人人称颂的绝代风华女子,而不是如今精于算计的沈忆。
今日之事,谢惊重也只是配合她行事而已。
第388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4
从头到尾,沈忆都知晓全部内情,自己的人也先一步查到了真相,就等着谢惊重把证据承上来。
就在不久之前,谢惊重还没有踏进宫门的时候,是沈忆的人交给了他这一封火漆印章的信,并告诉了他什么时候呈给君上。
谢惊重只调查到了流民上一级,还并没有时间查出更上面的人,事出突然,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准备。
而沈忆这一封空白的信,明明什么都没有写,却偏偏发挥了最大的作用,让萧子疏哑口无言,直接承认了。
可真是好算计啊,谢惊重飞身跨上白马,回首看向这座熟悉的宫城的时候,还在感叹。
到底是处境不一样,她在这短短三年的时间之内,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中,慢慢的长成了有些陌生的样子。
不远处的轿子外,萧子疏安静站在那里,看到谢惊重策马走来,他有些冷淡的嘲讽出声。
“真没有想到谢将军这么有闲情,还有时间配合君上演戏?”
谢惊重没理他,夹紧马腹,离开了。
萧子疏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越想越气。
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从宫里出来不久,派出去执行任务的手下终于回来了,说是赶在君上的人调查到证据之前,已经把所有人赶尽杀绝。
这次流民事件,在萧子疏提前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终止,他一想到那封并没有拆开的信,就知道自己受骗了。
他本来就是担心这件事情匆匆进了宫,却没有想到,女君才是最有手段的那一个。
这一次,萧子疏输得心服口服。
尤其是进入大殿之中看到谢惊重跪在地上的时候,他还真的以为君上已经掌握了证据。
他以后,真的要注意一下了。
……
今日的风格外凉爽,沈忆并不觉得在这初冬的天有些冷,第一场仗打赢了,心情格外美丽。
她让人取了不知道谁埋在树下了好酒,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又让所有人都退下,她自己喝了个痛快,眼前却忍不住浮现出白天的场景。
她在大殿之上的时候,故意抬手勾了萧子疏的下巴,虽说是以那样凌厉的语气说话,动作却格外亲昵,她一直都用余光留意着谢惊重的一举一动,但是那男人压根连余光都未扫过来一眼。
真的不喜欢吗?真的不会动心吗?
沈忆可不信。
她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一口气全都灌了下去,那股浓郁的酒香在唇齿之间散发开来,她抬头看向头顶的这一棵大树,是一颗早就已经光秃秃的菩提,夜子在这个季节已经落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酒的原因,沈忆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重叠,她愣了一下,总觉得这棵树有些熟悉。
好像不知道多久之前,这里周身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时候,有人一身蓝衣倚在树下,起身往大殿走去的时候,身后飘洒着一头银丝,犹如冬天最热烈的雪,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子清冷气。
那男人坐在高座之上转身,沈忆还想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的时候,眼前一花,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碗,里面还有未曾喝的酒水。
刚刚似乎恍惚间做了一场梦,犹如亘古那般遥远。
这难道是什么所谓的前世今生?
沈忆笑了笑,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喝的多了,她又狠狠灌下一碗,最终意识有些模糊的靠在椅子边,满身清冷围绕。
这世界上的情爱之事是强求不来的,她还是得徐徐图之。
――两个时辰之后。
此时正值深夜,晚上寒冷了许多,谢惊重宅子里的下人正在忙着临时升起炭火用上,外面忽然有人敲门,她们一打开,那人慌慌张张的开口。
“谢将军可曾睡下?”
“我家将军早就已经睡了,你是何人?”
“我是宫中的人,有要紧的事情要找将军……”
太监的这句话还未曾说完,谢惊重就已经披着一身狐裘从屋子里推门出来,发丝还有凌乱,似乎是刚刚睡醒,有些紧张的看向那边。
“还请公公过来。”
太监凑近,压低了声音才敢开口。
“谢将军怕是不知道,这是这么多年来女君第一次赢了丞相大人,今天晚上似乎也高兴的很,独自一人在院子的菩提树下喝酒,一碗接着一碗灌下去,撑不了两刻就直接醉了!”
谢惊重忍着快要翻涌上来的怒气,“她这种天气,晚上还在喝酒?还在院子里喝?还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