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过来，虽然具体看不清。
但杜萱知道是戚延，兆安村没有比他高大的。
“你怎么来了。”杜萱道。
她将衣服在清水里再投了一遍之后，拧干了装进盆子里，还不等她端起来，他就已经弯身接过了。
“小宝，叫我来。”戚延说道，想了想，补充道，“说天晚了。”
杜萱弯了弯唇，小家伙还挺能来事儿，“没那么要紧。”
杜萱说着看他一眼，抿唇片刻，问了一句，“你好点了没。”
“嗯。”戚延低低应了一声。
杜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却一直没能准确抓住那个点，究竟是哪里不对。
也就跟着戚延一起往回走去。
一直走到村子里的时候，杜萱陡然抓住了先前自己一直抓不住的那个点！
她眼睛都蓦地瞪大了，闪着光。
杜萱想起来了，先前戚延说，小宝说天晚了，叫他来？
小宝眼睛看不见怎么会知道天晚了？虽然也不乏一种可能是他就是随口一说，甭管看见没看见，就觉得时间不早了，于是说天晚了。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是，可能这孩子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眼睛虽然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却能感光了，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变化微小到连他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以至于随口说出天晚了这样的话……
不管怎么样，杜萱希望是后者。
因为如果是这样，起码证明，她对小宝的治疗，是有那么一些些效果的，那么就算之后的治疗依旧是个任重道远的过程。
起码她心里觉得有希望啊！
杜萱迫不及待想回去悄悄问问这个小家伙，所以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但是却还不等她和戚延回到家，村那头就出了乱子。
在农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最多有些饭后串门子闲聊解闷子的，但也不会耽搁太久，就都要回家睡了的。
因为通常第二天还有活儿要做，甭管是要下地干农活儿还是上山打猎，或是去镇里县里做工，总归都是要早些起来的。
眼下就是大家饭后准备去闲聊一会儿的时候，起码整个村子还没有熟睡呢。
所以村子那头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大家伙儿。
“怎么了？怎么回事儿啊？”
“好像是那头传来的动静吧？”
“是……刘家吧？”
有人这话一出，众人沉默了，顿时知道是怎么了。
这是刘家二郎人没了吧。
“等会去看看有没有啥能帮上忙的吧。”
“是啊，孤儿寡母的，以后可难喽，咱们乡里乡亲的，多帮把手吧。”
杜萱也决定把衣服盆子放回去之后，就去刘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所以加快脚步朝家里去。
没忘了嘱咐戚延，“你待会儿就和小宝在家待着，小孩儿就不要去这种场合了，我去看看就行。”
“嗯。”戚延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单音节应着。
杜萱想了想，就又说道，“家里还有只山鸡，你之前打来的，送给刘家你看行不行？现在家里也暂时不缺卖这只山鸡的钱。”
“嗯。”戚延依旧没什么意见。
就好像别说那只是一只山鸡了，就算那是一百只山鸡，也是她爱送谁送谁。
杜萱仔细思索了一下，觉得戚延好像还真是这样。
他有着他的底线，以前哪怕原主那个鬼样儿，只要她别往小宝头上使坏，他也懒得管。
就算原主脑子有包的把戚延打来的猎物拿去送给薛良骏，戚延心里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也没当一回事儿，只不过是更反感厌恶原主而已。
也难怪伯娘说她日子好过。
回到家，小宝听到他们开门的动静，赶紧扑了上来。
“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宝抱着杜萱的腿，有些不安。
“没事，你跟你阿爹在家里待着，我去看看。”杜萱想了想，反正之前也跟小宝说过了，无所谓再提一嘴，“就是白天那个被蛇咬过的人。”
“不活了吗？”小宝眨着眼睛问了一句。
杜萱嗯了一声，“我去看看就回来……”杜萱说着，忍不住多瞧了小宝的眼睛两眼。
其实很想直接就问他是不是能感光了，但又看了一眼在小宝旁边的戚延。
再加上眼下着实不是时候，陈金娘已经来院子外头敲门了，杜萱只能轻轻摸了摸小宝的眉毛，“早点睡觉。”
一走出门，杜萱就看到了陈金娘提了盏灯笼，在灯笼昏暗的光线下，杜萱看到了陈金娘凝重的表情。
第72章
杜萱走出院子门，将院门带上。
才低声问道，“没了？”
陈金娘点了点头，“刘二郎没了。”她顿了顿之后，又道，“他媳妇儿也……”
陈金娘有些说不下去了。
杜萱眼睛蓦地瞪大了，拉着陈金娘就快步朝刘家过去。
快到刘家时，就已经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哭声。
但听起来并不算特别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也不出奇，刘二郎家除了两个半大孩子之外，真的没人了。
村子里不少人来帮忙，刘家院子门上已经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不少人在院子外头围着，当然有看热闹的意思，但也是为了有需要帮忙的事时能及时顶上。
“哎哟真是造孽了……”
“那何氏可真是！就算男人没了，她就不为两个孩子想一想么！”
“算啦，人都没了，还讲这些做什么。”
“死了多容易啊，眼一闭腿一蹬就行，活着才是熬呢。”
“何氏大概就是这么觉得的吧，一个寡妇往后要拉扯两个孩子，还都是儿子……”
“是啊，光是想想都没活路了。”
杜萱和陈金娘到的时候，就听到院子外头的村民低声讨论着。
先前在前头的时候，杜萱就挺担心何氏的情况，所以还特意让她家的长子多注意她的情况。
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免。
杜萱急匆匆过来，原本也是想看看，还能不能挽救一下，其实心里也知道，希望不是很大。
甭管是上吊还是溺水，如果救得及时，起码还有些希望，但也不知道事发过去了多久了，所以希望不会很大。
但杜萱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何氏竟然如此决绝。
“得是多大的决心啊，居然自己抹了自己的脖子……”
杜萱听到这话之后，也就没了想法。
抹了脖子这事儿，别说这个世道了，就算是在她前世，那么好的医疗条件之下，也是九死一生的情况。
陈金娘先前也只是听闻说何氏跟刘二郎一并去了，但具体是怎么没的，细节也不是很清楚。
眼下才知道，竟然是抹了脖子。
陈金娘嗓子里发出一声惊恐地抽气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小声惊呼道，“我的天爷……”
她紧紧挽着杜萱的手，声音直哆嗦，“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杜萱眉心拧着，自尽这种事情，有时候就只是一个冲动的瞬间，只一个瞬间而已，那个瞬间如果心里的坎没能迈过去，就是万劫不复了。
那一瞬间的坎没能迈过去的话，自然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现在比较值得担心的，是那两个孩子。
杜萱低声问了陈金娘一句，“刘家……还有人吗？”
陈金娘摇了摇头，“没了，远房的不清楚，但就刘二郎他家这一脉，是没别的人了。”
陈金娘大概也听出了杜萱想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叹道，“两个娃往后可就作孽了。”
杜萱眉心拧着，“怎么活啊。”
“大儿子挺懂事了，平时也会帮着种些地，偶尔也会跟着刘二郎上山打猎。有时候农忙时还去别人家帮帮忙，大家喜欢懂事的孩子，有时候也给他分点零碎的粮食。”
陈金娘说着叹气道，“往后怕是只能靠吃百家饭过活了。”
百家饭顾名思义，就是大家见孩子可怜，家里能剩点吃的给他们。
但那也得是年景好的时候。
现在……
一旁有人叹道，“现在这年景，谁家情况都不好，自家每天都只能吃个半饱，又哪里来的粮食接济他们呢。难啊……难喽。”
杜萱听着这话，眉心一直紧皱着。
没一会儿，里头冲出个妇人来，连连摆手，冲到外头的一棵树旁，就扶着树干呕了起来！
“哦哟，不行不行了！”她吐了好一会儿，直不起腰你，一手扶着树干，一手连连摆着，摇头道，“我来不了，来不了，太吓人了，你们谁行谁去，我再这样我往后几天不用睡觉了！”
她一边说，一边呜呜哭了起来，“太吓人了！”
杜萱刚开始还不理解，但旁边人的话语声给了她解释。
“这都已经是第三个说不行的了。”
“有什么办法，女人的眼皮子本来就浅。”
有妇人听不下去了，不耐道，“说什么呢！你眼皮子不浅你去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先前说那话的男人表情有些讪讪的，说道，“那不是不合适吗！我一个外男，哪里能去给她收拾？我要真这么干了，他们两口子都该死不瞑目做鬼都不放过我了！”
这话一出，倒是惹了众怒。
“呸！干恁娘的！说啥呢！”
“我呸！潘牛子你他妈瞎说啥呢！”
本来农村就很有些迷信，对这些事情都很是不可言，平时都不爱听，更不用说在这样的时候了。
潘大牛惹了众怒，被骂了一通之后，倒是也不敢再说了，只顺着大家的意思，呸呸呸了几声，“我瞎说的，行了吧？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他自己心里也}得慌。
其他人就说道，“你们谁家媳妇胆子大点的，就帮着进去收拾收拾吧。”
“是啊，鸡都敢杀的，别这么胆小。”
其实看到刚才那妇人冲出来呕吐，再加上众人这话，杜萱也有些听出来了所为何事。
杜萱抽出了被陈金娘挽住的手，“我去吧。”
陈金娘赶紧拉住了她，小声说道，“你去什么你去！你知道是去做什么的吗你就去了？！”
难得听到陈金娘这么急，杜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知道。不打紧的，我去吧。”
旁的人都赶紧怂恿着她，不让陈金娘劝着她。
“是啊，金娘你拉着她做什么，让她去啊。”
“萱娘，你进去帮着收拾收拾。”
杜萱嗯了一声，看向陈金娘，“我进去帮忙收拾收拾，不然两个孩子瞧着……不合适。”
光是想想，杜萱都觉得不合适，抹了脖子而亡的人，模样是很惨烈的，让两个孩子瞧着至亲这个模样。
也你的残忍了。
听到杜萱这话，陈金娘也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松开了手，“那，那你小心些，别勉强啊。”
“嗯，我弄好了你再进来。”杜萱说完，挽起袖子走进刘家院子去。
第73章
杜萱觉得自家那院子就已经够寒酸了，但刘家院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家院子主要是破落。刘家院子是小，因为小，所以一进去就能瞧见正屋门大开，里头用四张条凳，架着两块门板。
两块门板并排放着，上头都铺着一张席子。
刘二郎和何氏的尸体，就并排放在上头。
屋里点着几盏油灯，都还是村民们带过来的，不然都没有这么好光线，怕不是更吓人。
而刘家两个孩子就跪在正屋门口，头上都披着麻布。
大儿子的模样很是憔悴，已经不太哭得出声音了，就连眼睛都肿成了桃子似的。
小儿子年纪还小，被哥哥搂在怀里，一直呜呜地抹着眼泪。
听着杜萱的脚步声进来，刘家大儿子转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眼睛肿得都只剩一条缝了，但他的目光其实有些冷漠，因为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人，进来同情了他们一番之后。
看到他爹娘的惨状之后，又受到了惊吓似的，赶紧出去。
就像他爹娘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可是他爹娘，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并不觉得可怕，他也不恨别人，他只是觉得心里不很舒服而已。
听到杜萱的脚步声时，刘家大儿子心里甚至忍不住冷漠地想到，这次进来这个，又能坚持多久呢。
然后一转头就看到了杜萱。
他怔了怔，都已经哭得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也睁大了些。
他记得这个萱姨，其实就年龄差而言，他甚至能够叫上一声阿姐。
之前在前头，那么多人来看热闹，只有这位萱姨，注意到了他手上被烫出的水泡，还给了他半瓶药油，让他拿回来擦。
也只有这位萱姨，明明连自家男人都被他娘没头没脑地打骂了一通，也没有记恨。
反倒只有她，关注着他娘的心情，还提醒他这些天要多注意他娘的心情。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就只有这位萱姨注意到了他娘不对劲的情绪。
所以，原本都已经没太哭得出声儿了。
在看到杜萱进来的时候，他的嗓子里陡然扯出了一声很凄厉的哭腔来。
很沙哑，宛如要泣出血来似的哭了一声。
然后喊了一声，“萱姨……”
杜萱就再是见多了生死的人，听到一个半大孩子这泣血般的哭声，也不太好受。
“嗯，没事。”杜萱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
只一瞬间，他的情绪就绷不住了，恸哭了起来，几乎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根本控制不住地扑到了杜萱怀里。
声音断断续续的，先前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表露的脆弱，此刻展露无疑。
“都怪……呜呜……怪我！要不是……要不是我，我娘……我娘她也不会……”
“你提醒……提醒了我的……你明明，明明提醒过我了……我还是，还是没顾到她……”
“都怪我……怪我！”
“萱姨，我……我没有爹了……也没有娘了！”
“怎么办啊……”
这真是人间最痛也最难的问题。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怎么办啊。人间至苦莫过于此。
杜萱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沉默着，手轻轻在他背后拍抚着。
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她只是……没了你爹之后，觉得撑不下去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坚强，扛不住了，也是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