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没有娘了……我没有娘了啊……”
杜萱安慰了他很久,听着他的情绪爆发过后渐渐趋于平息,然后才说道,“好了,先让我帮你娘收拾收拾吧。”
刘家大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子虽然平息下来了,说话也还是有些一抽一抽的,“你……你不怕……吗?他们……都……都怕,跑了好……好些个了……”
“我不怕。”杜萱给他擦了一下眼泪,“你和你弟弟要是害怕,就到外头等。”
他似乎这会子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手用力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抱着弟弟,摇了摇头道,“我不怕,小乖也不怕,那是我们爹娘啊。”
杜萱点点头,走去了那条凳架着的两张门板边。
刘二郎面色青白,双目睁着,看起来模样虽然不算狰狞,却也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
而一旁的何氏,模样就没那么轻松了。
她浑身都是血,身下垫着的席子也被血染透了,就连地上都滴滴答答的落了一滩深色的印痕。
人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血?其实是有标准答案的。
可是就算有标准答案,碰到这种颈动脉受伤的失血,依旧会让人惊叹,人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血,才会这般惨烈……
也难怪先前进来想要帮何氏收拾的人会受不了,血腥的味道极重,整个屋子里都是血的腥味儿。
而且何氏双目暴突,死状看起来很是狰狞。
脖颈上那个致命伤更是狰狞,皮开肉绽,都能看到里头的气管和喉管了……
任谁看到这样的情形,都会觉得害怕。
但杜萱倒是挺平静,她前世给人开膛破肚的手术都不知道做了多少,早就麻木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刘家大儿子,“你弟弟叫小乖,你叫什么呢?”
现在很多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有的甚至到没及冠时,都没有名字。都是家里给起个小名,能叫十几年去。
就是因为怕有了名字难养活。
刘家大儿子小声说道,“我叫……大宝。”
杜萱眨了眨眼,心说那还挺巧,她家正好有个小宝。
“好,大宝,你家有针线吗?”杜萱问道。
其实她空间里有。但她是空着手来的,总不可能这会子就贸贸然拿出针线来,两个孩子今天已经经历得够多了,她可不想再变这个戏法,吓着他们。
大宝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之前娘买过,后来给阿爹和我们补衣服,用完了,只有针,没有线了。”
杜萱点了点头对他说道,“那你出去找金姨,让她赶紧回去给我拿点针线过来,急着要用。”
第74章
大宝对杜萱的话毫不疑问,抹了抹眼泪就快步走出院子去,说话还有些抽抽,“金……金姨在吗?”
“哎,我在呢,在呢。孩子,怎么啦?”陈金娘心善,看到这孩子哭成这个模样,心里顿时就不好受了,赶紧迎了上来。
“萱姨说……说要针线,急……急用。”大宝认真说道。
陈金娘虽然不懂杜萱这忽然要针线是要做什么,但她对杜萱深信不疑,既然杜萱说要,她马上就跑回家去拿针线了。
因为来去匆匆的,还被婆母钱氏逼逼叨地数落了一通。
“来……来了,针线!”陈金娘听杜萱说要急用,所以想也没想,就直接拿进了院子去。
然后就看到了屋里头的情形,吓得浑身一抖,但好歹没有尖叫出来,只是脸色骤然就白了。
嗓子里很短促的一声惊呼,声音倒不是特别大,但声音都哆嗦了,“妈呀……”
“你怎么还进来了?”杜萱听到这动静,转眸就瞧见了陈金娘进来了,脸色煞白的样子。
“我听你说急用,这不就赶紧拿进来么。”陈金娘声音都有些发虚。
杜萱说道,“是急用,快拿来吧。”杜萱说着顿了顿,转眸看向大宝,“你去拿来。”
她觉得陈金娘这会子怕是腿都软了。
但杜萱要是没叫大宝也就罢了,一叫到这孩子,陈金娘就觉得有些歉疚,在人家孩子面前怕成这样,总归是不太合适。
于是陈金娘摆了摆手,“没、没事儿。”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但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人都有些哆嗦,好歹是稳住了,将针线筐递给杜萱,就虚着声音问道,“萱、萱娘啊,你要针线干什么啊?缝……缝寿衣吗?”
人死了得穿寿衣,睡棺材。很多老人都会提前准备好寿衣和寿材。
可要是是意外横死的,就来不及准备这些了。
所以刘家两口子就只门板上铺块席子,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过。
杜萱倒是没有想到寿衣这一出,听了陈金娘这话,她才愣了愣,反应过来还有这一出呢。
杜萱摇了摇头道,“我哪有这手艺,我又不是你。我就是……给何氏收拾收拾,总不能让她就这模样去了吧?”
杜萱转眸看向陈金娘,“我不希望这两个孩子长大以后想到亲娘的最后一面,是这个模样的。”
陈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总之,她就总是觉得杜萱说的话特别有道理,让她深信不疑。
“你难受就先出去等着吧,我自己来就行。”杜萱说道,然后已经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了。
陈金娘用力咬了咬嘴唇,却像是忽然变得坚定了似的,她摇了摇头,“算了我来都来了……”
杜萱忍不住转眸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观光客口吻,什么叫做来都来了啊……
“要我帮什么忙的?”陈金娘走上前去,眼睛不敢往床板上那两口子身上瞄,身体和动作也都僵硬得很。
“我这边你做不了,你去给何氏找一身干净衣服出来吧,然后看看怎么好好补一下,等我给她收拾好了,咱们就给她换上。起码,得干干净净地走。”杜萱说道。
“行。”陈金娘很快就在大宝的指示下,找出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来。
“这是……”大宝吸了吸鼻子,“我娘最喜欢的一身衣裳,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的。”
尽管是不怎么舍得穿,看起来也已经有些旧了,还有些地方有些破了。
陈金娘针线活儿做得好,很快就拿了针线,给那些破了的地方和快破的地方,好好缝补一下。
因为正屋里亮着好几盏油灯,光线比较好,所以陈金娘缝补的时候,也就往正屋里坐了。
也是尽量不让目光乱看,但还是间歇时偶有抬眸朝杜萱那瞧一眼,瞧一眼就得哆嗦一下。
也难怪萱娘说她那边的活儿,自己干不了呢。
陈金娘觉得就是再给自己一百个胆子,自己也是干不了的,并且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萱娘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她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杜萱还真是不怕,学医的人可能都比较胆大,或者说恐惧的方向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吧。
总之,看到什么皮开肉绽的场景,她是真不怕。
甚至就连手都没有丝毫抖动,每一针都非常非常稳。
将何氏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给一层层的缝上。
大概是因为杜萱太稳了,丝毫恐惧都没有的样子,身旁有这样的人,就像是让人有了一根主心骨似的。
陈金娘渐渐的也没那么害怕了。
声音也不哆嗦了,却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天呐,你胆子可真大。”
“这有什么可怕的,我和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就是不想让孩子们心里难受。”杜萱说着,缝上了最后一针,“好了。”
陈金娘想过来看,又不太敢看,倒是显得那眼神有些鬼鬼祟祟的。
直到看到何氏的模样恢复了平静,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陈金娘才靠近了过来,“她看起来……”陈金娘喃喃道,“好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大宝抱着小乖站在门板旁。
兄弟俩都泪流满面,瞧着娘亲宛如睡着了似的面容。
“好了,你先抱着小乖去院子外头等,我和你金姨帮你娘换一身干净衣裳。”
大宝抱紧了弟弟,他抿唇想了想,然后就拉着小乖一起跪下了,对着杜萱和陈金娘磕了个头。
“谢谢萱姨和金姨的大恩大德……”
陈金娘赶紧过来扶他俩,“哎哎哎好了好了好了,没事儿,没事儿啊,快抱着弟弟出去等会儿吧,我和你萱姨这儿很快就好。”
大宝抱着小乖出去之后,杜萱就慢慢将何氏身上的血衣脱了,又去院子里的水缸,打了一盆子水,给她擦洗干净了。
然后才和陈金娘一起你,把那身干净衣裳给套上去。
人死之后,肢体僵硬,换身衣服其实并不容易,杜萱和陈金娘忙完都出了一身薄汗。
陈金娘看着杜萱,颇有几分感慨,“萱娘,你真是我见过,心最好的人了。”
第75章
杜萱抹了抹鼻尖上的细汗,无奈道,“我不过就是胆子大罢了。”
有杜萱把何氏的模样给收拾好了,顺带还和陈金娘一起,把正屋里头给收拾好了,窗也开开来,再点上了香。
很快,先前充斥在正屋里头的血腥味道也渐渐散去。
外头的人倒也没有那么怕了,这才进来。
男人们胆子大些的,瞧着何氏脖子上的那道,已经被细细密密缝合得一点儿都不明显的刀口,都啧啧称奇。
“杜萱娘怎么就这么大胆子呢?”
“何止啊,她怎么想出来的啊?我光顾着想吐了……”
“是啊,瞧一眼都怕得紧,直想吐,哪里还能想得到,还能用针线给缝上……”
杜萱已经洗了手,走到院子角落里,不搭这些茬。
大宝凑到了她身旁来,小声问道,“萱姨,你要走了吗?”
“嗯。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杜萱想了想,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明天还会来的。”
大宝轻轻点了点头,“谢谢萱姨……”
杜萱笑了一下,想了想,就轻轻朝大宝手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自己收好了,莫让别人贪了去,知道吗。”
大宝懵懵的看着她,捏着手心里那个她刚刚塞进来的东西,硬硬的,小小一点点。
他甚至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
也不出奇,刘家条件不好,他以前也就得过些铜板,银子,那是决计没有得过的。
所以直到杜萱和陈金娘离去,夜色渐深,村民们都纷纷离去之后。
大宝才坐在爹娘的灵前,摊开了手掌,看着手心里那块小东西。
小乖坐在旁边已经很困了,此刻惺忪的双眼蓦地睁大了些,小声惊道,“哥,是银子!”
大宝说不出话来,目光愣愣地瞧着手心里的小块金属,眼泪又盈了满眶。
杜萱困死了。
累倒是没太怎么累的,她前世一台手术下来好几个小时都是常事,所以就刚刚这样的缝合,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强度的手术。
但她困,她现在就是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女。
一路走回去就一路打哈欠。
陈金娘见她困得不行了,就无奈道,“瞧你刚刚还像条龙呢,现在就困得像条虫了……”
“你都不困么?平时这时候我早睡了的。”杜萱声音听起来也是那种困倦之时的嘟囔。
“我倒还成,我平时没那么早睡,我晚上也得做活儿的。”陈金娘说道。
杜萱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顺手就捏了捏她的手腕。
在她不经意间,就已经给她把了脉,然后一边打哈欠一边说道,“哈啊……你这样,身体哪能好,你还想不想再生孩子了?”
陈金娘一愣。
杜萱拍了拍肩膀,“我下次再给你个方子,你一个月想办法喝个两副,然后晚上早点休息,早上晚点儿起,平日里能吃好点就吃好点,明年,至多后年,桃姐儿就能添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陈金娘听得是一愣一愣的,“你哪来的方子啊?”
杜萱侧目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觉得陈金娘大概也快慢慢习惯她和以前原主的不同了。
就随口给了个相当不走心的特别敷衍的答案。
“我下次再去县城医馆偷听就是了。”杜萱边说就边打着哈欠摆了摆手同陈金娘道别。
陈金娘瞧着她困倦的样子哭笑不得,陡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从一旁的树上扯了两支枝叶下来,跑上去塞了一支到杜萱手里。
“你家可是有孩子的,今天去了白事,回家进门前用柚子叶打一打身上,知道吗?”陈金娘嘱咐着。
杜萱嗯了一声,她自己倒是没有这么迷信,可是人呐,要是有孩子了,有时候什么都会去信一信,只要是为了孩子好的。
所以杜萱虽然对这种迷信并不怎么相信,回到家,走进院子门之前,还是拎着那支柚子枝叶,在身上拍打了一番。
嘴里叽叽咕咕念叨着,“我好歹也算是帮了你家,帮了你家孩子,你们两口子有点良心的就别来吓我家孩子啊……”
她念叨了好一阵儿,才把那支柚子枝叶塞在门边儿,走进院子去。
正屋已经熄灯了,父子俩应该已经睡了,杜萱径自回了偏屋,因为太困,躺到床上就闭上眼睛,很快就已经云里雾里。
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的床,被那个男人躺过之后,就有了些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还……挺好闻的。
正屋里,黑暗中,男人躺在床上,一只手臂垫在脑后,旁边是熟睡中轻轻砸吧嘴的孩子。
他在黑暗中安静听着偏屋那边的动静,听到那边开关门的声音之后。
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另一头,陈金娘回了自家,婆母钱氏这么晚了竟然还没休息,等着她回来了之后,又开始逼逼叨的各种数落和埋怨。
话语自然是不太好听,但陈金娘懒得和她计较,径自回了屋去。
孙二还没睡觉,坐在床边欲言又止的。
“咋了?”陈金娘问道。
“金娘,你往后还是……少和萱娘那一家来往吧?”孙二对陈金娘一直不错,态度也都很好,说这话时的语气也并不严厉。
但陈金娘还是忍不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你娘又来说什么了吧。是吧?”
孙二支支吾吾的,“也……也不是,就、就是……就是吧,咱们家的确是经不起那么多的麻烦。那谢秋娘不就来找麻烦了么?娘说,要、要不是萱娘,这谢秋娘的麻烦也找不到咱家来。”
听了这话,陈金娘终于忍不住了,冷冷一笑,“孙二,你娘当然可以说得出这种话了,因为要不是萱娘,我桃丫儿现在早就咳死了,先办白事儿的不会是今天的刘家,而是咱们家。”
陈金娘以往总是忍着让着也就这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