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杜萱从灶房里端出药来递给了方梅娘，“喝吧，今天去抓回来的药。”
虽然她已经和方梅娘交代过自己会医术的事儿，但严康并不知晓。
所以还有些诧异，“哪里抓的药？之前祥和医馆的坐堂大夫说你娘的情况……”
严康忍住了‘没得治’三个字，只是脸上顿时密布的愁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萱道，“今天正好碰上城里的大夫过来坐堂，听了娘的病情之后，给开的方子，听这大夫也没多说什么，应该能治，问题不大。”
杜萱说完，就看向方梅娘，“喝吧。”
方梅娘当然知道，这是杜萱给她开的药。
她心里本就对杜萱觉得亏欠极了，别说这药能不能治好自己了，就算这是一碗毒药，她也喝了，反正自己本就命不久矣，不妨给萱萱心里一个痛快。
这当然不可能是毒药。那么就算治不好自己，无非也就是一样的结局罢了。
没什么更多的损失，方梅娘吹了吹药汤，一口就饮下了。
饮下之后，杜萱才开始对方梅娘说道，“你患的是虫痈，肚子里有虫，所以会时常腹痛，日渐消瘦，都是因为肚子里有虫子的原因。只要把虫打了就行，但为了确保把虫打干净，所以得吃上一段时间的药。但因为患虫痈已久，身体底子差了，所以把虫打完，之后还要再吃一段时间的补药调理身体。”
方梅娘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杜萱说道，“你今晚就会开始腹痛，不用害怕，之后上茅房时，注意观察，看到有虫排出就证明是药有效了，继续吃，每日一剂，到不会再排出虫了为止。”
方梅娘自是无不答应的。
倒是严康觉得有些诧异，忍不住看向杜萱，总觉得她说话的条理之清晰，让人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杜萱倒也不是不想避开严康说这些，只不过，方梅娘还需要严康多照顾着，所以这些点，还是得让严康也有所知晓才行。
她毕竟不可能一直留在宁康镇上，马上就要和戚延带着小宝回兆安村去。
交待完这些，杜萱就向他们一家子告辞了。
没忘记付了做床的钱，严康原本还想推辞。
但杜萱也清楚，几张床可不便宜，而且，严康接了这活儿，就没法做别的活儿了，她要是不给钱……不合适。
杜萱也希望，自己不沾严康的便宜，这样才能给方梅娘当个更有底气的后盾吧。
所以在杜萱强硬要给钱的态度下，严康只得收了。
而且杜萱又拜托了一句，“严叔，就我之前画的那个图，你也看能不能帮我做做吧，我还挺需要那个的。”
“好嘞，放心。”严康点头应了。
知道他们要走，大虎二虎甚至还哭了一鼻子。
戚小宝当然也跟着哭了一鼻子，好家伙，按辈分明明应该是舅甥的三人，抱头痛哭在一起。
那场景杜萱看了觉得有点想笑，于是严家一家子，就和他们依依惜别，一路送到了镇门口去。
大虎二虎哭得说话都抽冷子，一嗝儿一嗝儿的，“呜……小、小宝……呜……我们以、以后……一定去找你……玩儿！呜……！”
杜萱无奈地摆了摆手，“行行行快别哭了，不知道的以为我卖孩子的呢，等娘病好了就让她带你们去我那儿玩。”
“真、真的吗？”俩孩子一边哭得抽冷子一边说道。
杜萱点了点头，“真真儿的。”
方梅娘也紧紧握着杜萱的手，“萱萱啊，你好好的，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杜萱点了点头，伸手给方梅娘理了理衣领，“天气凉了的，给你和严叔买的冬衣记得穿，也别什么留着过年过节才穿，买的都是结实的料子，不是什么多贵的，平时就穿上，知道吗？”
“知道，知道。”方梅娘连声应着，不住地伸手擦眼睛。
“好了，别送了，也别担心我没钱花。”杜萱说道，“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杜大家的把分家的钱都老实送来了的。所以你别担心，过好你的日子就行。得空我会再来看你的。”
时候也不早，他们得出发了，不然回到兆安村的时候就太晚了，而且也不好让王麻子在镇门口等太久。
坐上了王麻子的骡车。
骡车都驶出去好远了，都还能看到我方梅娘拄着个木棍艰难站着的身影在镇门口伫立着，朝他们这边不住地张望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
“她瞅着身体好像不太好啊。”王麻子说道。
“嗯，有点生病了，开了药了，会好起来的。”杜萱说道，然后就从背篓里摸出个木头食盒来，“麻子叔，今天在我娘家里给他们做了点好吃的，给你带了点，你路上吃点吧，这一趟也挺劳驾你的，待会儿估计天就得黑，还得赶夜路，辛苦了。”
“哎你这也……”王麻子有些不好意思，“太客气了。”
木头食盒里装着的饺子都还热乎着，王麻子也的确饿了，没再客气，痛痛快快地吃了起来，“萱娘，这是你做的？手艺可真好啊！”
杜萱笑了笑，没做声。
等王麻子吃完了，杜萱才说道，“麻子叔，往后如果你有什么要出车来宁康镇的，有时候可能还得劳驾你给我娘捎点东西过来。”
“放心，包在我身上。”王麻子继续赶车了。
杜萱坐在车板上，搂着戚小宝，戚小宝玩了半天也困了，加上刚才还哭了一鼻子，更困，没一会儿就被摇摇晃晃给晃睡了。
戚延这才转眸看向杜萱，问道，“你画什么图，让他帮做了？”
第117章
杜萱心说这男人是因为反应弧太长，所以才到这个时候了才想起要问这个呢？
还是因为憋到了现在才问？
杜萱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大概这样的一个装置。”
“做什么用？”戚延问。
杜萱说道，“我想榨点油，自家吃。”
“今年哪有什么东西好榨油啊……”王麻子在前头听到杜萱的话，就叹道，“年景太不好了，种粮食都长不了几个，吃饱肚子都难，就别说种油料了。”
这个世界，倒是真没有人拿茶籽榨油的，所以杜萱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细说，只说道，“我也就是打算随便试试，反正平时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戚延坐在她旁边，并不言语。
但他心里就是莫名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子既然说了，心里一定是有谱的，恐怕就不止是打算随便试试那么简单。
她打算随便试试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让人知道。
杜萱并不知晓戚延心中所想，骡车晃晃荡荡，没一会儿，杜萱也有些抵不住了，眼皮子打架，脑袋仿佛变得格外重，脖颈好像根本就支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完全睡过去的。
她的脑袋摇摇晃晃靠过来的时候，戚延浑身僵了僵。
但并没有避开，端坐在那里，身形都没有丝毫的变动。
一直到骡车终于开回了兆安村，王麻子的声音让杜萱惊醒了过来。
“萱娘！到啦！”
“……嗯？”杜萱迷迷瞪瞪地应道，“哦！”
她直起身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靠在他身上睡了一路。
戚延跳下了骡车，将已经熟睡的小宝一捞。
杜萱摸了铜板给王麻子当车钱，这才跟着戚延一道，朝家里走去。
杜萱觉得这一行，自己和戚延的关系好了些。
所以一路上就和戚延说道，“昨天杜辉说今天过来帮忙补房子，也不知道补得怎么样了。本来以为能早点回来，兴许还能赶上瞧见呢。”
“明天再看，也一样。”戚延答道。
天色已经暗了，房子补成什么样了自然是看不清楚了，但是倒是能清楚看到自家院子门口站着个男人。
正站在门口张望着，看到杜萱和戚延回来，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你们回来了啊。”
“你怎么在这儿？”杜萱问道。
孙二挠了挠头，“我来接金娘回去。”
杜萱原本不想说的，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儿，但听到这话，想到陈金娘连家门都进不去，带着女儿可怜兮兮的被关在门外，是多么的凄凉。
于是有些没忍住，问了句，“她不是被你们家休了吗？”
孙二的表情更加僵硬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那、那都是我娘说的气话，气话怎么能当真呢！”
杜萱眨了眨眼，“可是她说连家门都进不去了，已经被赶出家门了，说她娘家远，所以求我收留她。”
“那、那是……”孙二越急，说话越不利索了，“那是、那是因为……我娘说想给她个教训。”
“她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儿了需要被这样教训。”杜萱也只是淡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开了院子门，“金娘，我们回来了！”
听到杜萱的声音，原本在屋里点着灯做活儿的陈金娘从屋里出来了，脸上带着笑容，“不是说天黑前能回么？耽搁了啊……”
声音未落，就已经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孙二，陈金娘脸上的笑容就落下来了。
杜萱朝着门口侧了侧头，“说是来接你回去的。你自己和他聊会儿吧。”
“嗯，你们出去一天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陈金娘点了点头，显然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她朝着门外走去，沉声对孙二说道，“出来说吧。”
孙二跟在她后头一起走出了院子门去。
而杜萱倒是去灶房准备烧水洗漱一下早早休息，孩子已经睡了就先不抓起来洗了。
但哪知一进灶房，就看到灶上已经给她烧上水了，一回来就有热水可以用。
不得不说，陈金娘其实是个很贴心的人，杜萱打了热水洗漱。
而陈金娘已经和孙二一起走到了院子外头。
“金娘……”孙二唤了她一声，就过来拉她的手，“和我回去吧。”
“我本来今天在等你来呢。”陈金娘看他一眼，“没想到你折腾到这个点才来呢。”
陈金娘从孙二手里将自己手抽回来，然后朝他摊开手掌，“那就拿来吧。”
“拿来……什么？”孙二完全不解地看着陈金娘。
陈金娘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自嘲似的，说道，“休书啊，还有我的嫁妆。”
孙二整个人都愣住了，“金、金娘……你，你这是说什么呢！”
“不是我说的，都是你娘说的。她说她能做主，昨晚门也关了，我瞧着她的确是能做主，那也正好，省得我回去拿了。这事儿咱们就这么算，你拿休书和我的嫁妆来就行，反正你家也看不上桃丫儿是女娃，桃丫儿就跟我过。你娘说我生不出娃来，会再给你找个能生的，所以趁早。”
陈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脸上也没有什么害怕或是苦楚。
非常的镇定，非常的安静，似乎心里早就已经做好决定，似乎这些话已经演练过很多遍了。
陈金娘打量他一通，“我看你今儿是没带东西过来吧，那就明儿吧，明儿给我送来。正好今天我问过周婶了，明天学堂正好休课，良骏在家呢，正好能帮你把休书给写了。”
陈金娘说完，就转头准备回杜萱家去。
孙二这才有些慌了，他脚步慌乱地跟在陈金娘后头，“金娘，金娘！你这是干什么呢！你说什么呢！我娘的气话怎么能当真？”
正好在杜萱院子门口了，孙二扒着门不让她进去。
陈金娘推了两把，也推不开门，就笑了，“她的气话……我为什么不能当真？我满打满算她少说还能再活二十年，我还要听她忍她多少气话？她当着那么多的人，说要休了我。我是做了什么要天打雷劈的事情了，她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这样羞辱我？”
第118章
孙二没想到素来温婉的妻子会忽然这样咄咄逼人，他张了张嘴，却是语塞。
对于陈金娘的发问，他一时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连答都答不出来，就更不用说反驳了。
陈金娘又推了推门，“让一让。”
孙二这会子反应过来了，先前的震惊和怔忪，变成了事情失控之后的愤怒，他皱眉道，“娘说得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你认识萱娘之后，还真是学坏了！”
以前的妻子，老实本分，连说话都不大声的，哪里会这样伶牙俐齿的？
陈金娘定定看着你孙二，不知为什么，眼下看着这个男人，她只觉得陌生极了，明明是自己本以为要共度一生的人。
本以为是足够单纯，而且自己也足够了解的人，现在看来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从来都不曾。
但很奇异的，陈金娘已经不觉得失望了，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反倒是有一种释然，就好像这本来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杜萱曾经无意中和她说过一句话，陈金娘此刻想起来，深以为然，觉得很有道理。
当时似乎是提到了杜光宗和杜蓉的人品都不行。
杜萱就说道：就是买猪仔，也得看看猪娘牙口好不好呢。人自然更是如此，爹妈都是烂人，孩子们耳濡目染的也不会长成什么好东西。
当时陈金娘还没太认同，虽然杜光宗和杜蓉因为杨氏和杜大那副德行，于是也没能长成什么好东西。
可是陈金娘觉得，虽然婆母钱氏不咋滴，但是孙二还算老实本分。
当时就和杜萱说了，杜萱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还认同了陈金娘的话，觉得也有例外，而且这例外的原因还挺让人心酸的，可能因为孙二平日里是最受钱氏忽视的。
所以可能没能经常在钱氏的教导下长大，所以可能的确是老实本分些。
而陈金娘现在想起当时的那些话，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杜萱说得还真是没错啊，上梁不正，下梁歪。
陈金娘忽然就觉得心累，“那什么才叫没学坏呢？你娘当着那么多人，说要休了我，说我是下不出好蛋的鸡，我还得跪着和她道歉，承认她说的是对的，让她消消气吗？”
孙二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脖子的青筋都突了起来，也想不出个反驳的话语来。
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憋出来一句，“你以前嘴巴可没有这么尖利！”
“人还能傻一辈子么。”陈金娘道，看了他一眼，“你让开吗？不让我就喊了。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孙二面色铁青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是让开了。
看着陈金娘走进去的背影，孙二幽幽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陈金娘并没说话，回应他的只有哐一声关上院门的声音。
杜萱已经洗漱好了，从灶房里出来，看到陈金娘进来，“嗯？说完了？”
“说完了，没吵着你们吧？”陈金娘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