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就是因为碰上了灾年，后来活不下去了的。
刘氏想起了从前，目光飘得有些远。
“婶娘？”杜萱见她似乎有些走神，便又唤了一句，“婶娘？”
“嗯？嗯。”刘氏回过神来，在她们旁边蹲下，“我看看……”
她挽起袖子，伸手翻了翻杜萱做的油饼，“我重新给你做个你看看，这个稻草得这样弄，等会你做出来的油饼才会结实，才会出更多油……”
刘氏说着就开始上手了，虽说小时候没少帮着爹娘忙活这些，但毕竟爹死了之后，家里的铺子也就垮了，好些年没再碰过这些活儿。
所以刚开始还有些手生，但是很快就利索了起来。
有刘氏帮忙，杜萱和陈金鲤学得都很快，杜辉和戚延本来也打算来帮忙，但是刘氏却让他们不用忙活，等会儿压油的时候，还有让他们出力气的时候呢。
做油饼其实也挺枯燥的，好在可以一边聊天一边忙活。
刘氏问道，“昨天的事儿，村子里都传遍了，萱丫，你是真要去县城学医术啊？”
“是啊，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去了。”杜萱点头道。
“婶娘是挺替你开心的，也不是想来沾你什么光，只是想来提醒你一句。”刘氏倏然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好的机会，是会让人眼红的。”
杜萱手中的动作倏然停住，抬眸看向刘氏。
刘氏那双颇有风情的凤眼定定看着杜萱的眼睛，“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杜萱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婶娘提醒。”
“嗯，要知道，这么些年，村子里也没过这样的机会。读书的机会是有，但这样的机会……”刘氏看着杜萱，说道，“你又是个女娃，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杜萱弯唇一笑，“明白。”
她以前总觉得刘氏虽然不像杜大家那么坏，但也只是个旁观者。
但现在看起来，刘氏其实……是个很难被定义的人，她不是所谓的坏人或是好人，但她无疑，是个聪明人。
刘氏毕竟是杜永富的妻子，而且杜永富又疼她，能得到的消息也不少，想必是知道了什么。
这么好的机会落在一个女人头上，怎么可能不让人眼红呢。
肯定不用多久，马上就有人会过来找她要这个机会了。
“好了！”杜萱看着已经做好的这一摞油饼，颇有成就感，声音都带着洋洋喜气，“榨油喽榨油喽！小孩儿们快出来啊，看榨油了！”
听着她声音里那些宛如顽童的孩子气，戚延深邃的眸子，不由得朝她看过来。
第185章
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困惑。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人和人之间的区别怎么会这么大呢？
戚延觉得自己的病症是不是又变重了？否则，自己怎么会都快要不记得曾经那个让他深恶痛疾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了？
明明在那些当时，他就连她每一个厌恶的眼神，每一个嫌恶的动作，还有她对小宝的每一句不耐的言语，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现在，却好像……都不太能想得起来了。
是因为自己的病症变重了吗？不仅仅是记不起自己的前尘过往，更是连之前对于这个女子的记忆，都记不清了……
“……嗯？”杜萱的声音打断了戚延的思绪，“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快来呀。”
杜萱冲他招了招手。
杜辉已经扛起了一个大木锤子，戚延就拿起了另一个。
油饼已经卡进了这个简易的压油机之后，接下来做的就是打油了。
用木槌一下下敲打，让油饼被压得更实在，而在这样的打压之下，茶籽的油，就会被压榨出来，然后顺着油槽流下来，收集起来，然后过滤一下就可以了。
虽说有点不够精细，但就这条件，就别挑拣了。
杜萱就蹲在那个出油口前，手里捧着个陶罐子，满眼都是欢喜和期待。
戚延还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真的很吸引人的目光，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就连打油的力气都多用了几分。
澄黄的透明液体，流进了陶罐子里。
杜萱高兴道，“有了有了有了有了！成功了！居然成功了！”
陈金鲤在一旁很是无奈，“我看你那么肯定，以为肯定能成功呢。”
杜萱嘿嘿笑了笑，“自信还是要有的。”
戚延因为身上毕竟有伤，没法太过疲累，所以休息了一次，然后才和杜辉一起将这次做的油饼全给打完了。
满满两个陶罐子的油。
杜萱心里高兴极了，一边抱着油罐子往灶房去，一边对他们说道，“哎那油饼别扔啊，我留着还有用。”
陈金鲤和刘氏跟了进来。
看着杜萱竟然直接就生火开锅了，刘氏有些担忧，忍不住问道，“萱丫，你确定这真能吃吗？不会吃出什么事儿吧？”
“不会。”杜萱摇摇头道。
但她很快想到，这年头人们对毒物的了解还是很缺乏系统的知识，但是他们也遵循一套他们自己的办法，那就是――别人没吃死的，多半没毒。
杜萱马上说道，“用来榨油的这个果子我吃过了，没有毒的，就是不怎么好吃。我就想着能不能用来榨油，试试呗。”
灶膛里的火渐渐大了，锅头热了起来，杜萱舀了一勺油下锅，其实还是有些杂质，工艺到底是不够先进，油烟挺大的。
但她从旁边弄了些吃剩的米饭，再弄了两个鸭蛋下去。
那个香味顿时就起来了，那香味可不是盖的！
茶籽油本来就有一种独特的香味，和菜籽油还有猪油都完全不同。
刘氏作为卖油翁的女儿，在一旁都有些傻眼了。
她先前真就觉得杜萱闹着玩儿呢，闹着玩儿还弄得挺认真，阵仗挺大。
没想到真的能榨出油来，刘氏就已经有些吃惊了，这会子居然还真的能炒菜！
没等刘氏自己从震惊中回过劲儿来时，杜萱已经将一碗炒饭塞她手里了。
“婶娘，尝尝。”
手里这碗炒饭，粒粒分明，每一粒都黄澄澄的，黄白的鸭蛋和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中，散发着喷香的味道。
不止是饭香和蛋香，还有一种油脂特有的芬芳。
让人一瞬间就觉得仿佛饥肠辘辘了起来。
刘氏原本还一直很担心这油是不是真的能吃？会不会吃出毛病来？
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往嘴里塞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了。
“真香。”刘氏道。
陈金鲤都快感动了，眼睛亮晶晶的，“这真的是我们自己榨出的油？我们居然能榨油了？”
“是啊，能榨油了。”杜萱往嘴里送了一口炒饭，然后就叫了孙桃桃进来，把自己手里这碗端出去和潇潇还有小宝一起分了。
她没炒多，就打算试试呢。没想到还挺不错。
杜萱看着正在吃着炒饭的刘氏，就问了一句，“婶娘，你说，就这个油品，能卖上钱吗？你是卖油翁的女儿，肯定比我了解。说实话就行。”
刘氏目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似的，嘴里还有炒饭，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说什么呢！当然能卖钱啦！”
刘氏说完，又吃了两口，然后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她眨眨眼，看着杜萱，“萱丫，你这是打算做这个生意啊？”
杜萱点了点头，“你觉得能做吗？”
刘氏轻轻叹了一口气，“卖油当然能做，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如果你分的地用来种油物了，要交的税粮就比别人的要高。那么你得把种了油物卖了油的钱，拿来买了税粮交上去，你还得买粮来自己吃吧？这要碰上丰年当然是够的。可眼下不是年景不好么？”
杜萱笑着冲她眨了眨眼，“我不在分的地里种油物。”
“那你在哪儿种啊？油菜就在地里才长得好，你这……”刘氏说着，也已经反应了过来。
是了，她这不是油菜。萱丫这用来榨油的，好像是……什么果子类的？
而陈金鲤，则已经有些呆住了，她怔怔看着杜萱，嘴皮子都有些发抖，“你你你……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的？”
杜萱笑眯眯望着她，“什么？”
“你算好了的，你早就算好了的……所以你才和我说，不用做一辈子针线活儿，是吧？”陈金鲤陡然反应过来了。
刘氏在一旁还有些一头雾水，不懂陈金鲤在说的是什么，而且情绪还这么激动。
刘氏忍不住问道，“金鲤，怎么回事儿啊？你在说什么？萱丫咋了？”
陈金鲤转眸看向刘氏，说道，“婶娘你不知道……”陈金鲤声音都有些哆嗦，“她用她自己嫁妆银子，买了一座山！山上全是结这种油果子的树！她早就算好了的！这妮儿也太聪明了！”
第186章
陈金鲤这话一出，刘氏也惊呆了。
“买、买了一座山！？”刘氏不可置信地看向杜萱，“萱丫？”
杜萱笑了笑，“嗯。就北面山前头的那个小土坡，说不定都不能叫做山？”
“怎么不能叫做山了？那就是山！”刘氏身子还不错的时候，也会上山去看看有些什么收获，北面山她和其他妇人一样，不敢去。
但是北面山前头的那个小土坡，还是去过的。
刘氏倏然就想起来了，“你用来榨油的，该不会就是那个小山坡上长的那些开白花的树结出来的果子吧？”
杜萱点了点头，“的确就是那些开白花的树结出来的果子。”
刘氏眼睛都圆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个山上，有半面山坡都是那个树啊！”
杜萱点了点头，笑眯眯说道，“婶娘的确没记错，确实是有半面山坡都是那个树。所以啊……”
杜萱拖长了声音道，“咱们之后这段日子到年前，可有得忙了！”
刘氏心里叮咚一声，眼睛有些亮，“你说……咱们？咱们吗？”
杜萱点了点头，“是啊，咱们。”
她看着刘氏，笑道，“今天要是没有婶娘帮忙，这事儿也不会这么顺利，之后肯定还得仰仗婶娘帮忙，要是小叔他现在不上山了没活儿，也可以过来帮忙。”
杜萱朝着灶房外头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也瞧见了的，戚延之前猎熊瞎子的时候受了伤，上不了多大力气，榨油这可是力气活儿。”
“真的吗？”刘氏一瞬不瞬地瞧着杜萱。
杜永富的确已经不上山了，别说入冬了上山没什么收获。
就是之前刘二郎上山被毒蛇给咬死了那会儿，刘氏心里就些慌，总盘算着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给杜永富找点别的营生。
她可不想自己成了第二个何氏，死了男人之后自己活不下去了，撒手丢下孩子不管，随着一块儿去。
只不过一直没个头绪，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杜萱这儿有了转机。
“要是婶娘和小叔不嫌弃的话。”杜萱说道，“反正这个果子一年也就结一次，忙活一次就行，只靠我家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与其我请别人，把钱便宜了别人，不如你和小叔来忙。婶娘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刘氏连连点头，“是！是！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那我这就去叫永富过来！”
杜萱忖了忖，说道，“也不用急着叫小叔过来，今天咱们这儿先不开工了，婶娘要是有空，就和小叔一起上山去，你也认得我那小山坡的位置，去看看还有没有茶籽，有的话就摘来，到时候咱们好一起弄了。”
“行！”刘氏忙不迭地答应了，甚至一时之间，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因为山上不够安全，甚至不希望杜永富继续上山的。
杜萱拿了两个布囊给她，“婶娘，这个你拿着，这是驱虫蛇的。虽说现在天凉了应该没什么蛇了，但稳妥起见。”
刘氏接过时，手都有些抖，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杜萱。
这个姑娘真是……长着一颗什么心啊，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刘氏离开之后，陈金鲤看向杜萱，“那我等会也去山上看看？”
杜萱瞥她一眼，“你就算了吧，我没打算让你干这个。”
陈金鲤一愣，“可是我以为你……”
杜萱道，“榨油可是个辛苦活儿，也是个熟练活儿，还是交给我婶娘那样的熟手吧。至于你，我自有别的打算。”
陈金鲤并不因为杜萱不让她干这个榨油的活儿就感到失望。
她已经对杜萱有了全然的信任，所以只要杜萱是这么说的，她就觉得阿萱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和安排。
“行。”陈金鲤点了点头，“那我这几天还是帮着一起榨油吧，反正我也没接新活儿，在家也没事儿干呀。”
杜萱笑眯眯看着她，“谁说你这几天要在家待着了？”
“哎？那我去哪儿？”陈金鲤疑惑道。
杜萱笑道，“当然得和我一起去县城。”
“县城？”陈金鲤更加不解了。
杜萱点头，“是啊我以前不就说你要给我当个药童么，我那时候还不是大夫呢，都说要你当药童了，我这眼下马上就要是大夫了，哪能缺了药童？我希望你能自觉一点。”
陈金鲤简直惊呆了，张了张嘴，像被丢上岸的鲤鱼一样，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哑然了片刻才惊道，“我以为你随便说着玩儿呢！”
“我什么时候说着玩儿过了。”
也是，陈金鲤纵观和杜萱结识以来，只要杜萱说到了的，都做到了。
“总之，你明天开始，就跟着我去县城里。”杜萱道。
杜萱一直坚信，事情要交给专业的去做才更放心。
所以，榨油这事儿，她可以很放心地交给卖油翁的女儿刘氏去做。
至于陈金娘，针线活儿既然这么好，就别埋没了。
而杜萱告诉戚小宝，能让自己消气的事情……
原本戚小宝早早就要告诉戚延的，可是却因为榨油的事情耽误了。
所以一直到了晚饭之前，戚小宝才想到了这一出，赶紧把戚延拉到了一旁。
附在他耳边叽里咕噜地说着话。
戚延听完之后愣了愣，“你说，她说……什么？”
戚小宝很是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阿爹，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戚延道，“她说什么？”
“娘说，只要你去挑大粪把咱们家的地给铺了肥，娘就原谅你了，不因为你砸掉药碗的事情再生你气。”戚小宝认认真真说道，“阿爹，你会去的吧？”
“……”戚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非去不可吗？”
戚小宝瞪大了眼睛，“阿爹！这样的活儿，你要是不干，难道让娘去干吗？”
“行吧。我……知道了。”戚延低低应了一声。
戚小宝高兴了，捏着他自己探路的小棍子，一路小跑着朝灶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