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颇有几分自卑的觉得,并不奇怪,因为事情就应该是这样。
人家是医馆的大夫,而且从杜萱的话语中来看,甚至还是医馆的老板。
人家有这么大的本事,而她自己,区区一个农妇,还是被休弃了的农妇,被看不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杜萱接下来的话却让陈金鲤完全意想不到。
杜萱说道,“像这样的声音,你反击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知道你比他强,他立马就会尊重你了,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吧?”
陈金鲤整个人都懵了,懵懵地点了点头,“记……记得的。互、互相尊重才是最重要的。”
虽说记得归记得,但还是觉得杜萱这话很是不可思议,因为……让陆少爷知道,我比他强?
陈金鲤觉得这简直是什么天方夜谭。
但是她又莫名的,隐隐的,有了些信心,在渐渐冒出来。
这个信心就来自于,这话是杜萱说出来的。
阿萱说话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她既然说得出来的话,就一定有她的底气!
“对,所以你得赢他。我觉得问题不大,所以等会你可好好表现,千万别跌份儿啊。”杜萱笑眯眯地伸手过去,捏了捏陈金鲤的脸颊。
对她笑道,“毕竟,他只是个富家少爷,和你比?根本就不是个儿!”
陈金鲤也不知道是被杜萱这一通鸡血打的还是怎么的,脸颊都红扑扑的。
她懵懵地点了点头,虽然是懵里懵懂地点头,但是这点头不难看出,竟是有着不少自信在里头的。
“阿萱,总之你放心,只要是你说让我做的,我肯定会努力去做好的。”陈金鲤认真说道。
她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有自信的人,但她唯一能够自信的就是,自己绝对足够努力。
陆季忱当然不可能亲自去买羊,吩咐了下人去做,然后就上楼来问杜萱,“是不是还需要那些工具?”
杜萱点头,“毫针,细一点的,要弄成弯钩样的,线,然后还要有两把呃……”
杜萱是真的不知道持针器该怎么表述,而且她也不觉得这个世界能有这玩意儿,加之刚才她其实就是直接用手拿着针缝的。
非常不方便,而且也非常不卫生。
但事出紧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可是现在时间充裕得很,倒是没有必要那么不讲究,该讲究的还是可以讲究起来。
杜萱想了老半天觉得自己也说不明白,就拿了纸笔,在纸上画了个持针器的模样让陆季忱去想办法了,就算弄不到这个模样的东西,能弄两把镊子模样的工具来也是好的。
陆季忱也很快就吩咐了下去,甚至还让人送去县城里找工匠问看能不能弄出这样的工具来。
他对此倒没太当一回事,说道,“不用担心,就算县城里没有,府城里或许会有,就算府城也没有,京城也有可能会有,总能想到办法的。”
杜萱倒是很欣赏他这个精益求精的态度,同时也基本可以断定,这个陆四少爷的势力肯定在京城也是有的,就算不是他,他家肯定也有。
总之,派出去的人很快来汇报,持针器那个模样的工具是不要想了,但是有工匠答复说应该不会特别难做,因为模样就像个剪刀,可以试试。
于是就拿了几把小镊子模样的工具回来。
凑合也能用,羊也到位了,宰好了的。
毕竟陆季忱吩咐下去的时候,下人就自动理解成是要吃,所以让人宰好了送来的。
杜萱其实更倾向于用活着的羊,但也觉得,这样大概会让人觉得太残忍,倒也没有挑。
只不过,她唰唰就在羊身上拉开了几道皮开肉绽的口子。
然后就拿起了工具,开始缝合起来,“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看好了……”
杜萱一边做着手中的动作,一边开始做一些简单的讲解。
慢慢的,陆季忱和陈金鲤的目光都专注认真了起来。等到杜萱缝好了一条伤口之后,就把工具发给了他们,“好了到你们了。”
陆季忱有些不敢置信她居然真的要这个农妇一起做。
但,更让他不敢置信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短短两刻钟后,陆季忱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可能……”
陈金鲤咔嚓剪断了最后一个线头的余线,目光炯炯看向杜萱,“阿萱,我觉得我真的可以!”
第197章
“我都说了你可以。”杜萱耸了耸肩膀,拿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你都做了多少年的针线活儿了,手稳着呢。”
从起初还有些手生,毕竟不是直接用手拿针,也不是拿缝针,而是这样的弯针。
但是几针之后,马上就熟手了许多,人一旦熟悉某种工具了,那就是一通百通,万变不离其宗!
陈金鲤真的在这个过程中,察觉到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就好像……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是她觉得,很高兴,非常高兴。
陆季忱再看向陈金鲤时,目光里终于没了之前那些轻视。
“多练就行。”杜萱对陆季忱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陆季忱看向杜萱,忖了片刻,低声问了一句,“你介不介意,这个方法被流传出去?”
杜萱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你的这个方法,被其他大夫知道的话……”
陆季忱轻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将军是平南军的将领,如果这样的方法,被军营里的军医官学会了,将来战场上出现那些受了外伤的士兵,或许就能多几分希望。”
杜萱挑了挑眉梢。
陆季忱以为她不同意,就继续道,“将军身边那个副将应展,他弟弟才十六七岁就没了,就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不是多大的伤,也就是那样一条口子而已,但好久都没能止血,好不容易止血之后……后来,都烂了。”
杜萱想到了那个‘挑夫’。
“你学好了想教谁都行,但要让我自己去教就算了。”杜萱说道。
听到这话,陆季忱的眼睛顿时就亮了!
他有些意想不到,因为几乎所有的大夫,都讲究个传承,不是自己门下学生,自己的那些独门秘技是不可能外传的!
因为这简直就是看家吃饭的本事了。
没想到杜萱居然毫不在意!
陆季忱忍不住问道,“你没打算保密?”
杜萱皱眉反问道,“救人命的本事为什么要保密?多点人会就能多救些人了不是么?”
说着,杜萱又挑唇一笑,“再说了,爱学就学去,反正我的本事还多着呢。”
但凡换做别人说这话,陆季忱都会觉得对方狂妄,在谁面前呢?也敢耍大刀?
但是杜萱明明就是一个女流之辈,说出这话来,陆季忱却丝毫没觉得她狂妄,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说完,杜萱就带着陈金鲤离开了。
而且杜萱这话也让陆季忱愣了好一会儿,是啊,救人命的本事为什么要保密,但是就是有很多的所谓名医神医,成天藏着掖着,生怕自己的本事被人偷学了去。
有的甚至哪怕别人死在眼前,也能面不改色,只因为自己不想医,又或者人给的钱不够。
这种情况,在京城可太多见了。
陆季忱就是因为厌恶京城那种腐朽的风气,才自愿到这种小地方来的。
等到他终于回过劲儿来,走回楼上去。
陆季忱:“……”
他看着二楼空空如也的地面一阵愕然。
我的羊呢?我那么大的两头羊呢?!去哪儿了?
陆季忱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一会儿回不过神儿来,说来也是奇了!
那么大的两头羊,他居然都没看到杜萱是怎么弄走的?
杜萱朝着严家木工铺子走去,陈金鲤目瞪口呆地跟在她旁边,小声问道,“阿萱,你是不是把人的两头羊给顺走了?”
杜萱瞥她一眼,“不然我白教他一场么?而且你听听,他那意思还打算把我这本事去教别人呢,所以就当我收点学费好了。”
陈金鲤看着杜萱说这话的样子,忽然就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不仅没被要收学费,甚至……兴许还能跟着吃点羊肉。
她把手里那点之前交了针线活儿的钱,手忙脚乱塞给杜萱,“快快快,快拿着!我的学费。”
杜萱瞥她一眼,没有接,“你就算了吧,我把你当朋友呢。”
陈金鲤没说话,垂着头,快速用手擦了擦眼睛。
很快,严家木工铺子就到了。
和以往总是打开大门做生意不同,此刻铺子门紧闭着,杜萱敲了旁边一扇能够通往院子里的小门。
没一会儿就有个孩子抹着眼泪过来开门了,看到是杜萱来了,呜呜地哭着扑到了杜萱怀里,“姐……姐姐……!”
“快别哭了,你阿爹不是没事儿了么?”杜萱说道。
“害……害怕!我害怕……”二虎抽抽搭搭地哭着,杜萱只能温声细语哄着,搂着他进了院子去。
方梅娘从屋里走出来,面容憔悴,表情忧心忡忡的,看到杜萱来了,才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松了一口气。
“萱萱,他……他会没事的吧?”方梅娘声音里难掩慌乱。
杜萱点头道,“当然。戚延连被熊瞎子挠了,现在都好好的呢,不信你问金鲤。所以啊,严叔肯定没事。”
方梅娘听到这话,又稍稍松了两口气。
“我拿了头羊来给你们,你留着吃,别给严叔吃,羊肉发得很,对伤口恢复不好。等会儿我让金鲤帮我去买两只鸡来。你就养在院子里,宰了每天给严叔炖半边吃了。吃得好,恢复得就快。”
方梅娘原本觉得有些不合适,不好意思得很,毕竟……这可都是肉菜,得多少钱啊?
可是想想,严康如果身子垮了,这个家也就垮了,所以咬牙点了点头,“好,好。就是辛苦了你,萱萱啊……”
杜萱笑了笑,“没什么辛苦的。啊对了,这个……”
一个油壶被塞进了方梅娘手里,“这是我自家榨的油,我管这叫茶油,挺香的,本来就打算今天拿来给你尝尝的,哪里知道严叔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你……你家榨的?”方梅娘睁大了眼睛,目光里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
“对,还记得上次我让严叔帮我做的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吧?那就是用来榨油的工具,本来只打算试试而已,没想到真榨成了。”
杜萱说着话宽着方梅娘的心,“所以我家这几天都在忙着榨油呢,婶娘的娘家以前不是卖油的么?正好懂行,可以过来帮我呢,往后秋冬我都可以榨油卖油,秋冬的营生也有了,日子可就好过了。”
第198章
方梅娘听完这些话之后,怔忪着,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了许久之后,杜萱才听到方梅娘长长的一声叹息。
“你成长得太快,娘都快要不认得你了……”方梅娘深深看着杜萱。
杜萱心里稍稍有些许忐忑,她以为方梅娘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毕竟……知女莫若母。
而且杜萱一直清楚,母子母女之间,似乎总有点什么难以言喻的独特感应。
但是方梅娘却只是深深看着她,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娘听着觉得欣慰,能放下心来,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难过,得是经历了多少,吃了多少的苦头,你才能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杜萱听出了这个女人叹息过后,话语里无处不流露出来的那种心疼。
听得杜萱心里一阵不好受,自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占领了原主的躯壳之后,杜萱一直觉得自己挺不容易的。
要过这样的苦日子,还要背那么多原主造下来的孽,背那些黑锅,还得想办法把那黑锅给洗掉,真是挺不容易的。
说得更直白一点,杜萱觉得自己其实挺亏的。
唯独。
唯独只有方梅娘的存在,让她不觉得自己亏了,而是赚了。
唯独只有方梅娘的存在让她觉得如此,觉得自己是占了原主的便宜。
前世她父母早逝,又因为天资出众,被家族里的长辈挑走去教养,学习医术。
什么母爱父爱的,她都不知道,没尝过滋味儿。
不知道原来被疼爱是这个样子的。
人家只看到你有多厉害,但是这个弱小的女人,却在看到你厉害之余,会心疼你得吃了多少苦,才有现在的厉害?
别人只在乎你跑得快不快远不远,她却只在乎你累不累。
“其实也还好。”杜萱眼圈略略有些发红,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感动,她对方梅娘笑了笑,说道,“嗯……主要是我脑子好。”
“是是是。”方梅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杜萱把该留给方梅娘的东西都留下了,也就带着陈金鲤准备回去。
方梅娘有些许不放心,送她们到街口去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句,“萱萱啊,你严叔他……会好的吧?不会有事的吧?”
杜萱笑了笑,“应该问题不大,该注意的我都和你说了,要是他发热了,你就照我说的给他降温。要是实在搞不定,你就去祥和医馆敲门,就说是我娘。他们会管你的。”
方梅娘听了这话才松了一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
杜萱和陈金鲤回去的路上。
陈金鲤都没说话,还是杜萱先对她说道,“怎么?吓傻了?”
陈金鲤抬眸,目光很深地看了她一眼。
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问了句,“阿萱,你是什么仙女吗?还是……被什么仙女附体了?”
杜萱笑着看她,“我看你是想说妖怪吧?”
杜萱先前从桃源空间里取出一只羊和两只鸡的时候,并没有避着陈金鲤,所以她知道,陈金鲤大概是因此被吓到了。
杜萱只是不怎么想隐瞒了,起码对陈金鲤不想隐瞒了。
要说以前还不太能确定,但是今天,教了陈金鲤缝合之后,杜萱就觉得,自己不想再隐瞒了。
陈金鲤是个重情义的人,不会出卖她的。
杜萱就是有这种预感,而且她也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自己总得有一两个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前世她就是太过孤僻,虽然没有到刚愎自用的地步,但因为太过孤僻,所以到最后碰到什么困境,连个能够商量的人,一起出主意互相帮忙的人都没有。
她觉得,或许自己死了,连个给自己收尸下葬,连个为自己难过的人都没有。
这一辈子,她不打算再像那样活了。
人就算再厉害,如果只是孤身一人,也是很悲哀的。
陈金鲤眼睛瞪得大大的,“我才不会那样去想你,我觉得你肯定是什么仙女附体了,不然也不会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