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宴堂,林星微就将诸位来宾观察了个细致,尤其是魏氏夫妇。
房夫人胖嘟嘟的,看不见脖子,两层下巴搭在胸脯上。右手腕上有两个玉镯子,左手腕上有五个玉镯子,所有玉镯色彩各不相同,即使是长袖,也遮挡不住玉镯的光彩。
房夫人胸口上还躺着一枚杯口那般大的金坠子,脑袋上的钗环比皇后头上还丰富。眉毛细长入鬓,眼睛成缝,睁开都没有她的眉毛宽,嘴小唇红。一身红色缂丝长裾,比林星微这个准新娘还穿得艳丽。
林星微今日一袭朱樱红的漳缎长裙,外搭一件麒麟蓝的素纱襌衣。头绾高髻,发髻左右横插只凤头黄金步摇,站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脖子上挂了一只金镶玉麒麟兽头的项圈,腰上挂了两枚鸳鸯玉佩,可谓十足地贵气。
为着见未来嫜父家姑,她已然打扮地够富贵豪气了,这些都是侯夫人拿出来自己所有的嫁妆才配齐的,但在房氏跟前还是失了些颜色。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林星微想不通如此这般的母亲是如何生出俊朗神逸的魏明霁的。
养母陆夫人打扮得非常素雅,秀外慧中。一袭绛色曲裾,外搭一件白玉色氅衣,发髻上也不过浅浅两只玉簪。长相轻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不像是个武将的夫人。
上回在陆府,林星微就觉得陆夫人极为可亲。
魏明霁今日穿着也是艳丽,石榴红祥云纹的右衽交领上襦,松石蓝的下裳,颜面带笑,明艳照人。
魏父一身青松绿,面容瞧上去比陆屹将军还要苍老几分,眉眼细小,长相与魏明霁毫不相关。
陆屹大将军也不过是一袭淡翠色的长裳,腰间佩剑,神色严肃,不怒自威。
堂上除了侯夫人,还有二位叔父叔母作陪,两位堂兄亦是坐在魏明霁对面。
“晚辈林星微见过陆将军、陆夫人,见过魏老爷、房夫人,见过魏将军,母亲,二位叔父,二位叔母,两位堂兄……”林星微行礼,将堂上诸位都喊了个遍。
“嗯,坐过来吧。”侯夫人面色沉静,指了一下自己右侧的席位。
房氏一直盯着林星微不放,笑得连那两条眼缝都看不见了,嗓音也洪亮,道:“这便是我家二郎未来媳妇有宁郡主吧,长得这般貌美,当真是天仙下凡呢,难怪我儿如此急促要成亲。”
“二郎?”林星微不由看向对面的魏明霁,他排行老二吗?他到底有几个亲兄弟?林星微不由紧皱起眉头,她对魏明霁的情况知道的太少了,只知道一星半点就要成亲。
房氏哈哈笑笑,道:“是啊,他是我家二郎,我与他父生了两个儿郎,老大明煦与明霁是一胎双生,二子生得一般模样,我们来都城时本想带老大一起来的,然我家大郎恋家不愿出远门,这才没有跟来。”
哦哦,林星微默默点了点头。
房氏又嗔怪的看向魏明霁,道:“二郎也是,既然与郡主议亲,就该将咱家的底细与侯夫人和郡主说清楚,怎的让侯夫人和郡主连咱家几口人都不知道呢,这是你大大地不该。”
魏明霁点头,拱手道:“孩儿军务繁忙,婚事仓促,还未来得及向侯夫人和郡主告知咱家底细。”
侯夫人对魏家有几个儿郎不感兴趣,将来女儿嫁过去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回北海郡去,这些无关紧要的底细以后慢慢了解也不迟。
侯夫人冷声道:“是啊,魏将军提议得仓促,婚礼也只能简办了。”
房氏哈哈一声洪笑,青松堂本就宏大,她的大笑竟引出回音来。
房氏大声道:“南阳侯夫人不要担忧,我们魏家怎么会简办婚礼呢?自从我儿行了冠礼,老妇我便开始准备这些了,防的就是如今日这般仓促,不成想老妇我有先见之明,竟将一切都派上用场了。”
陆夫人也道:“是啊,这几年明霁在外行军打仗,顾不上自己的终身大事,还不是都有我们长辈替他操心吗。”
又道:“陛下赏的那处皇宫后坊的宅子,我一直都差人洒扫,近来又重新置换了一些家具,粉装一新,一切都是妥当的,只等有宁郡主嫁过去就是。”
听着陆夫人讲话,房氏频频点头。
第35章 明日就成婚
与房氏一比,陆夫人的嗓音简直不要太好听,像黄鹂鸟儿一般,林星微盼着陆夫人能多说两句。
侯夫人看着陆夫人,脸上有了些许笑容,看了一眼两位叔父,便道:“既是如此,我家没有什么异议,便商议出个日子来吧。”
魏父沧桑黝黑如老树皮般的脸上挤出最灿烂的笑容,有些局促有些为难,道:“明霁我儿忙碌,想着能最快完婚,我之前拿着我儿和有宁郡主的八字请观里的神仙瞧过,最吉的日子是二月初一,可明霁太忙,等不了这般久,说是……明日……”
“明日?……”侯夫人不由提高了声量,“怎可如此仓促?即使其他你们准备妥当,宴请的宾客不能只你们男方吧,我们女方的宾客还未通知!”
魏父尴尬为难的目光看向了魏明霁俊朗严肃的脸,魏明霁道:“侯夫人不必气恼,晚辈早已打听清楚你们女方宾客哪些可以请哪些无需请,已经拟定名单,早已差人送去了请帖。”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鲍商,鲍商上前将一卷竹简放到侯夫人案上,还亲自打开来。
两位叔父也起身围了过来一同探看。
此举听得林星微眉头直皱,他既然早就开始拟定宾客名单,为何不与林家人商议一下呢,万一有不妥的地方……
啪!侯夫人一掌拍在案上,盯着魏明霁,叱问:“为何只有这些?既然是我家亲戚,魏明霁你为何不与我们商议呢?”
林怀岳看着宾客名单,歪斜着嘴,惊讶道:“我父我母寿诞,宴请的宾客也比这多呀。”
堂上一时尴尬惊讶到无声。魏父魏母和陆氏夫妇皆望向儿子魏明霁,显然他们也未料到魏明霁没有与林家商议,就拟定了林家的宾客名单。
魏明霁依旧面不改色,掷地有声:“晚辈不日就要出征,婚礼举行得仓促,一切就简,双方所请宾客都不多,侯夫人若是不信,阿商,你将我方名单也送与侯夫人一瞧。”
鲍商刚要动身,侯夫人便怒了,“你这是没将我们林家放在眼里!婚姻大事竟由你一人说了算!我与侯爷只此一女,谁也不能轻视林家、薄待了她!我这就去禀明陛下皇后,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林怀峰神色黯然要哭,哽咽道:“我们林家三房兄弟子嗣单薄,加起来也不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说我过世了的长兄有多疼爱冉冉,就是我们做叔父的也是将此女捧在心尖上。魏明霁,你这是要剜我们全家人的心啊!”
两位叔母虽未言语,也暗自垂泪。
两位堂兄也都愤愤盯着魏明霁,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房氏肥硕的脸快要掉到胸口了,支吾问道:“二郎,你这样可不行啊,婚姻大事你怎可如此草率呢?还是将婚期推迟吧……”
半天没有说话的陆将军干咳两声,终于开口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想怎么办为父都支持你,但你不能轻视了林家人。”
侯夫人和缓了一下口气,镇定了下来,道:“这桩婚事我们本就不情愿,你们两人也并无深厚的感情,我家冉冉娇蛮任性,本也配不上魏将军。魏将军忙起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莫要让这桩婚事耽误了将军前程,就此作罢吧。”
又道:“魏家所有聘礼,你们现下能拉走的就拉走,拉不走的过后我也会派人送还。”
林星微双手藏于袖中,暗暗揉搓着魏明霁曾送与她的半枚玉珏,低头垂眸没有说话。
这也是刀子划屁股,开了眼了。别说这是注重礼教的古代,还是高官豪门之户,就算放在当代平头百姓身上,闪婚闪得如此快的也是少之又少吧。
陆夫人道:“侯夫人莫要气恼,如此大事也不是说作罢就作罢的,此事还要问问有宁郡主的想法如何。”
房氏气得直抚胸口,期许的目光看向了林星微。
林星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朗朗如月的魏明霁,默默道:“我同意我母亲的意见,我本就和魏将军无甚感情,见面也不过寥寥数次,魏将军天人之姿,得朝廷器重,竟要草率举行婚礼,也是委屈了魏将军。”
林星微从袖中拿出半枚玉珏放在了案上,又道:“还请魏将军将我的琉璃手钏归还。”
魏明霁固执的神色终于和缓了许多,沉默片刻后,起身道:“侯夫人,能否另寻一僻静处,我想与侯夫人单独聊聊。”
侯夫人虽脸色阴沉肃重,这点要求还是能满足的,动身朝外走去,一袭窃蓝色的氅衣飘然带风,魏明霁随即也跟了出去。
林怀岳道:“冉冉,你不跟去听听?”
林星微长睫忽闪两下,眼波转动望向门外母亲和魏明霁离去的身影,道:“魏将军既要和母亲单独谈,侄女就不跟去了。”
房氏笑意融融,转身向身后一个捧着黑漆锦匣的妇人道:“阿陶,给郡主送过去。”
转过头来又对林星微道:“这是老妇亲手为郡主打的一串华鬘,初次见面,就当是见面礼了,不管能否与郡主成为一家人,郡主都莫要嫌弃推诿。”
阿陶将锦匣双手放于林星微案上,才退回到房夫人身后。这锦匣墨色,上头蒙了一层缂丝云纹缎,边缘又描上黄色漆花,摸上去凹凸不平,颇有立体感,连锁扣都是黄金花丝的工艺。
魏家送的礼既华又贵,极尽奢侈,光是这样一个盛物的匣子就如此精致,用料奢华做工复杂,不知道里头的东西又是怎样的。
林星微亦也不知何为华鬘,待缓缓打开了锦匣,才看见是一个项圈,然上面是用金线穿了砗磲、玛瑙、珍珠做的,还有好些林星微不识得的珠子,那可谓华贵非常。
幸亏是在室内,这要是放在室外太阳底下,怕是要闪瞎她的双眼。
林星微双手微微颤抖着合上了匣子,往前推了一寸,道:“房夫人的礼实在太过贵重,我受用不起,还请收回。”
房氏笑容可掬,道:“贵重的不是这些用料,是老妇的一份心意,从匣子到这个华鬘,都是老妇我亲手做的,郡主要是推了,可就要伤老妇的心了。”
魏父满脸羞愧道:“郡主收下吧,我儿如此无礼,该是我家向郡主和侯夫人赔礼道歉。”
林怀岳长袖一撩,道:“与你们老两口何干啊?魏将军到底这些年不是长在你们魏家门庭。”说完,林怀岳眼神瞟向陆氏夫妇。
陆屹神色泰然,不羞不愧,淡然道:“我儿这般举措,自有非此不可的道理,与谁家教养无干系。”
陆夫人道:“林家叔父勿恼,且等明霁与侯夫人商议的结果吧。”
林怀峰道:“在结果出来之前,先让三个孩子出去吧,免得让他们听见长辈之间的一些怨言,有损长辈尊严。庭屿。”
林庭屿忽然被父亲点到,神色一怔,急忙又回过神来,“冉冉,我们先出去吧,兄长有话要同你说。”
林星微急忙起身,也没管那个贵得要命的华鬘,行了辞行礼后,紧跟着两位堂兄逃了出去。
第36章 被逼无奈娶媳妇
三兄妹疾走带跑进了隔壁小院林星微的书屋。林呈桉关门前左右看看无人,才将门阖上。
“冉冉,此事你到底怎么想的?”林庭屿拉着妹妹跽坐软垫上,林呈桉关好门后也凑了过来。
“我只能听母亲的,还能如何。”林星微垂头,神情无力,“要是这场亲事能拒,母亲早就拒了,何苦会等到今日。”
顿了片刻后,又喃喃道:“我不知道魏明霁会同我母亲讲些什么,但一定是非娶我不可的原因,若母亲没有过硬的理由拒婚,恐怕还是会委屈我。”
又道:“我看过卦象,我和魏将军的这门亲到最后怕是成不了。”
林庭屿长长叹了口气:“魏家父母看着还行,可这个魏明霁……还真是不好说,说一不二的,一切都由着他来,冉冉若嫁过去定是会受不少气。”
林星微委屈巴巴地看着两位兄长,不知该如何是好。好似眼前就是万丈深崖,她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林呈桉突然哇一声就哭了,肩膀抖动,浑身颤栗,“大伯父怎么去得这样早啊,若是大伯父在,谁还敢轻视了咱家啊!冉冉!”
林呈桉一把抱住林星微,哭声震天,“你别嫁,堂兄养你一辈子!”
林庭屿想从林星微身上将呈桉扒拉开,林呈桉死死抱着就是不放。
“你快放开,前堂还有客,你嚎哭被人听见了丢咱家的脸!”林庭屿道。
林呈桉一哭,林星微也想哭,鼻头酸得要命。这不是要嫁人,而是在经历生离死别。
林庭屿年长,也是最硬气的一个,弟妹两人痛哭,他也瘫坐在地,掩面抽搭起来。哭了两声,有猛然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找魏明霁算账!”
砰一声响,何妇突然进门,将林庭屿撞倒在地,脑袋重重磕在了书案上。抱在一起的星微和呈桉顿时止住了哭声,转眼开始关怀兄长了。
何妇也急忙将林庭屿扶坐起来,焦虑道:“两位公子,郡主,你们莫要哭了,再这般下去,将太公和老夫人引来,闹起来就不好了。”
林太公本就对魏家这桩亲事非常不乐意,若是知道魏明霁提出明日就成婚,那还不得闹翻天,三兄妹急忙禁声。
何妇说了好些劝慰的话,三兄妹心头才好受了些。
一个时辰后,彩珠过来叫林家三兄妹一起到前堂去,想必是商量出结果了。
三兄妹一个个眼圈红红的,林呈桉的脸更是像猴屁股。不成想端坐在席位上的侯夫人亦是如此,双眼通红,泪痕一直滑到嘴边,泪珠子还在眼眶中打转,身体轻微颤抖,神色惊异。
林星微进去时,三叔父正与魏明霁吵嚷:“你与我长嫂说什么了,是恐吓我长嫂了吗?”
魏明霁正声道:“我只是告诉了侯夫人,魏林两家必须结亲的理由。”
“好,当着两家长辈的面,你说说这个理由是什么。”林怀岳争得面红耳赤,怒目圆睁。
侯夫人看见林家三兄妹进来了,便道:“三弟,莫要争了,你们什么都不要问。冉冉,我想听听你怎么说,你若愿意嫁,母亲不会有异议,若是不愿意,一切都有母亲扛着,你勿需有负担。”
“长嫂!”
两位叔父起身,诧异地看着侯夫人,两位叔母更是惊惧万分,都想到了是林家主母受到魏明霁的威胁才会委屈妥协。
为了娶妇,竟然还逼哭未来岳母,魏明霁简直是丧心病狂,“魔魑将军”的称号当真没有白叫。
魏家夫妇颜面无光,房氏更是气恼地盯着儿子。
陆氏夫妇面上虽不忍,但心头却很坦然,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结果。养子的秉性他们比他亲生父母还要清楚,那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一个人,没有他出马办不成的事,只在于时间长短罢了。
这个最坏的结果,从魏明霁要求和母亲单独聊那刻起林星微就知道了。
好比当年大二时参加学校科技比赛,明明确定了一个名额给她,可过了两天,有个才艺比她高的同学要参赛却没有名额,老师让大家主动让出一个来,可都想参加没人愿意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