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岑眼睛睁大比林星微还要大,扔下手中的箸,拉着林星微起身:“走,快去看看。”
林星微一袭嫁衣在雪地里甚是惹眼,被曹瑞岑拉着步出闺房,穿过走廊,绕过花园一路往大门而去。
大门已经被闩上了,苏戈苏矛要去开门,两位堂兄抵死不让,还有数名仆从挡在门前,一副若是上都府的人闯进来就要与之拼命的架势。
鲍商将南阳侯府的大门拍得哐哐响,语气焦急诚恳:“林公子,不是我家少主公不来,他醉得骑不了马了,临出门时才从马上摔下来,是属下好说歹说劝住了。”
林呈桉使劲抱住要去给鲍商开门的苏矛,向外喊道:“那就让你们少主公酒醒了再来,昨日同我大伯母说好的今日亲迎,这才半日就变卦,这般没有诚心,还有脸来求娶,趁早偃旗息鼓作罢吧!”
苏戈纠缠着林庭屿,朝挡门的林家仆从们喊道:“你们快将们打开,若是耽误了吉时,圣上会怪罪的!”
林庭屿心头一横,将苏戈推倒在地,指着苏戈的鼻子骂道:“林魏两家成亲,关圣上什么事!你休要拿圣上打压我们,魏明霁今日不亲自来,这门亲事就作罢!牛不喝水圣上还能强按头!”
“这桩事是圣上保的媒……”
“圣上保媒就一定要成吗?这婚不是冉冉上赶着嫁,是他魏明霁上赶着娶,如今托口不来,几个意思?耍着玩呢!”
平常温文儒雅的林庭屿已经骑在了苏戈的身上,一拳上去苏戈白嫩的脸蛋霎时开出一朵大红花来。
这么混乱地场面,曹瑞岑惊得长大了嘴巴,捂着嘴道:“我堂姐嫁人时,我家挡门也很厉害了,但没有你家这么厉害,你这俩表兄怎么胳膊肘还朝外拐呢,他们是魏明霁打发来的奸细吧。”
“他们是别人的奸细,不是魏明霁的奸细。”林星微双唇抿成一条线,冷静地看着四位兄长混战的场面,没有再说话,心头将魏明霁骂了一万遍。
“住手!都住手!”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林星微身上响起,二叔父和三叔父冲上去将各自的儿郎从苏戈苏矛身上拉开,苏戈像一只猫一样迅速翻地起身,苏矛拍拍身上背林呈桉抓皱的褶子,两眼委屈巴巴地看着鼻青脸肿的兄长。
林庭屿和林呈桉理直气壮站到了一边,林怀峰不能训苏家儿郎,只好先训起了自家儿郎:“今日冉冉大喜,你们兄弟俩嘴上说有多疼爱冉冉,就是这样疼爱她的?等下各领十个手板再走。”
林怀岳与兄长不同,将四个儿郎纠缠的责任全怪在了苏氏两个兄弟身上,面色一愠道:“苏门自诩知书懂礼,怎的与我家儿郎打起来了?”
苏戈气呼呼没有说话,苏矛浅声道:“是林家公子先与我们动手的。”
林怀岳同林太公一样,向来对太尉府有些许偏见,尤其是上回苏戈在林太公寿宴上咄咄逼人后,他更是对苏戈没了好印象。
林怀岳清了清嗓子,道:“你们要是行为举止合理,他们怎会同你们动手?冉冉是我林家女,今日的事自有我们林家人做主,就是圣上怪罪也由我们林家担着,轮不到苏家两位公子操心吧。”
苏戈掸掸身上的雪污,朝林怀岳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苏矛气质比苏戈儒雅些也更懂礼些,刚才虽然被兄长耸动要给鲍商开门,现下已经后悔了。
他朝林怀峰和林怀岳拱手行了个礼,道:“叔父们勿怪,我们也是为了给冉冉闹喜,一时闹疯了才没有把持住。”
鲍商的叫门声越来越急切,林星微心下快速做了一个决定,她什么也没多问,语气柔软:“罗浮,去牵一匹马来,二叔父把门打开吧。”
林怀岳心头一紧,问道:“冉冉,你要作甚?”
林怀峰并未着急去开门,沉声道:“魏明霁屡次三番折辱我们林家,冉冉不要太过屈从,今日他若不来,我们便不嫁!”
鲍商在外拍门声不绝,林星微神色不喜不忧,不卑不亢,道:“两位叔父,兄长,今日不管魏明霁来与不来,我都得嫁,魏明霁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然鲍商说魏明霁酒醉不能前来,那侄女便信他。开门。”
“冉冉!”
“郡主!”
曹瑞岑上前拉住了林星微,“郡主可要三思。”
呵!还要什么三思四思,现今不过是临阵一脚的事儿了。
罗浮已经牵了马来,林星微接过缰绳,大门已经大开,林星微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双腿一打马肚,跃门而去。
林星微干脆飒爽又决绝的气场将在场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曹瑞岑,林星微已然成了她心中之榜样了。
第39章 风雪天,我独自骑马去夫家
谁家新媳妇是自己骑马去新郎官家门的,没人迎,没人送,一匹花白马一袭红嫁衣,迎着冷风狂奔。
鲍商骑在马上在后追,鼓乐手跟着后踉踉跄跄边吹打边跑,林家堂兄和苏家表兄这才想起他们是送嫁的,嫁妆什么也没带,从马厩里牵了马就追了出来。
这是史上最滑稽的娶亲了,好在天冷,街头看热闹的没几个人,林星微也不怕被人笑话了。
也不知是冻得脸疼还是头上的步摇打得疼,总之脸部神经麻木了,抓着缰绳的手经麻木了,踩着蹬的脚也麻木了。
这么冷的天,她有些后悔,应该钻进鲍商带来的花车里,都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怪她走得太急,连件遮风的大氅都没穿。
也亏的跟曹瑞岑跑了几天马,不然还必须要坐花轿。魏明霁会说,瞧,就算我不来,你还不是主动坐着我家的花车来了,到那时她的脸要往哪儿放啊!
林星微心头一阵悲愤,奋力疾驰,将鲍商一行甩在身后远远的。
与林家相比,魏府门庭真是热闹啊,门口有人看见林星微的马跑来,赶紧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一阵炸。爆竹炸响,门口涌出来很多看热闹的人。
贵客们都在里头宴饮,涌出来的大多是跟随贵客们的各家仆从。
看热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见新娘子一身单薄的嫁衣骑在马上,呵气成霜,面色冻得发青,来势汹汹,不像是嫁人的,像是来干架的。
马在魏府门口驻足,林星微翻身下来,骑马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林星微四肢冻得麻木有些许站不稳了。
“哟,”一个熟悉的身影凑过来,脸靠近林星微,问道:“你是来魏将军的乔迁宴吃席的吗?怎的空手来?不过也无妨,为兄已经送过礼了,你跟着我就好。”
林星微顶着一张冻得发紫的脸狠狠瞪了一眼温林,周围人多,林星微不想同他说话,将马缰丢个魏府门口的仆从,大踏步往前走去。
“你怎的这副表情?可是冻着了?要不要为兄的绒氅借你?”温林如玉的脸浅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温林往常不是这样的呀,虽然言语间有些轻浮感,可没这么嘴损。林星微驻足,细细盯着温林,仔细想着自己哪里得罪过他,除了将他的压祟钱还了回去这件事,她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还收了他的嫁妆呢,压祟钱的事温林也没有计较。既然没有得罪,那便是有意看她的笑话了。
温林仪态万方,上前一步双手伸向领口,想要解下绒氅系带,还是顾忌周围目光,动作一滞随即又很自然地往上拉了拉,佯装整理仪容,后又向林星微行了个文士礼。
“阿佑,从车上取条毯子来。”
叫阿佑的仆从很听话走到附近一挂着“温”字灯笼的马车上取了一张绒毯,恭敬递向温林,温林转而躬身又递向林星微。
林星微也没有客气,接过绒毯披在肩头,嘴中没好气地道了一句:“多谢温家兄长。”
温林眉头一皱,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兄长就是兄长,带什么‘温家’二字。咱俩虽然没有当着长辈们的面正式结拜,嘴上说好的也得认!……新郎官醉酒怕是不能出来迎你了,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走进去吗?”
林星微未答,向后看了看,按理说鲍商一行也应该要到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追上来。
温林见她不做声,又道:“你也喊了我一声兄长,今日我送你出嫁。”温林神色正经了起来,“你跟我身后,我送你进去。”
“哎呀呀!”一个洪亮的嗓门从人堆里穿出来,一个光彩夺目的肥硕身体像一堵墙一样站在林星微身前,“去接亲的人呢?怎么只有郡主一人?”
林星微抬头看了一眼那堵墙,房氏花枝招展地,比她这个新娘子打扮得还要富贵喜庆,林星微与之比起来显得更狼狈了。
身上披着一条白色的绒毯,钗笄歪歪扭扭地插在松松散散地发髻上,发梢凌乱贴在脸上,脸色被冻得发白发青,好在口脂遮过的双唇还红艳艳地。
“在后面呢。”林星微伸手随意往后指了一下,问道:“魏将军人呢?”
房氏将自己的绒氅脱下来披在了林星微的肩头,盖住了绒毯地白,满脸歉意:“二郎被颍川王灌醉了,那些官爷还围着他,二郎实在走不开。”
林星微对魏明霁不完全熟悉,心头还是能约莫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上回滁王世子被害案,魏明霁能把陈溪南叫进自己马车问话,这会儿定是有话要同颍川王说,才没来南阳侯府娶亲的吧,醉酒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既然醉了又走不开,那便是连拜堂都不能呢。”林星微心下有数,蹲身给房夫人行了礼:“见过夫人,能先带我去洗漱一下吗,我想更衣。”
“好好好,阿陶,快带二郎媳妇去沐浴洗漱,多点两个火盆,再送碗热汤……”房氏朝身旁一个仆妇道。
林星微乖乖地被簇拥着入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温林,略略朝他点了个头,以示感激。
房夫人回头看见鲍商一行跌跌撞撞的赶回来,后面还跟着林家送亲的几个儿郎,这才抚着胸口顺了气。
还以为因为魏明霁不能去南阳侯府亲迎,林家人又会不满闹一场呢,房氏担心了好久,正打算让人去林家看看情况,不想林星微骑马自己来了,真是个怪女子。
房氏等到鲍商下马,不顾周围还有很多宾客,拍了一下鲍商的肩膀,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快,让二郎醒醒酒,准备拜堂!”
鲍商快速跑了进去,房氏嫌弃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环视一周四下守卫的阳翟军将士,嫌弃地啧啧两声:“一个个跟跳傩舞似的,大喜的日子怪吓人的!”
房氏转身,朝身后的一个仆从道:“让鲍商将他们都撤走吧,吓到了贵客怎么办?……还有,好生招待南阳侯府的贵客们,一定要用我们北海郡最高的礼节招待他们。”
仆从应了声就跑开了。
房氏操心操得心力交瘁,肥硕地身体被婢子扶着往里走,嘴中喋喋不休道:“老妇我白活了五十年,真是开了眼了,头一遭遇上这样的婚事,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婢子嘴甜,细声劝慰:“夫人别操心,这是在都城,二公子又是个武将,一切都与我们乡间不一样的,时间久了,夫人和老爷也就习惯了。”
房氏头皮一麻,一手捂上了脸,一手连连摇摆,“只这两天害得老妇我心病都要犯了,婚仪一结束,我们明日就回北海郡,我再也不来这都城了。”
婢子道:“二公子孝顺,这十年都养在陆将军膝下,却一日都没有忘记过夫人和老爷,要说这门婚事,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却还是将老爷和夫人大老远的从北海郡接来了,夫人应该记下二公子对您和老爷的孝顺。”
说起儿子十年不在身边,房氏脸色黯然,这十年来只让他们操心了这一桩婚事,余事什么都没让他们操心过。
犹记得五年前魏明霁刚任上都府正使,她和丈夫魏谨德赶到都城为儿子祝贺,儿子浴足时,他们无意间看见儿子腿上的那个伤啊,有早已愈结的疤痕,有还未消散的淤青,他们夫妇俩当场就流泪了。
他们好好的一个儿子交到陆屹的手里,五年没回过一次家,弄得满身的伤,他们夫妇俩的心都要碎了,可儿子还劝慰他们说这些都是小伤,不碍事,说他是一个男子汉,可那时他才十五岁。
想到这里,房氏下巴止不住地抖动。
生气归生气,他们对次子的亏欠是真的多。这十年来,她只要一想起儿子才十岁一个孩童,就被人带去都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道一日一日是怎么熬过来了,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绳子勒一样疼。
婢子又道:“夫人不要伤怀,二公子如今苦尽甘来了。”
“打住吧!”房氏拿出手帕擦了下眼泪,道:“他守着上都府,又成了什么中郎将,陛下这么器重他,还不是看我儿愿意豁出命。他才二十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与歹人搏斗,上阵杀敌,这些他从来不与我们说,可我和老爷也不是没见识的,知道他当这个官是做什么的,说什么苦尽甘来,还早得很,别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好。”
房氏抽噎两下,又道:“快,快走,别怠慢了郡主,也叫喜堂那边催着点,让二郎醒了酒快些来拜堂。”
房氏拖着婢子疾步往内去了……
说什么拜堂,这一夜林星微连魏明霁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侯夫人得知女儿骑马自己去了魏明霁的新府宅,送嫁的四个儿郎什么都没带只人追了去,侯夫人便叫罗浮带了大车拉上嫁妆,陪嫁的丫头仆妇侍从一应都跟上,何妇和云珠也在其中,还有两只苍猊犬,浩浩荡荡的赶在傍晚时分送去了魏府。
第40章 县主愿意为妾,我也可以下聘纳娶
书房里。
魏明霁身着大婚喜袍坐在案前,对面则坐着一个长相明艳娇嫩的女子。
此女子双眸似水,脸蛋白里透着红,长发如瀑,未戴任何发饰,鹅黄色薄纱下透出盈盈一握的细腰,曼妙绝代。眼底透着一丝狡猾,正视着魏明霁。
“你父想方设法地把你送进来,就是让你与我说这些的?看来县主的伤寒好得太快了。”
魏明霁暗暗细搓着手指,怔怔盯着对面的陈溪南。
陈溪南红艳的嘴唇泯然一笑,轻启朱唇:“魏将军不必威胁我,我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走这一步。”
“我父是诚心诚意要与将军结交,将军看不上我也没有关系,我父依然愿意倾力襄助魏将军,阳翟军被陛下划到上都府管辖,无疑是不想让我父太过权大罢了,我父也从未觊觎过阳翟军。”
“阳翟军曾是颍川赵珵将军的楚甲,颍川之乱中赵珵将军阖家战死,阳翟军便无人统守归了朝廷,直到五年前成了上都府的师旅。”
魏明霁不苟言笑,冷声道:“溪南县主知道的挺多,都是你父告知你的吧。”
陈溪南自信满满,仰头道:“我知道的何止这些,我父当年身为赵将军的副将,阳翟军的事自然都知道。……魏将军可知道密令珮?”
魏明霁双目一亮,问道:“那是何物?”
“与虎符一样,都是用来调兵遣将的。密令珮就是赵珵将军当年用来调遣阳翟军的令符。”陈溪南忽然眉头一拧,疑声道:“魏将军手下部将难道没有告诉过将军么?”
魏明霁舒展了神色,垂眸呷了一口茶,语气轻松道:“听着耳熟,也许有人提过吧。……无用之物,记它作甚。”